林疏:“……”好好好,是他看错。
顾临揉着脚尖,指着前面纯白大理石砌成的建筑:“那就是西洋女校所在的教堂,你们是去找人的吗?”
林疏道:“我们去打听一些事。”
顾临扫了林疏一眼,道:“那你们可能要铩羽而归了,那间学校在教堂里,你穿着道袍,传教士不会让你进去的。”
林疏看看自己的旧道袍,啧了一声。
顾临又道:“而且,能进入教堂,不代表你们能见到女校的学生和老师。她们都是各大家族的名媛,尤其不会见外来的陌生男性。”
林疏拧了拧眉毛,开始觉得有些棘手。
姬悬月却突然道:“顾临,你知道食人魔的事,对吗?”
顾临有些意外,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食人魔。”
姬悬月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们曾路过一个窄巷,所有人走过那里,都很害怕,但你没有。”
顾临皱眉道:“什么窄巷?”
姬悬月的目光从浓长睫毛后面射出,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却没再追问。
顾临便伸出手:“这就到了,先生给钱吧。”
林疏掏出一把零钱,数了十个铜币,要交给他,手却没有松开。
顾临就伸着手耐心地等。
林疏想了想,还是将铜币松开了,道:“你带路很准,下次还找你。”
顾临接了铜币,礼貌地道谢,然后推着车往回走去。
林疏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姬悬月道:“他有秘密。”
林疏点点头:“今天先放过他,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
说完他就转身,打算跟姬悬月一起去教堂门口碰碰运气。
突然,他们听见身后传来欢快的女声:“hey,是小顾临呀!”
林疏一怔,马上回头,就看见一辆拉了很多东西的马车停在教堂门前的岔路口,
车窗里探出一个长着金色卷毛的头,正拉着顾临热切地说话。
林疏赶紧拉着姬悬月躲在教堂的月季花后面偷看,就见顾临礼貌地跟那人打招呼:“苏珊娜小姐您好,代我给温小姐问好。”
“温小姐记着你呢,”金发的苏珊娜捂着嘴巴笑,“要不是你,她弄丢了那些颜料,一定会很伤心。对了!”
她回过身,从车厢里取出一个约12寸的小画框,递给了顾临:“这是温小姐的练习作,她一直惦记要送给你作为回礼,正巧画斋要搬家,就放在马车上了。”
“谢谢,”顾临也不推脱,就接了过来,林疏眼尖地看出那是一幅油画,画的是一束蓝色的玫瑰花。
金发女人又与顾临说笑了两句,就与他挥手告别了,马车轰隆隆开走,顾临则目送她远去。
而后,顾临将画框随手放在了自行车后座,继续向前走。
没走两步,又被自行车轧了脚板,“嘶”地倒抽了一口气,然后跺了半天脚。
林疏回头看姬悬月:“他该不会,根本不会骑自行车吧?”
姬悬月:“……”
顾临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两人便转过身,走向了西洋女校所在的教堂。
运货少年确实没有骗人,林疏在门口就被拦住了,但拦他的并不是金发碧眼的洋人,而是趾高气扬的守门大爷——黑发黑眸,满口洋腔。
林疏也不生气,就让姬悬月进去。
姬悬月进去转了一圈出来了,说他连那女校在哪都没找到,里面的神父从他进去一直盯到他出来。
林疏一想,就算找到了,也见不到女校的负责人和那些女学生,真见到了,也问不出什么,索性就说算了。
于是两人又慢悠悠沿着来路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林疏给姬悬月买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防止他的脚再被磨坏。
两人又晃晃悠悠去吃了一顿老正兴的本帮菜,并买了两份粢饭糕捧着当零食。
这样一路逛吃,回到旅店的时候,又到晚上了。
林疏本狐是一天不洗澡就浑身难受,来到民国后已经三天没洗,实在是受不了了。
于是回到旅店后他便钻进盥洗室,用热水汀烧起了水,准备冲个澡。
他们暂住的旅店已经是鹤城比较高档的旅店,虽然与洋人开设的大酒楼还是差着许多,但屋内用具一应俱全,连马桶都是抽水的,这一点已经让林疏相当满意。
也有不足之处——这种旧建筑的保温向来做得不好,林疏洗完澡后哆哆嗦嗦披着毛巾出来,冻得小脸发白,嘴唇发紫。
姬悬月赶紧道:“快来床上躺着,你也不怕感冒。”
“天天天……天狐不会感冒。”林疏一边嗦着鼻涕一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可叹这旅店的被子也是陈年旧絮,他躺在里面并不觉得暖和。
姬悬月内心无比挣扎,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开手臂将林疏与被子一齐笼进了怀里。
林疏还在瑟瑟发抖,突然就被温暖的臂弯包住了,他一愣,心跳陡然加了速。
姬悬月努力将自己的局促从里到外收敛起来,浑不在意地解释了一句:“你太冷了,我不冷。”
林疏想了一会儿,给被子掀开了一道缝,细声细气道:“谢谢。”
姬悬月便放了心,努力将林疏搂在怀里。
为了避免林疏觉得尴尬,姬悬月主动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今天白天那个小孩,叫顾临的。”
“人家就比你小一岁吧。”林疏瓮声瓮气道。
姬悬月理直气壮道:“我都在世上飘了一百多年了。”
林疏只得道:“好好好,你大,你是他老大爷。他怎么了?”
姬悬月道:“他有点奇怪。”
“这还用说吗。”林疏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姬悬月,窝了个非常舒服的姿势。
姬悬月心中软软热热的,他小心翼翼将手臂覆上这一团小狐狸,并不着痕迹地收紧:“昨天我们曾经过那个发生凶案的窄巷,他的反应很耐人寻味。”
林疏道:“确实,周围的人都很害怕,他却像没看见一样。但不排除他就是个反应不那么灵敏的人。”
姬悬月却道:“不,我不这么认为。他一针见血地提出你是道士进不去那个教堂,他的眼睛很擅长抓细节。”
林疏想了想,附和道:“确实,他很聪明,眼睛也毒。”
“这样的人,我觉得他不会察觉不到周围人的反应,”姬悬月道:“当所有人都对同一个地方面露恐惧的时候,就算是个大大咧咧的孩子,也不会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林疏道:“除非他一早就知道窄巷里发生过什么,而且一点都不怕。”
姬悬月点头:“你有没有发现,在我问他‘知不知道食人魔’的时候,他眉毛都没皱一下。”
林疏道:“发现了。”
姬悬月轻笑一声。
林疏身后的胸腔微微震动着,无声将一种躯体相接的真实感,传递到了小狐狸敏感的脊背。
他不由得微微动了动,却撞进姬悬月温柔臂弯,顿时……被身后人禁锢的触感更强烈了。
姬悬月却非常正经,轻声道:“其实并没有人提起过‘食人魔’这三个字,尸体被人啃噬的细节,除了警察和法医,就只有看过案卷的我们知道。我突然说起食人魔,他应该本能地问我,什么是食人魔,或者哪里有食人魔。”
林疏只得努力集中精神,道:“是的,他却冷静地回答没有听说过。后来你提起窄巷凶案,他非但不害怕,还反问了一句,窄巷怎么了。”
姬悬月道:“要么,他迟钝,且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内幕。要么,他本身具有非常强大的底牌,让他根本不畏惧这件事。”
林疏叹了一声:“小小鹤城,卧虎藏龙。”
姬悬月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明天继续去找这个顾临吗?”
“得找。”林疏道,“那位‘温小姐’送他那幅画你看见没?”
姬悬月道:“看见了,蓝色的花,很漂亮。”
林疏道:“我在凶案现场的瓦片上,找到了一团蓝色的油画颜料,我能闻到里面的矿石的气味。而那玫瑰花上的折射感,不可能是普通的色素颜料——它们二者,都是蓝铜矿制作的颜料。”
姬悬月道:“所以,它们可能出自同一个画斋,用了同一种颜料?”
林疏道:“我是这么猜的,蓝铜矿制作的蓝色颜料非常昂贵,我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鹤城究竟有多少人用得起。但我们可以慢慢查。”
说话间,慢慢的,林疏身上也暖了,他轻轻挣扎了一下,姬悬月就很自觉地收回了手臂。
林疏道:“你的脚底板还痛吗?”
姬悬月道:“已经好了。”
两人便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次日一早,两人一齐醒来,姬悬月便发现林疏又挤在了他怀里,姬悬月隐约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大概是过去了,林疏不再在意他对他的喜欢。
他们又可以像之前一样。
今天他们起得早,林疏欢快地拉着姬悬月去吃鹤城的“老几样”。
先吃了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又一人炫了一笼蟹黄包,二人总算在金灿灿的日出里迎来了租界最为热闹的“早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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