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婵音想从市井传闻中,找到一些关于凤家仇敌的蛛丝马迹,以及关于护国寺住持净殊的线索,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拉着明弈去了京城的各个茶楼酒馆听书。
她出手大方,打赏的银两都是十两起步,说书先生们自然都捡着她想听的故事来说。
可惜连着听了十几场下来,都没听到与凤家仇敌相关的线索。
凤婵音觉得这样不行,那些能在大众场合公开讲出来的故事,趣味性是够了,但是信息量有限。
毕竟,说书先生们出来说书,只是想养家糊口,并不想惹祸上身,就算他们真知道点隐秘的东西,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说嘴。
想明白了这一点,凤婵音就不去茶楼听书了。
她在醉仙楼包了一个雅间,把说书先生请到雅间里,单独替她说书。
为了不显得太过刻意,引起凤家和护国寺的警觉,她没有直接说只听与这二者有关的故事,而是让说书人把自认为拿得出手的、最有意思的故事摆出来,承诺只要能引起她的兴趣,就会给出丰厚的赏银。
可能是因为方法过于迂回,她与那些说书先生们周璇了几天,还是没能听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主要是时间也很有限,她每日能出来的时间,也就那么一两个时辰,一天也就能忽悠一两个说书人。
若是大昭朝没有宵禁,她倒是可以晚上把说书先生们提溜出来给她讲故事,讲通宵!
奈何大昭的宵禁制度极其严苛,凡犯宵禁者,可以不问缘由,就地斩杀。
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凤婵音并不想轻易去触探朝廷律令。
送走最后一名说书人,凤婵音垂头丧气地拄着下巴,趴在桌案上,十天了,她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哦,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所获,只是在正事上一无所获罢了,除此之外,这段日子还是过得很开心的。
她和明弈把京城的各处都逛了个遍,除了听书,还吃了很多美食,接触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淘了很多有趣的玩意儿……
诶?不对不对,凤婵音及时打住了这些吃喝玩乐的念头,她是出来办正事的,不是出来玩儿的,不能这样玩物丧志。
她能出来的时间是很有限的,再耽搁下去,别说她身上的伤该恢复了,怕是伤疤都该消干净了,到时候,肯定就要从别院搬回丞相府了。
回了丞相府,她再想日日跑出来一两个时辰,可比现在难多了。
所以,她不能将时间耗费在这些玩乐的事情上,就算要玩要乐,也该等到把刺客的事情调查清楚了之后。
可是现在简直是毫无头绪啊!凤婵音重新沮丧地趴回了桌上。
她本就才十七岁,正是心性未定、活泼爱玩的年纪,刺客之事长期没有进展,难免会产生一些挫败感。
明弈陪她听了这么多天的书,大概也知道她想探听的是什么了,他见凤婵音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精打采的,就宽慰道:“这些说书人,虽然名气响亮,但是毕竟身处底层,眼界有限。”
“不管是你们凤家人,还是护国寺住持,都不是他们日常能接触到的,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凤婵音问道:“可是你不是说,我被送去道观的事情,年年都要被翻出来说一次吗?为什么这件事,他们知道得那么清楚,其他事情就一概不知呢?”
那倒也是,明弈推测道:“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情,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或者说并不禁止众人议论,而其他事情则不然。”
有谁能确切地知道她被送走的明面上的原因,又会刻意地把这些消息放出来,让京中人作闲谈之资呢?
凤婵音想,应该也只有凤家人了。
事情,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楚了。
明弈其实觉得凤婵音的这个方式,有些过于迂回了,很难查出真正有用的东西,他询问道:“最有用的消息,肯定是在关键人物身边的,你要查与凤家有关的事,为什么反而舍近求远,到外面来打探消息?”
“你有没有想过?从你们凤家内部入手?”
凤婵音叹气道:“你应该听过一个词——灯下黑。”
“我家的下人,嘴都死紧,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她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敢说,反正我明里暗里地试探了好几次,都没问出什么东西来。”
“我还不敢问多了,怕被父亲看出我的心思。”
“他要是知道我还没放下刺客之事,指不定会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我,那时我才是真成了笼中之鸟。”
原来如此,明弈明白了。他转而道:“凤家你已经试过了,行不通,但是护国寺那边你还没试过,你想了解净殊这个人,就没想过,亲自去会会他,探探他的底?”
“我想过的。”凤婵音道,“可惜我没有时间。”
“从京城到护国寺,一来一回起码要三四个时辰。我午睡要是睡那么久,母亲该给我请太医来诊脉了。”
“怕是只有等我的伤‘好’了,父亲母亲准许我出门了,我才能借着上香的由头,光明正大地去一趟护国寺。”
原来这些她都想过了,明弈笑道:“那你就没想过,让其他人先帮你去探探底?”
“有的。”凤婵音声音懒懒地道,“只是还没传回什么消息,怕是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明弈:“……”
他只能直言道:“我可以替你去一趟。”
凤婵音意外又不太意外地看着他,问道:“明弈,你对每个朋友都这么好吗?”
“我们相识不过半月,但这半月以来,你都在帮我的忙。”
“虽然你说过,你不读书的,是个大闲人,但大闲人肯定也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每日都抽出时间陪我走街串巷,听书问话的,不会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吗?”
明弈神采奕奕地自夸道:“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好的人。”
逗了这么一句趣,他才又道,“我每日出来,有朋友请我听书喝茶、吃饭喝酒,陪我聊天解闷,逛街赏景,去各处感受人间烟火气,这样的神仙日子,求还求不来,怎会是浪费时间?”
凤婵音听他这么一形容,好像也切身体会到了他的快乐,展颜笑道:“其实我也是。”
她见明弈有些困惑的表情,就解释道,“我六岁之前,能出门的次数不多,即使出门,也只是去世交亲友家参加宴会,不是像现在这样,可以在大街上随心自在地乱逛。”
“六岁以后,我都生活在山上,山上的日子很好,清静但不显寂寥,热闹而不吵闹。”
“但是那份热闹,和京城坊肆间的热闹是不一样的。京城的热闹,是一种人来人往闹哄哄的热闹,充满了尘世的喧嚣意味,有时让人觉得心烦,有时又让人感到震撼,很复杂的一种感受,是我之前从未体验过的。”
“我比较不出到底是山上的日子更好,还是山下的日子更好,它们带给我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但我很乐意生命中能有这么多不同的体验。”
“所以,你说这些日子,你觉得很快乐,我也是。”
“虽然刺客的事情没有什么进展,让人有些沮丧,但是除此之外,都是让人开心的事情,比如昨日我们从野狗口中救下的小孩,比如西市李阿婆摊上的漂亮糖人,比如毓河上花船娘子抛下的绣球……”
她事无巨细地一一列举着这两天发生的、对她有意义的事情,神情明快而愉悦,仿佛每一件发生过的小事,都能给她带来乐趣。
明弈耐心地听着她的讲述,眼眸含笑,神情温柔,觉得那些经历过的事情,从她口中复述出来之后,变得更加有趣了。
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听,一个复述回味,一个附和补充,时而扬声欢笑,时而遗憾叹息,气氛恬静而美好,连窗外飘过的风,都显得温柔。
时间流淌得悄无声息,话题也从护国寺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等凤婵音感知到时间的流逝时,时间确实已经流逝了很多了,都已经未时末了。
她盯着漏刻看了又看,又瞅了瞅外面的日光,确认这漏刻没有坏之后,经不住懊恼地喊了一声“糟糕”,对明弈道:“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冬棋该着急了。”
“哎,果然人一不务正业,时间就过得飞快,今天这太阳落下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叹了这么两句,又恢复严肃道,“护国寺,你不要去了,净殊这个人,我还没有摸透,不知道他的深浅,你不要以身犯险。”
要是摸透了,他还去做什么呢?明弈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送她下楼,道:“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做的。”
“还有,明日我不能陪你听书了,我要回国子监一趟。”
“那些说书人说不出你想要的消息,你也不要着急,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凤婵音在马车前立住脚,回身望着他,揶揄道:“你终于要回去读书啦?夫子布置的课业完成了吗?”
说完,又笑道,“不对,你逃学了那么多天,祭酒先生该会把你拦在外面,连大门都不让你进。”
明弈无奈地看着她笑,没有解释什么。
凤婵音也不要他的回答,跳上车,钻进车厢后,才又挑开窗帘,对他道:“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明弈都气笑了,真是个坏姑娘,尽挑人短处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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