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婵音一边梳理着线索,一边自语道,“所以,我猜得没错,那日的车夫的确有问题,不然刺客没必要来灭王贵的口。”
“车夫不是被无辜牵累而死的,而是自愿给刺客当了内应,故意驾着马车,把我和冬棋拉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好让刺客下手。”
“至于事成之后,他为何不跑,反而中毒身亡……”
“应该也是幕后之人所为。”
她推测道,“这个幕后之人,对相府的下人有一定的了解,起码知道车夫的儿子是个赌徒,好拿捏。”
“王贵好赌又贪财,很容易就进了别人的圈套,被人捏住了把柄,或者就是直接被人给收买了。”
“车夫为了他的儿子,背叛主家,投靠了刺客。”
明弈跟着她分析道:“这个幕后之人,不仅知道车夫的弱点,还知道你几时回京。他对你们家的事,可真是相当了解啊。”
“内应,怕是不止车夫一个。”
“起码还要有一个人,是能接近内院,探听到机密消息的。”
凤婵音点点头:“这一点,我回京的当天就想过了。”
“可我如今还住在别院,府中清没清理过内鬼,我根本无从得知,父亲和母亲也从来不和我谈论这些。”
“不仅不谈,现在刺客的事情,简直成了一个禁忌,父亲都不许人再提及了。”
“不过。”她又道,“就算我不住在别院,回了丞相府,怕是也知道不了更多的事情。”
“我离京多年,连如今府中究竟有多少下人都不清楚。父亲母亲若想隐瞒我,简直不要太容易。”
“既然如此,那也许……”明弈道,“也许那个内应,或者是‘那些’内应还在相府,没有被拔除。”
“不排除这个可能。”凤婵音道,“但是以我对父亲母亲的了解,他们应该不会疏忽至此,让别人害了一次又一次。”
这倒也是,明弈点点头。他刚要再说什么,却被一阵凉凉的夜风给拍在了脸上,禁不住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原本想说的话,都被这阴森的夜风给打回了肚子里。
他听着风过山林,吹动树杈,黑夜中传来“呼哧哧”的响声,心中对鬼怪灵异之事的本能惧怕,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凤婵音看到他惊恐害怕又强作镇定的样子,不觉笑出了声,问道:“这么害怕?”
明弈诚实地点点头。
凤婵音看着他那又怂又可怜的样子,觉得还怪可爱的。
她把他手中的灯笼接过来,隔着衣袖浅浅握住他的手腕,另外一只手举着灯笼,说道:“回去吧,今晚害你受惊了。你记得回去之后,跨跨火盆,再用艾草沾水,撒撒衣裳,驱驱晦气。”
明弈跟在她身侧,看着被她握住的手腕,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嘱,心中腾起一股异样的感受,他按了按自己的左胸口,轻声问道:“你也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吗?”
凤婵音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信啊,可是我看你很害怕的样子,想着你是信的,即使不信,也是心存敬畏的。”
“既然如此,就把能做的辟邪仪式都做一遍,求个心安,也能起到镇定心神的作用。”
她随口就说出了这些祛邪去晦的流程,明弈觉得她的所言所行,和她的身份更加违和。
他笑道:“我忘了,你是在道观里长大的,耳濡目染的,对这些驱邪避祟的流程,是会熟悉一些。”
他问道,“那你会看相吗?会画符吗?可也会占卜测算,推演天机?”
凤婵音:“……”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会不会做法?能不能驱鬼?”她哼声道,“我才不会这些东西!”
“我可是大家闺秀,相府千金,就算有所擅长,也是在琴棋书画这等风雅之事上面!”
“什么占卜看相,做法驱邪,都是道士要学的东西,我是不会的。”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骄傲地扬了扬头,摆足了世家千金的架势。
明弈打量着这位,能跃过城墙、敢翻动死尸的大家闺秀,头一次觉得,自己过去对“大家闺秀”这四个字的解读,是不准确的。
也不知这位恣意张扬的大家闺秀,是像了她那位丞相父亲,还是像她的母亲。
当真是……当真是格外与众不同。
他经不住摇头叹笑了一阵。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王贵死了,就算你知道他是刺客的同盟所杀,可线索还是断掉了。”
“等。”凤婵音道,“现在我能做的,唯有等了。”
“我总觉得,刺杀案与当年我被送去明月观的原因是有关联的。”
“所以,等兹州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说不定就能有新的突破口了。”
“还有……等我回了相府,虽然行动上不会有现在那么自由,但是我能接触到的人会更多,应该多少能从族人的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也能设法去一趟护国寺,会会那个净殊老和尚。”
“对了。”她话锋一转,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想在回府之前,向沈万金坦白我的身份,也要感谢他帮我查到了王贵的线索,你能帮我约一下他吗?”
“还有,你上次说的,他最喜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呀?我们得提前备好,给他当赔礼的呀。”
明弈算了算时间,估算出她身上的伤差不多是该好全了,不由问道:“你,要搬回丞相府了吗?”
凤婵音点头道:“虽然父亲母亲还没提,但我猜应该快了。”
“这样啊。”明弈心中不自觉地涌起一阵失落,“那你以后,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出来了。”
凤婵音也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期待,丞相府,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家,是她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在别院住着的时候,虽然父亲和母亲一直都陪着她,但是,总归是与真正的家不一样的。
她印象中的家,是热闹的,是有兄弟姐妹在身边闹腾着的。
别院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了。
搬回去也好,凤婵音开心地想,那里有她熟悉的人,也有冬棋熟悉的人,回去之后,冬棋就能多一些作伴的朋友。
“你放心吧。”她笑道,“等我摸清了丞相府的守卫情况,还是能溜出来的。”
“不是我说,我家那些护卫的本事……”她不认可地摇了摇头,“还得再练练。”
“连你和金乐都能察觉到他们的盯梢,你觉得他们能防住谁?”
明弈:“……”虽然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是,什么叫“连你和金乐”?
他小声反驳道:“我和金乐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观察的敏锐性还是有的。”
“你可不要因为这件事,就轻视了你家的护卫。”
凤婵音好笑地看着他,问道:“明弈,你是在教我提高警惕心,以免溜出来的时候被自家的护卫抓个正着吗?”
“你在……怂恿我出府?”
“你就不担心,这样的行为传出去会影响我的名声?”
“这可不像是好人该说的话啊。”
“寻常人,不都该认为我太离经叛道了,劝我不要如此做吗?”
凤婵音其实知道明弈不是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她只是比较好奇,明弈到底是怎么看待她一个闺阁千金天天在外面乱跑这件事情的。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她的行为,可以说是非常出格的了。
可是明弈从未对此发出异议,也从未劝说她女子不该如此行事。
若不是她了解他的为人,他这样纵容的态度,简直可以往某些险恶的用心上面去想了。
“人生难得自由。”在凤婵音好奇地打量下,明弈缓缓开口道,神色严肃而认真,“我从来不觉得,女子就应该被关在后宅里。”
“女子也是人,也会好奇外面广袤的天地。她们不是生来就内敛安静的,是在世俗的规训下才活成了统一的一个形象——柔顺的,温婉的,谦卑的。”
“无论你信不信,我不反对你在外行走,只是不希望,有一日你也活成那样的假人。”
“世俗的道理,不一定都是对的,我们没必要全部照着去做。”
“当然,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只会照着俗礼过活的俗人,为了不被这些人口诛笔伐,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所以我们在做‘离经叛道’之事的时候……”他慧黠地道,“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
“就算哪天被人撞见了,我们也要打死不认。只要对方拿不出实质的证据,那我们就是没做!”
他说得那么顺口,那么理所当然,可以想见,他惯常的处世原则就是如此的。
凤婵音惊奇地看着他,心中既震撼又欣慰,这和她的想法简直不谋而合。
“如果有一天……”明弈继续道,“站出来诋毁你名声的人是我,你也要断然否认。”
“你是右相之女,世人一定会信你多过信我。”
“这世间的很多道理,其实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似是而非的,全看谁的嘴皮子利索,谁的拳头硬。”
“所以,你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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