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凤丞相和安氏才前后回了别院,用完晚膳,凤婵音赶紧问道:“父亲今儿去京兆府了?刺客审问了吗?问出幕后主使了吗?”
这还是见面之后,凤婵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凤丞相心中很欣慰,但说出的话却不是真话。他轻声哄道:“正在审问,不日就会有结果的。”
凤婵音追问道:“若刺客抵死不招,父亲打算怎么做?关于刺客背后的人,父亲有怀疑的对象吗?”
凤丞相继续哄道:“音姐儿,这些事情,交给爹爹就好。”
“你好好养伤,不要为这些事情烦心。”
“以后,你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危险了,爹爹保证。”
凤婵音的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她明白,父亲和母亲一样,都把她当成了小孩子,但凡他们不想让她知道的,无论她怎么问,他们是都不会说的了。
父亲和母亲,都不愿意她插手刺客的事情。
这到底是如他们所说,是在保护她,还是其中,有什么别的缘故?
“父亲既然这样说了,那女儿也就不再多问了。”凤婵音看似妥协地道。
凤丞相觉得她果然还是那个听话乖巧的女儿,高兴道:“你已经回家了,以后,只需要像你的其他姐妹一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凤婵音点点头,把父母送了出去。
转头却点了迷香迷晕了守夜的两个丫鬟,留了冬棋守在房里,自己翻墙越出了院子。
前院客房。
星时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看着黑黢黢地站在床头的师妹,咬着牙道:“你最好有正事。”
凤婵音肯定道:“正事,绝对是正事。”
星时认命地坐起来,没好气道:“背过去。”
凤婵音听话地转过身,摸黑坐到茶桌边,又摸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怨气满满的大师兄倒了一杯。
星时接过茶,带着浓浓的起床气,道:“说。”
凤婵音也不废话:“你陪我去探探京兆府大牢。”
星时想也不想:“不去。”
“我们清风观是遵纪守法的正经道观。”
凤婵音试图以理服人:“昨天没有藏一个刺客下来悄悄审问,如今人全被关去了京兆府大牢,我心里有些不安,得去探探才行。”
“你放心,这府里的守卫情况我都打听清楚了,出去很容易的。”
星时依旧不同意:“京兆府大牢的情况你也摸清了?还有,此刻已经宵禁了,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抓到会被砍头的。”
道理行不通,凤婵音决定以“财”服人:“为祖师爷塑金身的银两,再加三千两。”
听到银子,星时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抓剑,拉开房门,一点不带犹豫地道:“走。”
……
京兆府天牢。
凤婵音敲晕狱卒,摘下他腰间的钥匙,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守卫这么少?我大昭国现在的治安这么好了?”
“难道我在山上的这些年,我朝已经灭掉中梁、西越,一统天下了?”
星时往她后脑上一拍:“别贫了,动作快点。不对劲。”
两人一间间地找过去,终于到了关押刺客的地方。
可还没来得及打开门揪一个带出去审问,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继续往里走。
凤婵音一边数着牢房编号,一边辨识手中的钥匙。
急走到最里间的牢房后,两下打开铁锁,闪身钻了进去。
星时掏出匕首,抵在此间牢犯的腰上,威胁他不准出声。
凤婵音把铁锁恢复原位,同时低声威胁周围的犯人:“不想死,就闭紧嘴巴。”
左右两间牢房里的犯人不感兴趣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凤婵音紧紧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廊道的尽头出现了五个人,都穿着狱卒的衣服,但凤婵音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不是狱卒。
气势不一样。
这些人,带着明显的煞气,是手上沾过很多人命才会有的气息。
这五人直奔刺客所在的牢房而来,找到之后,连牢门都没打开,站在外面,一人举起一件模样古怪的武器,对准了牢房里的刺客,只听咔哒几声,密密麻麻的银针从武器中急射而出,直直地扎入了昏睡的刺客体内。
很快,四间牢房里的刺客,就都没了呼吸声。
星时心中一震,眼神示意凤婵音:不阻止吗?
凤婵音摇摇头。
两个人就这么潜伏在暗处,同其他牢房里的犯人一起,静静地看灭口现场。
那五人完成了杀人灭口的活儿之后,毫不留恋,动作迅速地收起武器,立刻就撤出了牢房。
凤婵音等脚步声走远之后,才开了自己所在的牢房门,和师兄悄然跟了上去。
走之前,还顺便把牢房又锁了回去。
惹得里面的犯人低声怒骂了两句脏话。
一路追踪而去,眼睁睁看着假狱卒消失在了一堵高墙之内,凤婵音也想骂几句脏话。
“护城军?”星时惊讶道,“看来我们大昭国不是要崛起了,而是烂透了。”
“军士都要干点杀人越货的勾当,补贴家用了。”
“果然还是当道士好,总有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会捐出大笔大笔的香油钱。”
冤大头之一的凤婵音幽幽地道:“我会告诉师父。”
星时立马投降:“别别别,下一任观主给你做。”
凤婵音哼道:“谁稀罕!我可是相府千金。”
星时轻“呵”了一声:“被亲爹坑害的相府千金?”
凤婵音的心被扎得稀碎,问道:“你很开心吗?”
然后扭头往回走,不再理他。
星时看她是真生气了,又开始哄孩子:“我开玩笑的。”
“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丞相是文官之首,也不掌兵不是?他管不到护城军吧。”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如果不是凤丞相把刺客通通交给了京兆府关押,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灭口?
今晚的守卫如此松懈,明显就是京兆府里有人通了外鬼。
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若是没有提前收到指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一品宰相作对?
星时觉得自己的理由找得不是很好,抓耳挠腮,希望找出一个更合理的、替凤丞相开脱的理由。
还没找出来,就听凤婵音怅然道:“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父亲母亲有事瞒着我。”
“只是我一直在自己欺骗自己,不愿深想罢了。”
星时不知内情,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小时候,在家里过得不好吗?”
凤婵音看着夜空,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过得很好,非常好。”
“在护国寺老秃驴的谗言没出来之前,我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我住的院子是最好的,吃穿用度是最顶尖的,用的丫鬟是最漂亮的,养的宠物是最可爱的……”
“小小的侍郎府,几乎都在围着我转。”
“我读书识字,都是爹爹亲自开的蒙。”
“连身为长子嫡孙的哥哥,都没有这个待遇。”
星时有点理解,凤婵音为何心心念念想要回家做千金小姐了。
这样的日子,换他,他也愿意做官家小姐,不做小道士啊!
没想到,小师妹从前过得是这样的好日子!
替祖师爷塑金身的银子,应该再加一千两!
他恨恨地想着。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爹娘有问题?”他半是含酸半是好奇地问道。
凤婵音看向他:“你知道我被送去道观的原因吧?”
星时点点头:“不是说你生了场重病,差点没救活,让大师批了命,才送去的吗?”
凤婵音道:“假的。”
虽然有所预料,但预料成真,星时还是吃了一惊:“假的?”
凤婵音点点头:“我小时候,壮得像牛犊子似的,别说大病了,小病小痛都很少。”
这话星时相信。
因为他师父,真元观主死活要收凤婵音做弟子,就是因为她天生神力,小小年纪能徒手举起半人高的山石。
“那你被送走的真正原因是?”他问道。
凤婵音神色黯然道:“刑克六亲。”
星时再次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命言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来说,可真够恶毒的。
不,应该说,这个命言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很恶毒。
什么心肠歹毒的狗东西,才能对着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作出这样的恶咒啊?
星时出离地愤怒了,问道:“有什么证据吗?”
凤婵音想了想,才回答:“我六岁的那年,母亲忽然生了一场怪病,缠绵病榻一个月,久久不见好。”
“祖母找了护国寺的和尚做法事驱邪。”
“老和尚见了我,就给出了这样的批言。”
星时嗤笑:“就这?”
“你的父亲,堂堂的丞相大人,就信了一个老和尚的胡言乱语,把你送去了道观寄养?”
凤婵音点点头:“就这。”
“我曾经是深信不疑的。”
“所以在父亲告诉我,我去道观住一段时间,母亲就可以好起来的时候,我就乖乖地听了他的话,去了道观。”
“十几年来,即使后来心有怀疑,我也从未悄悄踏足过京城,就怕我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妨克了亲人。”
“我还很感激父亲,让秃和尚瞒住了我刑克六亲的事,保住了我的名声。”
“我当时甚至想,父亲一定也是恼怒老秃驴胡说八道的,只是因为担心母亲,所以选择了宁可信其有。”
“不然,他为何偏偏要把我送去道观寄养呢?仿佛诚心同佛家作对一般。”
星时听得很是心疼,啐道:“什么刑克六亲!烂嘴烂舌的老秃驴,简直胡说八道!”
“你自己就在道观里修行了十几年,你还信这些?”
凤婵音点头道:“是啊,我不信了。”
“这就是了嘛!”星时立刻安慰了她一大通“命理之事不可信”之类的话,想让这位富有却也有点小可怜的师妹不要钻牛角尖。
凤婵音好笑道:“知道了,我不难过。”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父亲和母亲不会害我的,他们隐瞒了我一些事,但一定是有苦衷的。”
“朝堂上权势比我父亲大的人,也不是没有,或许,我们家是招惹上了一个厉害角色。”
星时对她的豁达很是赞赏,正想好好地夸赞夸赞懂事明理的小师妹,却听凤婵音话锋一转,道:“我听到了,你刚才说‘命理之事不可信’,等回了观里,我会告诉师父的,你对三清祖师不敬。”
星时:“……”我那不是为了安慰你吗?
他立刻收回了刚才对凤婵音的评价,什么懂事明理?分明是蛮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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