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楔子:归墟一梦五百载

寂灭

那是意识沉入无边虚无的最后感知,是灵魂被法则之力撕碎后残留的痛楚回响,是存在本身被天地否定后的绝对空无。

仿佛一颗星辰从苍穹坠落,在无尽的黑暗中燃烧殆尽,最后连灰烬都被虚空吞噬。

江书砚记得。

她记得太清楚了,那感觉如同用最锋利的冰棱在元神上雕刻,每一笔都深可见骨,永世难忘。

记得那柄淬着九幽魔焰的星河斩——她亲手锻造、以心头血温养千年的本命灵剑,如何被那只熟悉的手握着,精准而冷酷地穿透她的元神核心。

剑身嗡鸣,不是对敌的凛冽,而是弑主的悲泣。冰冷的剑意不是来自魔焰,而是来自持剑人眼中冻结万古的寒意。

记得同门最后的哀嚎与魔域肆虐的狂笑。师妹清音凄厉的"大师姐救我"戛然而止;师尊玄玑真人怒极的咆哮被滔天魔气淹没;数以千计熟悉的声音在瞬间熄灭,如同狂风摧折的幼苗。

而压过这一切的,是域外天魔那充斥着毁灭**的狞笑,是魔域大军铁蹄踏碎白玉阶的轰鸣,是魔火焚毁千年松柏的爆裂声。

更记得那张脸。

那张曾经俊朗温润、令她心生无限眷恋的脸庞,此刻只有一片冰封万载的冷漠。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勾勒出的不是往日的和煦笑意,而是计谋得逞后、居高临下的算计,与一丝……毫不掩饰的、对她以及所有葬身于此的生命的嘲弄。

信任、荣耀、信念、守护的誓言、同门的情谊、对长生大道的追求……

与她誓死守护的天衍宗一同,在冲天的魔焰与早已精心编织好、随之泼洒而来的污浊流言中,焚为灰烬,被践踏成泥,永世不得超生。

"江书砚,勾结魔域,私开阵眼,引狼入室,罪证确凿!"

"叛徒!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扭曲事实的诅咒,伴随着宗门的毁灭,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铭刻在她即将彻底消散的残魂之上。

魂飞魄散,身死道消,叛徒污名,永世唾弃。

这,应是她的终局。是她付出一切、坚守一切,却换来的彻底虚无与永恒的污秽。

然而……

天道无常,总留一线。抑或是,那滔天的冤屈与不甘,那焚天的恨意与执念,连天地法则都无法彻底容纳,连终极的寂灭都无法完全消化?

那一缕承载着所有记忆、所有痛苦、所有愤怒与所有疑问的残魂,并未如预期般彻底湮灭于天地之间。

它像是一颗逆射的流星,挣脱了常规的轮回引力,划过生与死的边界,坠向了宇宙间最神秘、最禁忌、连仙魔都讳莫如深的领域——传说中万物终焉与起源之地,归墟。

这里,无光无暗,无始无终。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只有永恒的、足以逼疯任何理智存在的寂静,与仿佛来自太初之初、缓缓流淌着的、包容又消融一切的混沌之气。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空间模糊了所有边界。

她的意识,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微尘,在这片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虚无中漂浮。

最初的剧烈情绪——那撕心裂肺的痛、那焚尽灵魂的恨,也被这绝对的"空"与"静"逐渐稀释、拉长,趋于一种麻木的平缓,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融入这片混沌,成为这永恒寂静的一部分,忘却所有,包括"我"本身。

就在她的自我认知即将被彻底同化,最后一点"我是江书砚"的概念也要消散于无形的刹那——

一点温润的、与周遭死寂格格不入的白光,突兀地,却又无比自然地,在她混沌的"眼前"亮起。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抚慰灵魂、安定存在的暖意,悄然驱散了归墟固有的冰冷与空虚。光芒渐盛,柔和地显现出其内的身影。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无瑕,身形兼具狮的威仪与鹿的优雅的神兽。它四肢稳健,蹄下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静静伫立于混沌之中,周身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光晕,仿佛自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头顶生有一支晶莹剔透、仿佛凝聚了月华精华的玉角,角上天然铭刻着玄奥莫测的纹路,隐隐与大道法则共鸣。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双眼,那其中并非寻常的眼眸,而是仿佛蕴藏了无尽星辰生灭、宇宙轮回的漩涡,深邃、古老,洞彻一切虚妄与真实。

它静静地伫立着,目光落在江书砚这缕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残魂上,仿佛已在此地守候了万古时光,跨越了无数纪元,只为等待她的到来。

"执念如锁,羁绊汝魂。恨意如火,灼烧汝灵。"神兽开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清晰地响彻在她的灵魂最深处,古老而平和,不带丝毫情感波澜,却蕴含着抚慰与引导的力量,

"然,极于情者,或可极于道。毁灭的尽头,亦是新生之始。江书砚,汝可愿放下即刻的湮灭,历经轮回百态,洗练心境,重拾那渺茫的'往生'之机?"

它的名号,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江书砚即将沉寂的意识中——白泽,归墟的守门人,洞悉万物本相,通晓过去未来幽冥众生之事。

选择?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立刻的、彻底的、带着这洗刷不尽的冤屈和毁灭宗门的愧疚的消亡?

还是……抓住这唯一的、渺茫的,或许能澄清一切、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仇敌付出代价的机会?

没有选择。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选择。那缕残魂之中,不甘的火焰再次被这点白光点燃,微弱,却顽强得不可思议,驱散了归墟的同化之力。

于是,九转八十一世。

白泽引动归墟深处那超越寻常轮回的古老力量,为她开辟了一条非同寻常的往生之路。她的残魂,承载着不灭的核心记忆与白泽赋予的一丝本源守护,投入了滚滚红尘,万丈轮回。

第一世,她降生于凡间王朝,成为开疆拓土、缔造盛世的铁血帝王。她坐拥万里江山,享尽世间荣华,言出法随,生杀予夺。

她在权力的顶峰俯瞰众生,体会过九五之尊的无上威严与快意,也尝尽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彻骨冰寒与猜忌。临终卧于龙榻,环顾空荡冰冷的黄金大殿,唯有孤灯相伴,方知权力巅峰,原是寂寞雪原。

第二世,她是边关浴血的无名兵卒,丢掉了性别与名姓,只有手中的长矛与身边可以托付生死的同泽。

她经历过沙场喋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也曾在凄冷月下思念遥远却模糊的故乡,最终马革裹尸,埋骨黄沙,血浸荒丘。

第三世,她化身山野樵夫,朝起伐木,夕伴落日,与麋鹿为友,听松涛如歌。

看尽春华秋实,云卷云舒,生活清贫却宁静,最终老死于山涧溪畔,与草木同朽。

第四世,她是深宅怨妇,空有如花容貌、锦绣才情,却只能在方寸庭院中消耗年华,望着四角天空,等待永远不会归心的良人。

在无尽的寂寞、压抑与勾心斗角中,如花儿般无声凋零。

……

她也曾数次重踏仙途,在不同的世界,以不同的身份。有时是资质平庸、挣扎求存的杂役弟子,受尽白眼;

有时是小有名气、逍遥世间的散修,快意恩仇;甚至有一世,她竟投身魔道,亲身体验了那曾被自己视为绝对邪恶的力量与逻辑,理解了光与影的纠缠……

八十一世。每一世都是独立的篇章,爱恨情仇,生离死别,贪嗔痴慢疑,酸甜苦辣咸,人间百味,世情冷暖,她逐一尝遍。

她在凡尘中打滚,沾染一身烟火;在仙路上挣扎,体悟道心惟微;在魔道中沉浮,明辨善恶虚实。

最初的焚天恨火,并未熄灭,却在无尽的轮回与白泽于冥冥中的引导下,被一次次沉淀、凝练、提纯、升华。

它不再是失控的、灼烧自身的烈焰,而是化作了她灵魂深处最坚不可摧的寒冰与最为纯粹的坚定,一种超越了单纯情绪、近乎"道"的执念。

她看清了人心的复杂多变与幽微之处,领悟了因果的丝丝入扣与无常之理,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但那份对真相的极致渴望,对沉冤得雪的执着信念,始终是她轮回中不曾迷失的灯塔,是她历经万千磨砺后愈发璀璨的"真我"核心。

最终,在第八十一世终结,她的残魂比最初凝实了千万倍,散发着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洞明,再次回到了白泽面前。

归墟依旧,混沌流淌。而在那无尽的虚无中,一扇巨门巍然矗立。

它并非由任何已知的物质铸就,而是由无数混沌气流凝聚、压缩、交织而成,古朴、苍茫,门上没有任何具体的雕饰,却仿佛天然镌刻着宇宙生灭、时空轮转的所有奥秘。

门缝中,透出微弱而奇异的光,那光,既非希望的晨曦,也非毁灭的暮色,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的"可能"。

“往生之门,渡的并非魂魄,而是'真我'。”

白泽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再次响彻这片寂静之地,带着最后的告诫与深沉的期许,"记住你为何而来,亦莫忘你因何而去。

归墟之力已与你残魂相融,此乃因果,亦是枷锁。此去,前路艰险,远超汝之想象。旧敌已非吴下阿蒙,世间早已物是人非。望汝……持心如玉,不忘初心。"

江书砚(此刻,或许应称她为历经轮回洗礼后,那个更为本质的"存在")凝视着那扇门。

她没有回答,因为所有的答案,早已在八十一世的红尘洗礼与心境锤炼中,融入了她的每一个念头,每一缕魂光,成为了她存在的本身意义。

她向前,"迈"出了那一步。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往生之门,轰然洞开!

门后,是无尽的光,也是无尽的暗,是已知的终结,也是未知的开始。是过去的终点,亦是未来的起点。狂暴的能量流席卷而出,却又在她面前温顺地分开。

五百年的归墟一梦,醒了。

而一场即将席卷三界、震荡万古、清算一切恩怨情仇的风暴,即将随着这缕自万物终焉之地归来的残魂,悄无声息地,拉开它沉重而血腥的帷幕。

命运的纺线,再次开始编织,这一次,执梭者,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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