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珍珠落下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连绵不绝。
突然,她浑身一颤,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脸上重新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韩元的心里被从未有过的恐慌淹没。
“珍珠!”
燕归神情凝重,“快要压不住了。”
神无暄和投来让他安心的目光,尽管燕归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还是求证道:“你有办法救她吗?”
神无暄和面露无奈,摇摇头。
不用解释,燕归心知肚明。
杨珍珠只是一个普通人,又患有心疾,先不说能否承受大量灵气涌入身体的力量,魔气早已成为心脉的一部分,若是强行剔除,只会立即殒命。
韩元将女儿抱在怀里,他想要跪下磕头,却发现双膝被人控制,无法弯折。
他知道是谁做的,只能用言语哀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
眼前的景象似与一天前的一幕重合,声嘶力竭的父亲,不愿接受事实,话中的绝望,仿佛即将泣出鲜血。
燕归的心里像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他尝试再次压制杨珍珠体内的魔气,可是少女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
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多的力量。
燕归只能停下动作。
韩元紧绷的心弦彻底绷断,他闪到地上的男人身旁,掏出小刀,朝他的心脏刺去。
“爹爹,不要。”少女的惊呼声响起。
即将刺上的一瞬间,洁白的玉扇飞速旋转,精准击中刀片。
韩元手中的小刀脱手而出,牢牢钉到墙上。
玉扇回到主人手中,神无暄和还没来及说什么,只见韩元彻底疯魔,他竟想要挖出自己的心脏。
杨珍珠眼神惊恐,倒映出韩元的动作,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燕归也没料到他的动作,却没有过多慌张。
眨眼间,他站到了韩元身后,两只手分别抓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两只胳膊同时被卸下来,然后又重新将他带到杨珍珠面前。
神无暄和怜悯道:“韩城主,就算你掏出自己的心也没用,等她体内的魔气壮大,她只会变得越来越失去理智,最后——”
最后变成一个只会吃人心的魔,还是爆体而亡,谁也说不准。
“燕公子,求你,将我体内的魔气驱除吧。”
杨珍珠漂亮的双眸红肿不堪,身体的疼痛早已将她折磨得没了力气,她说话的声音又小又轻。
韩元面如死灰,绝望吼道:“不可以。”
一道道黑色纹路在少女脸上不断生长、蔓延,就像有数万只蚂蚁在不断啃食、撕咬她的心脏,令她痛不欲生。
杨珍珠抵抗着脑海中不断叫嚣的恐怖念头,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我不愿变成一个魔鬼,也不愿带着这种东西去找娘亲。”
她像是对燕归说,又像是对她最牵挂的人说。
燕归沉默地站在原地。
少女再也忍受不住身体的痛苦。
当所有的黑色纹路完全覆上她脸庞的最后一秒,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求......求你。”
“照她说的做吧。”
韩元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的这句话。
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先是一愣,然后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溢出眼尾,没入发尾。
燕归牢牢控住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少女,她清丽的面容变得狰狞,流露出嗜血的**。
神无暄关心道:“阿归,让我来吧。”
“不用。”
燕归抬手,对准少女心脏的位置。
韩元想要逃避,想要躲开这宛如噩梦一般的场景,可是脚下就像是生了根,最终清晰地目睹了一切。
少女的胸口钻出了缕缕黑气,像一条条诡异的黑蛇,在空中汇成一团。
神无暄和抛出一个白色圆瓶,将其吸入其中。
燕归的速度很快,少女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变得安详。
谢谢。
这是燕归将她递给她的父亲时,看到的口型。
韩元接过女儿发软的身体,泣不成声。
杨珍珠把目光转向爹爹,这个在她和娘亲面前无所不能的男人,此时此刻,因为她,失声痛哭。
她不舍地看着爹爹地脸庞,在心里细细描摹他的轮廓,想到娘亲在时的日子。
荷花池旁,古灵精怪的女子摘了一片荷叶,悄悄盖在小女孩的头上,暗中偷笑。
小女孩被遮住了眼睛,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两只小手慌乱摸索,“爹爹,娘亲,我怕。”
“柳儿,你又调皮。”
男人宠溺地声音响起。
小女孩头上的荷叶被人移开,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爹爹。”
“元哥,你说珍珠这么笨,胆子又小,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女子说得嫌弃,手指却轻柔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头。
“谁说的,我们珍珠聪明又可爱,跟她娘亲一样。”
......
爹爹,好好活着,我和娘亲会一直在天上陪着你。
杨珍珠无声地留下最后一句话,嘴角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珍珠——”
静默的黑夜,传出一道绝望至极的嘶吼。
“阿归,你不开心吗?”
杨珍珠死后,韩元按照她的遗愿,将所有的一切公之于众,阿灵沉冤得雪,那日被抓的屠夫也被放回了家。
这样的结局虽不算好,但对发生的事情来说,也不算太坏,至少发现得及时,没有更多的人遇害。
他们从向阳城离开已经过了几日,但是神无暄和感觉阿归一直闷闷不乐,他如往常逗他,他也兴致缺缺。
燕归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过后,他就一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整个人好像飘在天上。
神无暄和语调轻柔,“既然没有不开心,那阿归现在在想什么?”
经他这么一问,燕归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在想一个问题,他有些惊讶,又犹豫自己应不应该告诉他。
燕归看着前方的道路,眼神迷茫,“我在想,我们救下他是对还是错?”
神无暄和知道他说的是谁。
韩元妻女皆死,偌大的城主府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虽没有酿下大祸,但的确有错,城主百姓听说后,不免一阵议论,纷纷指责。他撑着替女儿,替自己赎完罪后,竟想要在府内自杀,好在燕归提前预判了他的想法,带人赶到救下他。
神无暄和认真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归救下一条人命,当然是对的事,为何要对此事有疑问?”
“可是,你不觉得与其痛苦的活在世上,或许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燕归轻声道。
“阿归觉得韩元活着会一直痛苦,对吗?”
燕归不确定地点头。
神无暄和失笑,“好阿归,你仔细想想,如果活着会痛苦,杨珍珠身为他的女儿,为什么死前还要劝说他不要做傻事,是她不知道吗?”
燕归被他问住,哑口无言。
神无暄和道:“因为死亡并不会终结痛苦,这只是一种逃避痛苦的手段,只有活着,才能真正找到解决痛苦的办法。”
燕归陷入沉思,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明白,喃喃道:“只有活着,才能解决痛苦。”
神无暄和顺手拔了几根路边的野草。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也不知活着解决痛苦的办法是什么,但我想,韩元不会如阿归所说,会一直痛苦下去。”
燕归的原本空荡的胸口似乎被他的话填满,他踩在结实的土地上,清楚地感受到脚下的实感。
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窝在宽大的掌心,出现在他眼前。
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做成了两只兔耳朵,神无暄和的手一摇,兔子的耳朵也跟着前后晃动。
“送你。”神无暄和笑着说。
两人同行后,燕归经常会看到他的笑容,开始,他以为他是一个天生爱笑的人,不管对谁都是这样,后来遇见的人多了,他又渐渐觉得,他似乎只在自己面前这样,不可否认的是,他笑起来总是充满感染力,如同天上触不可及的太阳。
燕归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又像是被他手中的东西可爱到,他伸手去捏小兔子。
草编的兔子太小,燕归既要控制自己的手不碰到他,又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捏坏,动作间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从神无暄和的角度看去,他板着张脸,眉心微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直到将小兔子放到自己手掌,才沉下肩膀,松口气,一举一动,都能将他的心融化。
“多谢。”
燕归抿唇浅笑。
神无暄和在心里偷笑。
“阿归不用如此小心,我的技术很好。”
燕归看出他在笑话自己,但他现在心情好,不想与他计较。
燕归晃了晃手,兔子的耳朵又开始前后抖动,他躲着神无暄和,伸出食指指尖,轻轻放到耳朵尖,指尖传来痒痒的触感,终于心满意足。
“阿归,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
燕归将草编的兔子收好,自然道。
他自认为伪装地天衣无缝。
神无暄和也自然地说:“哦,我还想问你好不好玩呢,我再编一个。”
燕归顿感窘迫,雪白的肌肤染上粉意。
他加快脚步,嘴硬道:“你问我干什么,你自己直接试试不就行了。”
唉......终于结束向阳城的故事了。
明天一定要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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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叹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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