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广元说，他在处理一桩委托时看到过和沈妄形容很像的一名男子。

他们当天师的业务广泛，还承接一些勘查风水、选迁坟地一类的事。当时祁广元正帮在丽洲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迁移祖坟，他连看了方圆几座名山都未选好地方，于是又询问了当地住了很久的百姓，往一些少有人烟的无名野山去了。

一连又找了数天，他途径的小村落都有不少，也未找到合适的地方。直到他偶然遇到了一位经常来往附近山林的猎户，与他攀谈时主动说起了附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狐山。因为位置处于一片无人区域，林中瘴气深毒虫多，加上山上道路险峻，就算有人发现也无人敢去。

猎户养的犬只追野兔太专注误入了小狐山的树林，发现这座山里的植物都生长的异常茂盛，其中不乏外界价格昂贵有价无市的药材。

猎户还当是走了大运，紧着捡了不少名贵药材，也没发觉越来越深入山林。等到面前都是厚厚白雾之时，他才慌了神。

祁广元讲到这严肃的道：“这猎户当时给我讲这段经历时眼神有些闪烁，他说是运气好在林中转了许久，日头盛时雾气散了些才走了出去。但我后来去了这小狐山，发现和他说的全然不同，植物生长的样子也与其他山无异，甚至可算作有些荒凉。我怀疑他是无意间闯入了妖魔的领域。想来他能离开应该也有些别的经历。”

“我正是在准备回程时看到了一位穿赤色道袍的男子，因为那山里人迹罕至，方圆数里也荒无人烟。我当时在山下瞥到一眼，对方应该是发现我了，但没有在意。我本想着看清楚一些，待我走出数步到了空旷些的地方，对方已经不在了。”

康君在和沈妄形容那名男子信息时，其实很多细节都说不出来。她当时倒在轿子里，是那男子主动撩起她的盖头看了一眼，也是那个时候才让康君看清楚了男子的样子。

但也仅仅是一眼，男子就嫌恶的把红布又盖了上来。

康君只记得对方长得很年轻，样貌是她生平仅见的英俊，面容透着邪气。那身赤色道袍太过张扬，所以她记得尤其深刻。

沈妄担心那男子与青莲魔君有关，他从前吃过大亏，知道这些魔君追随者行事有多残酷。

贺连城也同样想到这点，先于他问道：“小狐山在何处，可否指明位置。”

祁广元看看他的小师弟，迟疑着道：“二位修士若有把握，我可代为引路。不过祁宵师弟不可同去。”

祁宵睁着眼，震声：“为什么又不带我！”

祁广元问：“小师弟，这个‘又’从何而来？”

祁宵闭口，默不作声的盯着贺连城和沈妄。

沈妄：“我们还不知道这小狐山的底细，万一有什么危险，你师兄肯定第一时间责怪自己。”

贺连城没说话，但他光是用冷淡的眼神轻轻一瞥，祁宵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会拖后腿。”这几个字简直自动浮现。

祁宵拍桌道：“别看我经历少，但我运气好。修仙之人不是最讲究气运吗，带上我肯定比不带好。而且如果你们都去了那山里，客栈里就留我一个人也不安全。”

祁广元知道他小师弟胡搅蛮缠的性子，好言好语的劝道：“师弟你好好呆在客栈，师兄我已经在此城呆了数月，周边也无邪祟伤人。只要你入夜之后不要自己随意乱跑出去，是没有问题的。”

祁宵磨着牙不应声，他堂堂一天师，屡屡被放在客栈当个摆件也太丢脸了。

祁广元只当他同意，转而道：“今日我还需出城一趟，去和约定好的药商取药材。我若回来肯定已经入夜，二位若不急，我明日一早再过来一趟。”

沈妄想了想道：“施主直接告知大概方位也可以。”

祁广元道：“主要是那小狐山的入口着实隐秘，我告诉二位方位也难以找寻。”

贺连城语气冷淡：“既如此，便等明日吧。”

祁广元便匆匆与几人作别，再三叮嘱祁宵不要乱跑，赶紧离开了。

他刚一走，祁宵饭也不吃了，对着沈妄一个劲哀求。

“法师你明日带我一起吧，我保证不会拖后腿。”

沈妄悠哉道：“你不如求贺施主，或有奇效。”

青年顺着他的话往贺连城的方向看去，恰好与剑修冷冽的眸光相对，霎时缩起脖子当个鹌鹑。

贺连城没看他，只是对着沈妄淡声道：“我出去一趟。”

他从出现以来，甚少主动离开沈妄视线。

祁宵好奇的探头问：“贺兄你要去哪？”

贺连城冷淡的回他一句：“好好吃你的饭，不是好玩的地方。”

沈妄大致猜到他去哪，默然给自己倒了杯茶，似乎并不在意贺连城的离开。

两个时辰以后，贺连城才回客栈。

沈妄没有呆在房间，而是在大厅处晒着和煦日光。

贺连城一眼就发现他坐在窗边，于是自然的走了过去。

沈妄像是有些困了靠在木椅上，正对着窗户闭着眼。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停下，沈妄问：“有发现吗？”

贺连城居高临下看着沈妄，眸光停在僧人迎着日光被染成金色的长长睫羽，那里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浓长，贺连城想着这双眼睁开时的形状，忘记了应答。

沈妄久久没听到声，倏然睁开了眼。他不似一般常人，直接迎着日光睁眼会因为受到刺激狼狈眨眼或躲避。沈妄的瞳色是极深极深的褐色，平日看起来接近于纯黑，而在金色的光线下看上去有种令人惊艳的纯净感。

贺连城本是侧着身，沈妄睁眼的瞬间他愣了一瞬，旋即便偏头站正。但他站的那个位置正面对着墙壁，沈妄没料到睁眼看去就是贺连城在罚站一般对着墙面壁思过。

沈妄疑惑问：“这是贺长老的新爱好吗？”

贺连城佯装没发现自己心跳加快的异常状态，十分自然的转过去对着沈妄。

“我按照祁广元的描述去找了一下，附近的几座野山我都搜寻过了，并没有发现异常。若真是有妖魔设了结界以隔绝外界窥探，那施法的妖魔修为应当不低。”

至于那猎户为何能偶然进入，贺连城道：“这类隐匿结界就是为了防止修士来扰，对于凡人来说反而机缘巧合得以误入其中。那个赤袍男子不论是妖魔亦或是修士，修为也应当不弱，很大的可能也会一无所获。”

沈妄偏头看他，问：“那你觉得我们还有必要明日再去一次吗？”

贺连城道：“或许我们可以带上祁宵，”他总拉成一线的薄唇溢出浅浅的笑，“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气运确实很不错。”

对于凡人来说更好触发的结界，沈妄抚着佛珠静了片刻。

贺连城知道他在考虑，于是唤了一句。

“十方。”

沈妄下意识的抬眼看去，贺连城的眼眸倒映着他，语气认真笃定：“你想保护的人，我便不会让他受一点伤。你大可以放心带上祁宵。”

沈妄抿唇想了想：“这事还需小天师他师兄同意。”

祁宵郁闷的在房间呆了一整晚，连晚饭都吃的少之又少。

沈妄心知肚明他在生气也不说破，贺连城更不会显露什么。

翌日一早，祁广元来了。

他甚至还多背了个包裹，沉甸甸的看上去装了不少东西。

沈妄使唤贺连城去告诉祁宵，若他能让祁广元同意，便带他一起同行。

祁宵只道这难度降级的太快，转头就兴冲冲把祁广元拦截住了。

祁广元作为师兄修的术法其实还不如总被开小灶的祁宵多，但他胜在基本功扎实，性格沉稳细心。

此外还有个致命弱点，他看不得人哭。

祁宵深谙师兄的弱点，拿手好戏就是装哭，说不得几句就勉力挤出几滴眼泪来。

祁广元很快就拜下阵，虽然答应祁宵同他们一起，但要求小师弟寸步不离他视线内。

祁宵毫不犹豫的答应，跟着祁广元嘘寒问暖一顿讨好。

此去小狐山还是有些远，他们徒步太耗费时间，便都上了马车。

祁广元是驾车的好手，于是沈妄便进了马车。

贺连城向来是坐在祁宵对面，沈妄进去时便只能选择一边。他看了看一脸兴奋的祁宵，就近坐在了贺连城那一头。

贺连城在马车里也坐的端正，沈妄就算坐下也和他隔了一些距离，中间的空隙不多但也足够让两人没有任何相触。

直到马车似乎碾过突起的障碍物，车厢内一阵颠簸，沈妄经过这一倾泻往右边靠了些，本欲借力扶住的右手和贺连城的腿碰了一下。

沈妄立即道：“不好意思。”

他知道贺连城不喜与人接触，只道是冒犯了对方，往远处挪了挪。

贺连城静了会儿，才低声道：“没关系，我不在意。”

沈妄愣了愣，随即看身侧之人的眼神带着些忍笑。

祁宵则在颠簸中从左滑到右，屁股摔的生疼，揭开帘子便道：“师兄，你驾车小心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