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里,暮雨看不到冷得发白的自己,寒冷麻痹了她所有的知觉,失去所有的意念。没有草木能在寒冰中抽枝生长,也没有草木会轻易死在寒冰之下,它们在寒冷中蛰伏,等待着新生,冲破阻碍,生生不息。
暮雨的元魂在地寒中渐渐苏醒,细柔的枝蔓从她脚下的冻土里探出头来,奋力向上,野蛮生长,悄然刺穿了寒冰,占据有利形势,如一张无形的网,无声无息布满每一寸寒冰,以不可遏止的生命力瓦解着极致的寒冷。
成德道人敏锐地察觉到暮雨的变化,但仅凭他的力量无法一举斩除那些纠缠的藤蔓,眼看冻住三人的寒冰就要碎裂,层层冰水顺流而下,反倒滋润了那些无处不在不停生长的叶蔓,他无暇顾及那些枝蔓,目光停留在渐无生息的暮雨身上,瞪大了双眼,透出一种恐怖的神色,叫道:
“你这妖魔,死而复生,快降了她,快降了她。”
拔出法尺,通天长的法尺变回原来大小,成德道人扬手奋力向上一抛,法尺咻地射破云空,顿时招来电闪雷鸣,阴云压顶。
红锦和祝馀抬头望去,恍惚中看到云间影影绰绰,看是一队天兵,手持兵器,威利肃穆,阴云里夹杂着闪电火光,大有天塌地陷之势。
祝馀受惊,驮着红锦和哑奴奔跑起来,要躲避天兵。红锦紧紧趴在哑奴身上,两臂环抱住他,两手死死抓住祝馀皮毛,唯恐祝馀狂奔颠簸之时将二人甩落,心里又念着流殇三人的性命,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成德道人抛掷法尺召唤天兵,仰天大呼道:
“流殇仙尊,妄为人神,当永禁暗地之下。战神皓焰,七世不惑,甘于沦陷,与妖孽为伍,该焚尽他与女妖的元神,不得轮回。”
言罢,法尺从天而降,直射向流殇仙尊,到其身前,骤然化作一股狂风,裹挟着流殇仙尊,随成德道人,一起飞卷而去。
红锦眼见流殇仙尊被成德道人用法尺收走,哭喊道:
“流殇,流殇,流殇。”
想要追随过去,奈何祝馀惊疑未定,来回逃窜,稍有不慎便会坠落。且天兵未退,各个立于云端之上,以兵刃操纵惊雷闪电,火光生成一团团巨大的火焰,天火滚滚,纷纷砸向暮雨和晨风。
成德道人收走法尺,寒气乍退,无数天火趁势铺天盖地袭来,暮雨和晨风立即陷入火海之中。
前有流殇仙尊被成德道人掳走,后有暮雨晨风身陷火海,红锦进退两难,狠狠拍打祝馀几下,终于教它安静下来。
祝馀方才稳住,火海已烧到跟前,逼得它连连后退。
红锦努力伸长脖子巴望火海里的暮雨,急得又哭起来:
“仙女姐姐,要怎样才能救出仙女姐姐。”
祝馀欲踏入火海,奈何火势越来越大,一不留神被火燎了毛发,疼得龇牙咧嘴,急忙抖动身子灭了火星,再不敢贸然涉足。
眼见着,火光冲天,即将焚灭一切。连阴云都被烟火熏染得四散开,放火的天兵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火海之中,枝蔓冲破寒冰,晨风从冰冷中醒来,停在半空得手抓住暮雨的肩头,将她揽入怀中。
暮雨亦睁开眼睛,目光迷离,瞳孔里闪现着淡紫色的光芒,仿佛那里面开满了梧桐花儿,枝枝桠桠,朵朵簇簇,满树满树的梧桐花,香甜醉人,摇曳生姿,亭亭玉立的梧桐树生在仙河边上,朝沐晨风,夕饮甘露,翘首盼望,君何归兮,落花零落,美人泪兮,风卷残云,我心伤矣,行道迟迟,终无缘矣,伊人憔悴化枯木,飞沙走石埋河魂!境幻散入烟火中,往昔尽成泡影。
仙河,梧桐,潜龙,入劫......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晨风轻柔地理一理暮雨鬓边的乱发,柔声道:
“我回来了,皓焰回来了。”
暮雨双眸闪着微光,浅浅一笑,伸手抚着晨风脸庞,轻声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以后若我们还活着,就找回仙河,再不要颠沛流离,若死了,魂儿就到仙河故地去,埋在它流过的沙石下。”
晨风道:
“我们不会死,仙河尚未复原,河魂不知流落何处,怎能轻言一死。”
“不能死,不能死。”
暮雨重复着,每一个字都是一股力量,这力量化作枝枝杈杈,在火海里生长挣扎,焚烧殆尽,再生长挣扎。
晨风抱着她,想要安抚她内心的狂躁不安,他深知暮雨乃属草木之魂,天火不尽,只会在她身上越烧越旺,直到把她变成灰烬。而他的安抚并不能让暮雨真正平息,生长是她的本能,燃烧会随之绵延不断。她已掌控不了自己,只有不停地发泄力量,把每一点生机都变成火焰,把火焰无限蔓延。
暮雨沉默的狂躁让晨风感到惧怕,他忧虑重重,却无可奈何,等待了千年,忍耐了千年,到头来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可惜,他虽属火系,但无法掌控天火,甚至逃不烈焰桎梏。怎么办!怎么办!许多念头在晨风脑中转啊转,没有一个能解燃眉之急的。
只有一个办法,晨风拿定了主意,抽下腕带,暗道:暮雨,你等我千年,就让我护你一时罢。腕带化为一柄利刃,晨风紧握利刃,自喉间向下划去,鲜血涌出,在他胸前流成直直的一道线,忍着痛楚,晨风丝毫没有停手。直到一声厉喝声传来:
“晨风,你要自剖真身护她周全么?哼!仅凭转世之身恐怕还降不住天火。”
说话间,火丛后探出一柄长剑,剑身被烧得通红,看似即将融化,剑尖直面而来。
晨风心中一惊,面色却平和,道:
“离魂剑。”
持剑之人踏过熊熊大火,缓缓而来,道袍映在火光里,霎时镀上了一层红霞,此人正是冷素秋,她看了一眼晨风背后的暮雨,道:
“今日我不会杀他,也不会擒你。”
倒转剑柄,将离魂剑掷给晨风,继道:
“师父说此剑本就是代为保管,此时物归原主。”
晨风接过剑,道:
“困局一解,我自会去空灵峰请罪。”
冷素秋一扬手中的拂尘,将身旁的火焰弹开,冷道:
“不必了,师父说你本没什么罪过,何须受罚,且今日也受尽了天火地寒之苦,天火既下,必是要祭出仙身。离魂剑可助你抵御一时,你带她走罢,待她清醒时告诉她,我不过是还她代嫁的人情,况且她若成了魔,也是我的过错,横竖我只是职责在此。”
一簇火舌缠上拂尘尾尖,冷素秋用手拈去火星,补了一句:
“言尽于此,你不必多说。”
冷素秋神色淡然,转身走进火海,拂尘扫过火焰,扑灭一层层焰火。晨风看她言行怪异,不甚明白她的用意,眼前要紧的是脱离火海,当下施法御剑,离魂剑在火海里向前翻转,所过之处,火焰一分为开,开辟出一条出火海的路来。晨风抱起暮雨,跟在离魂剑后,走出了火海。
待二人脱离火海,晨风转身回望,熊熊烈火仅剩远处最后一束火苗,而这火苗恰是燃在冷素秋身上,她背对晨风,置身天火遗留的氤氲里,身影飘渺,忽而化成烟尘,随烟云消散得无影无踪。
晨风此时恍然明白冷素秋话里的意思:要灭天火,须得以仙身祭之,是以,冷素秋**其身熄灭了天火。她此举大有深意,既是要还报暮雨代嫁的恩情,亦是为天下众生,否则,永烧不尽,流窜到人间,必是一场大祸。
冷素秋身死,再无回旋余地,晨风未曾想到她会有此举,此时再有悔意,也做不了什么。天火尽退,阴霾尽散,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天火熄灭,祝馀驮着红锦和哑奴来到晨风跟前,三首轻轻碰触昏沉的暮雨,俯首帖耳,甚是乖巧。
红锦坐在祝馀背上,伸长脖子去看倚靠在晨风身上的暮雨,关切道:
“仙女姐姐怎么样了?她伤得重不重?”
晨风道:
“暮雨性命无碍,她元气损伤太多,须得静养些日子才好。”
红锦略宽了宽心:
“那便好。”
指着冷素秋散去的方向,好奇道:
“那个女仙道是谁?她怎么自己走进天火里焚烧成灰烬?”
晨风眺望云淡风轻,道:
“她是华容仙子门下弟子冷素秋,为了救我们,**于天火。”
红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学着大人的语气,道:
“怎么同是道人,那男道长要杀我们,坏得透顶。这女道长要救我们,心底善良。”
晨风回他:
“凡人与事皆不可一概而论,善恶忠奸非表面所辩。”
红锦看着晨风,问道:
“你就是流殇常挂念的那个同袍皓焰么?”
晨风微微一笑:
“小仙长聪颖过人,深得流殇仙尊真传,从前我是皓焰,现今你只以晨风唤我便可,敢问小仙长如何称呼?”
红锦点点头:
“叫什么都无妨,你既教我唤你晨风,我便听你的。唉...流殇真是不善交往,从不会与人说家常,连你都不告知,我叫红锦,他叫哑奴,游逸洲上只有我们与他相伴。”
说着,指了指尚在祝馀背上昏迷的哑奴,继道:
“原本这些日子新来了个女子小芍,与我们甚是投缘,可是...可是方才我亲眼看着她被那老道打得化成冰雪飞走了,不知到了哪儿去,还能不能回来。可恶的老道,此仇我非找他还报不可。”
悲伤,恼怒,仇恨,在红锦脸上流转,忽而眼神里又燃起希望的光芒:
“晨风,你是流殇的挚友,方才你和仙女姐姐为救流殇与那老道斗法,我心里对你很是感激,现在流殇被那老道掳走了,你是不是也会去救他?”
晨风道:
“这个自然,你放心,成德道人暂且不会伤及流殇仙尊性命,多半是带他去游逸洲问罪了,不过眼下还救不了他,须得再作计议。红锦,你和哑奴不能再回游逸洲,先与我去瑯環宫吧。”
红锦点点头,即使再为流殇仙尊担忧,也只好和一行人回了瑯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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