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德道人施天火地寒之刑,将流殇仙尊幽禁于暗地之后,游逸洲便被成德道人占据。红锦和哑奴则随晨风暮雨住到瑯環宫里,事后,红锦一直闷闷不乐,除了陪伴养伤的哑奴,就是独自一人坐在僻静之地,望着远处发呆,不知小小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脸上几乎不展欢颜。
哑奴伤势已渐渐好转,一旦见不着红锦,便到处寻找,找到后,红锦也是对他沉默不语,时常把他撵走,哑奴用尽自己的法子都不能哄红锦开怀,每次都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独自回去。
反而是祝馀最得红锦欢心,时常伴他左右,陪他发呆,直到天黑,一童一兽,无声无息,消磨心中的不快。红锦有时累了,就躺在六儿身上睡去,天一黑,六儿便驮他回来。
这一切,尽数被晨风看在眼里,这一日,趁着红锦又在僻静处发呆,晨风悄然坐到他身侧,问道:
“你在看什么?”
红锦看也不看晨风,没精打采,有气无力道:
“没看什么。”
“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不开心?”
“没有。”
“闹脾气了?”
“没有。”
晨风故意道:
“你就是不开心,而且还跟哑奴闹脾气了,你想让他带你去寻流殇,可他没有答应你,你就不理他,教他自己难过。”
一听到‘流殇’,红锦立刻来了精神,转头巴巴望着晨风,道:
“晨风,你说过会救流殇的,一定能救出他对不对?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呀?”
才说完,又泄了气:
“能救的话早就救了,还能让那个恶道人带走流殇。唉......这事也怨不得你们,都是我没有本事,白活了八百年才长这么一点点,就是个小孩儿,谁也打不过,没有能力保护流殇。为什么天界要惩罚他,流殇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要把他囚禁起来。你们别看我小,我都知道,恶道人背后必是有个大人物,一定是这个人让恶道人放天火引地寒残害流殇,天界的神仙没有一个来救流殇,他们才是最虚伪的,反倒是你们来救流殇。我知道,你们都是妖,可有的妖族比神仙还好,那些神仙只会假装清高,伤害妖族。有一件事大约是真的,我常常做同样一个梦,梦里妖族和神仙大战,诸神埋没了一条妖族的大河,许多许多的魂魄从河里岸边逃离,大家害怕极了,有电闪雷鸣,还有飞沙洪流,那时的我还很小很小,飘荡在沙石和水流中,上下颠簸,几乎要死掉了。哑奴说,那只是个梦,可我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经历过。”
晨风摸摸他满头柔软的红发,道:
“何为妖族,何为神族,又有什么清晰的界定?红锦,你梦里的事或许是真的,而你就诞生于那场战争,不要害怕,有时候,祥和就是用战争换来的,终有一天,你还能回到那条河里。”
红锦一脸纯真,望着晨风,一脸认真:
“但愿如你所言,我相信你,晨风,你的话比哑奴有道理,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
回到那条河里,还能找到我娘亲吗?”
“能。”
晨风斩钉截铁地回答。
锦笑了,嘴角旋起两个小小的梨涡,如两眼清泉。
晨风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小小一尾锦鲤。”
“谁是锦鲤?”
红锦问道,继而指着自己疑惑道:
“你在说我么?嘿!这你都看不出来,我是天生仙胎,不是什么妖灵,流殇说我成形时还未到时辰,因此灵力薄弱,长得慢了些。”
晨风冲他笑笑,不再说什么。
红锦又道:
“仙女姐姐,她好些了么?你怎么不陪着她?”
晨风的目光移向远方,道:
“这会儿简兮正陪着她,我正好出来走走。”
红锦摇了摇头,叹息道:
“小芍已经化成冰雪卷走了,她到游逸洲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好的是流殇心里是喜欢小芍的,我和哑奴都看出来啦。自从小芍来了,流殇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好像会笑了,对我也没有那么严苛了,人也变得温柔亲切起来,不似那般冷淡无趣,我和哑奴都喜欢他变成这样。我们也喜欢小芍,尽管她老是偷吃我的烧肉,还指挥哑奴干这干那,哑奴只顾得给他忙活,都甚少陪伴我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越来越开心。坏的是小芍大概是迷惑住了流殇,让他不能好好的做神仙,害得他受惩罚,以致连小芍自己也消散了。唉......男女之间的事太难懂了,别看我小,其实我什么都看出来了,只是没有说破而已,譬如你和仙女姐姐,就是一对儿,那个简兮,他也想和仙女姐姐凑在一起,就趁机把你赶了出来,要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都可以让,唯有女人不能让,你把仙女姐姐让给那个简兮,他是遂了心意,可仙女姐姐该有多伤心啊,就是你自己也难过,三个人有两个不开心,多不划算,依我说你还是把仙女姐姐抢回来,你们俩高兴,只简兮一个心伤,这叫利大于弊。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乱点鸳鸯谱,就好比把小芍配给哑奴,小芍会发疯的,所以,你还是听我的,快回去吧,把简兮撵出来,仙女姐姐才会欢喜。”
这小娃儿,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晨风听得又是好笑又是无语,正不知如何回他才好,一直静静趴在旁边的祝馀忽地跃起,一飞冲天,在半空中抓住一只白鹭,张口欲咬。
晨风喝道:
“祝馀回来。”
祝馀愣了愣,松开爪子,悻悻地回落下来,白鹭随即也降落在地,化为一个白衣少年,向晨风行礼道:
“多谢公子相救,敢问此地可是瑯環宫?晨风尊上在何处?”
红锦指着晨风道:
“这里就是瑯環宫,他就是晨风。”
少年立即抱拳向晨风道:
“甘棠女君携白鹭王等人前来叨扰,特遣我先行通禀。”
晨风笑道:
“如此甚好,红锦,你去跑个腿,到龟爷爷哪里告诉他老人家和长桓,就说甘棠来了。”
红锦应了,骑上祝馀,一路快奔,刚到龟老人的住处,见一个看到一个蓝衣少年站在龟老人屋子的窗外,面向屋里,似有所思,红锦很是奇怪,从祝馀背上跳下来,边走过去边冲他喊道:
“你是谁?”
那少年回头一瞄,立刻隐身去了,祝馀警惕,抬脚就要追逐,红锦叫住它:
“别追了祝馀,待会儿要来客人,我们还要去见客呢。”
龟老人听到喊声,从屋里走出来,笑道:
“小红锦来瞧爷爷啦,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哪来的客人呀?”
红锦走到龟老人跟前,疑道:
“龟爷爷,方才有个蓝衣少年在你门外,我喊一声,他便跑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蓝衣少年?”
龟爷爷重复道:
“蓝衣少年,难道是修儿么!”
“甘修来了吗?”
长桓也走了出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门框,向外张望,并未找到他要找的那人,眼中仍是抱有极大的期望:
“不知甘修当真能回来么?龟爷爷,暮姐姐找到了他和甘姐姐的魂魄,养在海棠花苞里交与柏舟哥哥,或许,海棠花儿已经开了,甘姐姐也回来了呢。”
红锦插口道:
“长桓,你说的甘姐姐可是叫甘棠么?若是的话,你该欢喜了,晨风叫我来告诉你们,甘棠来啦,而且还带来了其他人。”
龟爷爷哀叹一声,道:
“果真是修儿,他一来先想到的是来看望我,这孩子还是那样乖巧懂事,可是,可是方才我说与你的话尽被修儿听去了,桓儿,这会子棠儿必也知晓,当年蛇母殒命于仙河之殇,他们姐弟俩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知道那场害了他们母亲的灾难是由暮雨的前身梧桐树妖所引发,必会义愤难平,仇视暮雨。棠儿幼时亲眼看着母亲悲惨离世,仙河族众死伤离散,积蓄千余年的怨恨,恐怕一时都要发作在暮雨身上。”
长桓和红锦听了,对望一眼,长桓是满眼的忧虑之色,红锦是满眼的疑惑不解。
确如龟老人所说,那个蓝衣少年正是甘修,他自小由龟老人带大,见面心切,早早央求了甘棠,独自先行赶到瑯環宫,寻到龟老人的住处,正要推门而入,恰听得龟老人与长桓说道:当年的仙河之殇皆因一个梧桐树妖而起,此树妖便是你已转世的暮雨姐姐,她违背天规,爱上了司职于仙河的战神皓焰。与她交好的仙河蛟龙潜为助她达成所愿,便去偷取东海圣水,灌注梧桐树灵根,让梧桐树妖幻化成人形,与战神朝夕不离,私下定情,因此惹怒天界,以致将罪于整条仙河,栖息在仙河的所有生灵皆受累及,惨遭涂炭,或葬身于这场灾祸中,或侥幸逃生者也是受尽苦难,流落四方。
单一句葬身灾祸,甘修立刻想起自己的娘亲蛇母,虽然当时他还未破壳而出,没有亲眼见证,但姐姐甘棠已向他讲述过无数次,仙河是怎样陷入灭顶之灾的,母亲是如何苦苦支撑以命相搏的,她恨那场灾难,带走了母亲,自此,姐弟俩成了孤儿,再得不到娘亲的呵护,剩下的就是求生的步步维艰。甘棠和甘修逃过了那场灾难,但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时时忍受着失母的煎熬,他们在多少个日夜里思念着母亲,梦回故地。
甘棠曾一遍遍向甘修描述母亲的模样,她生怕有一天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母亲的面容。其实,过往的记忆在灾难来临那天就已经模糊,仙河之殇是条分明的界限,或者说是条横在甘棠和所有仙河生灵心上的一条永远无法抚平,且在不断加深加痛的伤痕,在那之前如梦似幻的美好全部化作泡影,随着仙河的消逝而破碎。她有时会恨,恨自己当时太弱小,不能救出母亲,又恨自己太早出世,没能一直陪着母亲湮没在干涸的仙河里,甚至找不到母亲的丁点儿遗物,留作念想,甚至死亡,都不能安然躺在母亲的墓穴里,享受一番天伦温情。这种不能言说的伤痛深深扎根在甘棠心里,亦被她移植到甘修的心里,姐弟俩留着心头最隐秘的一处,种满了对母亲的怀念,根深叶茂,无限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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