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泪眼婆娑，向暮雨恳求救下她腹中胎儿，身子虚空之际，眼看接不上气来，生死便在这一时片刻了。

暮雨听得一时懵了，想起觅儿临行前的情形，看她小腹微微隆起，伸手去轻轻抚摸，隔着肚皮似乎能感受到小家伙的悸动与挣扎，是啊！程娇纵然罪大恶极，但这孩子可怜无辜，不应承受母亲的罪孽，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程娇才会幡然悔悟吧。

这孩子一定要救，暮雨暗暗思付，但如何救呢？思来想去还需再请于成悦出手相助。现去听雪堂里寻人已来不及了，非要立时把他招来才成，一眼瞟见袖上的梧桐枝，忽然有了法子，安慰程娇道：

“你且等一等，容我想想法子，必会尽力保住这孩子，你先合眼歇息，必要撑住了才行。”

程娇吊着最后一丝元气，听暮雨这么说，倍感宽心，闭上了眼睛。暮雨见状，带着潜龙转身出去。

他们所居之处这里是个依山傍水的石洞，宽敞明亮，浑然天成，堪比神仙洞府，暮雨和潜龙自复了妖身，便寻到这个妙处，稍作布置暂居于此，一来是为了静心修炼恢复元气，二来则是避开从前的鞍绊，最最要紧的远离晨风。暮雨恢复前世记忆，既难抑心中情思牵念晨风，又深知他因自己被褫夺神位，历经世世劫难，眼看即要归复战神，何必再让他断送在情劫里，毁了神祇，遁入无尽轮回。然晨风一路紧随不舍，时时要靠近，每每都被蛟龙逼退，便跟着他们来到这里，隔着一条山涧长留在对岸，时常遥望暮雨，满腹思绪，两相无言。

暮雨到了洞外，抬起左臂，右手在梧桐枝上轻轻一捻，从袖上扯出一只花苞，摘下来，朝着花苞吹口气，那梧桐花花瓣缓缓张开，盛放到极致，从暮雨掌中轻飘飘飞离，乘风远去，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良久，梧桐花飞离的方向飘来一个白影，衣袂飘飘，近了，正是于成悦无疑。暮雨本还担忧此法行不通，待当真召唤来于成悦，甚是欢喜欣慰，暗道终能助程娇完成夙愿，大声唤道：

“成悦。”

笑着迎了上去。

于成悦翩然落地，折扇轻摇，笑道：

“许久不见，你倒自在，立了门户避世到这里，且有门将在对岸守着，什么也不用怕，做妖可比做人逍遥快活多了，对吧！咦！你那条龙呢？躲到哪里去了？”

刚要张望找寻，潜龙忽地现身暮雨身后，直勾勾地看着于成悦，于成悦举起折扇要敲他鼻头，潜龙侧过脸去避开了，张口冲着于成悦大吼。暮雨轻抚龙颈，轻轻唤了他一声，潜龙才退了回去，绕到别处不再搭理于成悦。

于成悦讨了个没趣，自我开脱：

“果然少了一魄是不成的，既成不了人形，也失了人智，只能是个灵兽，可惜可惜！”

于成悦一语中的，潜龙自从复原了妖身，一直未能幻化出人形，亦不能开口说话，暮雨不知究竟，只想着他三体合一不久，修为还未完全恢复，暂时只能以兽形示人而已，竟没想到潜龙还有一魄没有找回，所以不能幻化成人。

想当年潜被打散魂魄，一分为三，究竟有多么痛苦，以致这种苦楚在九翼身上延绵千余载，使他时时受制于此，一心想补齐魂魄，仙河之殇因自己而起，潜龙一心要护的便是自己，元神流离分散千年，期间的磨难自不用细想，自己真身已复，该当回护他了，无论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必要寻回他的一魄，助他补齐元神才是。急道：

“少了一魄？潜的那一魄在哪儿？”

于成悦轻轻摇头：

“没能亲眼得见，我也不能知晓，暮雨，你匆匆召我来，当真是思念我了，唉...我就说嘛，你这左一个晨风右一个潜龙，没一个能比上我的，果然我没有看错，你心里始终是挂念我的......”

边说边沉浸在臆想中，暮雨只听他前半句，心中好生失落，没在意他后半句，想着程娇命危，不等于成悦说完，当即拉起他冲进洞里，道：

“寻魄的事暂缓，眼前有一件等不及的事，性命攸关，只有你才能办到。”

于成悦冷不防被暮雨拉到程娇床前，看一眼程娇，皱起眉头，往后撤了撤身子，颇有嫌弃的意味：

“你怎么把她弄了来！此人已是不行了，凡人的魂魄我是不收的，上次为陆觅儿已是破例，这个无论如何是收不得的。”

暮雨拉住他道：

“不是教你收她的魂魄，而是救她腹中的孩子。”

于成悦的目光移到程娇小腹上，往前走两步，把手搭在程娇脉上，道：

“她已怀孕三月有余，胎儿还算康健，因离生产之时尚远，即便留下胎灵也难以为继，这女子毕竟是凡身，胎儿经不起折腾，也是他的命数。”

暮雨原以为此事对于成悦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仍不肯放弃：

“怎能如此草率就下结论，毕竟是一条人命，孩子是无辜的，你再想想法子，程娇这样昏迷不醒，随时会......既然胎儿是康健的，就先将胎灵取出，置于玉瓶中，或许能有救呢。”

“不可不可，胎儿初成，万分娇弱，离开母体已是无比凶险，更不能在玉瓶中存活。”

于成悦连忙推脱，要从暮雨手中抽回衣袖。

暮雨深深叹息道

“难道就没了法子！”

合着这声叹息，传来一声长吼，紧随长吼之后的是一声孩童的呼唤：

“仙女姐姐，你在吗？仙女姐姐，快出来啊！”

于成悦竖起耳朵，听着呼声，疑道：

“哪来的小童！暮雨，他是在叫你么？”

暮雨听音辩人，知是红锦骑着祝馀来了，突然茅塞顿开，道：

“是了，未足月的胎儿脆弱至极，须得给他寻一个温暖舒适的好去处，只要有了母亲般的呵护，孩子就能平安长大。红锦曾说自己养在空无宫里一朵红莲之中，甘棠和甘修的灵身也是寄养在海棠花中，花儿生生不息，自会给他们一线生机。”

于成悦摇了摇头：

“你也想将这孩子养在花中！不成不成，妖或是仙天生命脉强大，只要有所寄托便可慢慢自我复原，但凡人不同，容不得半点差池，没有万全的法子是救不了的。”

“怎样才是万全的法子！”

暮雨沉思着，听闻外头一阵乱哄哄，也不甚留意，红锦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见了暮雨，又喜又急，道：

“仙女姐姐，我终于找到你啦，祝馀和潜龙在外头为一个鸟蛋打了起来，我劝不开，你快去看看罢。”

“鸟蛋！”

暮雨和于成悦同时脱口而出，对望一眼，各自会意，暮雨问道：

“鸟蛋成么？”

于成悦道：

“缘来的巧，就是它了。”

暮雨转身出去，一转眼返回来，双手捧着一颗大大的青壳鸟蛋，比寻常的鸟蛋大了数十倍。红锦立时惊呆了，道：

“仙女姐姐，还是你厉害！我去看看他们。”

一溜烟跑了出去。

于成悦站在床榻边，早已探过程娇鼻息，收起折扇，接过暮雨递上的鸟蛋，道：

“成与不成也只能一试，这女子已经不行了，我需快快将胎儿转寄于蛋中，你帮我守好门户，切不可放外头那几个进来捣乱。”

暮雨拍了拍于成悦肩膀，道：

“成悦，一定能行，这样的事你是轻车熟路了。”

于成悦岂会看不出她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无奈中掺着几分气恼：

“小丫头，你欠我的人情我可一笔笔都记着。”

暮雨不再多言，转身出去平息未结束的纷争。鸟蛋虽被她强行夺走，但潜龙和祝馀仍在怒目对歭，谁也不肯先让一步，红锦夹在中间，左右不能顾全，见暮雨出来，冲她叹气：

“仙女姐姐，你看这可怎么办？他们谁也不服谁。鸟蛋是我和祝馀在路上捡的，刚到这里，祝馀没抓稳，不慎把鸟蛋砸到潜龙的身上，惹恼了他，潜龙就霸占鸟蛋不还给祝馀，两个差点打起来。”

暮雨一脸和颜悦色，道：

“红锦，他们要打就打吧，正好我借机就把他们撵到山涧对面去，自有人会收拾他们。你快到我这里来，别被伤着，幸亏有了鸟蛋，才能救那婴孩的性命，待于成悦事成，咱们就进去瞧瞧。”

红锦一听来了兴致，哪还去管潜龙和祝馀，快步走到暮雨跟前，拉着她的手，抬头眼望暮雨：

“仙女姐姐，哪里来的婴孩？我怎么没看见呀？鸟蛋怎么能救婴孩？仙女姐姐，你快告诉我，带我去看看罢。”

暮雨蹲下身来，握着红锦的手，和颜悦色道：

“先别急，红锦，等会儿我带你去看。你听我说，有个还未出世的婴孩不得已要离开自己的母亲，因为他实在是太弱小了，只能寄养在鸟蛋中才能保住性命，所以借用了你和祝馀捡到的那颗鸟蛋。姐姐还要求你件事，望你和祝馀把这颗蛋护送回瑯環宫，把它交给白鹭族照料，这孩子方能平安降生。”

红锦先是点了点头：

“哦！原来如此，白鹭族的清澜公主就在鸟蛋里呢。”

而后拍拍胸脯：

“仙女姐姐放心吧，我定会护好鸟蛋，等着婴孩出世。”

暮雨在他鼻头上轻轻一刮，笑道：

“小红锦也是能办大事的，以后不要一口一个仙女姐姐唤我，仙女都在天上呢，你只管叫我暮姐姐便好。”

红锦抬头看了看天：

“姐姐比天上的仙女更好看，我着实喜欢，不过暮姐姐叫起来更亲切，我也愿这么叫你，暮姐姐。”

暮雨乐得合不拢嘴：

“人小鬼大，这么甜的一张嘴长大可不得了。”

红锦笑着，继而又皱起眉头，问道：

“母亲为什么要离开孩子？怎么忍心把他养在鸟蛋中？”

暮雨心中一震，红锦问的是他人，实则念的是自己的母亲，谁人能解童稚心结？暮雨只得转了话头

“只是暂且如此，或许哪一天母亲就回来了，我们一起护着他，等他出世了，你就做他的兄长好不好？”

红锦笑了，明媚灿烂，露出雪白的两排小牙，道：

“好哇！我和白鹭族一同孵化他，哑奴知道定然十分欢喜，等他出世就让哑奴照顾他，把他养得像我这样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