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恐红锦见了程娇再度伤怀,编了个理由,让他守在洞外。自己进了洞去,眼看程娇已经气绝人亡无力回天,于成悦捧着鸟蛋,面色沉重,道:
“孩子安康。”
他双手轻轻摩挲,蛋壳慢慢变得透明,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着一个婴儿,恬静可爱,心跳有序,此影一闪即过。于成悦把鸟蛋递过来,暮雨小心翼翼接住,抱在心口,低首垂望,满眼的慈爱与温柔,仿佛真的抱着一个孩子,柔声道:
“你要好好长大,不可枉费大家的心血,虽没有母亲陪你长大,但白鹭族绝不会委屈了你,况且还有红锦和哑奴在旁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于成悦调侃道:
“看你这样喜欢他,可知此蛋破壳后会长成什么样的人物么。”
暮雨抬头看了看程娇,摇头道:
“实则她母亲都不知其父是谁,如何结的尘缘,须得他长大以后自己去寻了。”
“还是不去寻的好,白鹭族性情温雅和善,将来或能驱除这孩子身上的邪秽之气,也不枉你为他费这番心思。”
“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何来的邪秽之气?也对,程娇所托非人,孩子的性情总会遗传他亲生父亲,白鹭族纯善,必会好好教养他的。”
说罢,暮雨抱着蛋走出去,交给红锦,殷切嘱托,红锦应允,小心抱着蛋,骑上祝馀就要离去。暮雨忍不住叫住他,走到祝馀跟前,拿出薄薄的一封锦书塞到他胸前衣襟里,道:
“红锦,还有这封信,你带回瑯環宫,即刻叫霸鹟送去空灵峰,切记莫误!”
红锦使劲点了点头,重复道:
“切记莫误。”
骑着祝馀一飞冲天,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暮雨和潜龙遥望良久,才折返回去。
程娇已去,暮雨和潜龙就近寻了一处美景之地将程娇安葬,此后,与青山绿水相伴,她便可安心了。
然最难了的心事还在山涧对岸,暮雨和于成悦立在水边,潜龙跟在他们身后。对岸地势略低,一切尽收眼底。对岸的晨风背山安坐于山石之上,面朝水流方向,远远只能瞧见他少半个侧影,而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断崖,水流湍急,整个升腾,整个人犹如身处仙境。晨风周身灵气不定,时而有黑气笼罩其身,时而黑气褪去,换做七彩之气,来回调转,不知有多少来回。、
于成悦凝望片刻,道:
“他还是寻回了隐仙玦。”
暮雨回道:
“是程娇将隐仙玦带到了这里,黄鼬精追杀她以致落入山涧,是潜龙将她带了回来。昨夜我在断崖上观战,晨风未能痛下杀手,教那黄鼬精逃之夭夭。”
于成悦道:
“孽畜兴风作浪,以后还会惹出事来。晨风虽为战神,却生就一颗恻隐之心,如此天性,几世未改。现今断玦再现,内里杂乱污浊,一时难以净化。看来晨风要在此耗费许多精神,若能使隐仙玦澄明复原,他归复神位便指日可待,有你和仙玦绊住他,亦是两难哪!”
话里话外透着无奈。
暮雨则道:
“那份恻隐之心宽恕了别人,受罚的是他自己。这样最好,我已叫霸鹟送出书信,请华容仙子助他安然渡过最后一世劫。晨风炼化了隐仙玦,回归神位,依旧做天界的战神。我和潜龙一起回到仙河,还像从前那般,各自安生,勿以为念。”
“你这话淡泊,说不念便能不念么,信倒送的快。你们之间并非一朝一夕信手拈来,怎么会一句话就可了结。且不说回归神位有多少阻碍,就这仙河也是回不去了,当年神妖一战,不,是神族摧毁仙河的那场灾难,已填埋了两岸,故地乾坤移转,仙河已经永远消逝。”
“永远消逝?”
暮雨睁大惊恐的双眼,冷斥一声,继道:
“这便是斩草除根的意思罢。天地万物皆有灵性,神族统领一切,难道也任意要毁灭一切么?即使是被散去元灵魂魄,总会留下一丝一缕的痕迹,难道连这丝缕也找不见么?”
“仙河并非能轻易消散,所谓乾坤转移也是欲盖弥彰的行径,不过是遮掩的障眼法。你入过雪境,所见那些雪魄大多便是当年从仙河中流散出来的,或是仙河之灵,或是殒身于仙河之殇的生灵,这千余年来我汇集了万千精魂,但还有不可胜数的仍在颠沛流离,甚至消失不见。而仙河之魂却无法真正掩埋,天神抽走河魂,在天界专门造了一座灵台,用以封印抽走的河魂,将其悬挂于灵台之上,布下禁锢阵法,使其精魂每日点滴流失,一点点把河魂扼杀。”
“河魂。”
暮雨低低唤了声。
“河魂。”
潜龙暗暗吼了声。
于成悦长长舒一口气,道:
“我只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复原仙河的时机。”
暮雨凝神望着于成悦,问道:
“灵台在哪儿?河魂在哪儿?”
“就在那赤水潭上,万里云空里。”
于成悦遥指着赤水潭的方向,道:
“灵台虽在天界,然封印之下的河魂偶有点滴流失到下界的赤水潭里,那星点的河魂携带着天界的禁锢,以致赤水潭成为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一片荒凉,寸草不生,流失的河魂入潭洗涤,消散殆尽。”
暮雨与潜龙齐齐遥望远方,她轻轻拍了拍龙颈,一跃登上龙背。潜龙猛地飞身直上,暮雨回望于成悦一眼,喃喃道:
“你究竟是谁?”
于成悦右手握着折扇,缓缓敲打左手掌心,笑道:
“你说呢。”
潜龙一飞冲天,带着暮雨往赤水潭去了。
却说黄至忠那夜与晨风交手,险些丧命,丢了隐仙玦,落荒而逃。一口气跑出老远,攀上一个山头,对着一弯弦月跪拜行礼,好容易求来了福常书香二仙,当即痛哭流涕,惨声道:
“徒儿无能,愧对恩师,愧对仙门,教恶贼晨风抢走了隐仙玦,还把我打成这样,几乎,几乎没命面见恩师,徒儿性命丢了事小,隐仙玦没了事大,任凭恩师发落。”
书香急道:
“什么?隐仙玦丢了,你......”
福常倒是随和:
“丢便丢了,只要你安然无恙便好,仙玦归位先主是早晚的事,无须为此纠结。更为要紧的是,你务必收好兵符,一则是让冥兵遁形,不再假手凡间朝政,二则是继续掌控李琴安,引他入混沌之镜。”
黄鼬精心有不甘,道:
“恩师,就这么放手......”
书香打断他道:
“适可而止罢,仙家不宜过于干涉凡间诸事,暂时切莫因冥兵生乱,你要懂得韬光养晦,办好眼前的事才是,快快去罢。”
说完,二仙离去,只剩夜幕星空,黄至忠只好领命回宫去,一路仔细考量着二仙所言,连夜奔波,到了宫中。
第二日一早,黄至忠先把李琴安悄悄运出宫去,送到从前自己修炼的一个道观,地处深山密林之中,十分隐蔽,接着回宫在兵符上施咒布阵,忙活好一阵子,果然将所有傀儡就地隐匿,一时间,天地间如拨云见日,顿时天朗气清。
潜龙驮着暮雨飞回赤水潭,他犹记得分身九翼曾经盘踞在此,一头扎进潭中,似要畅游一番。然而才触及水面,身上突然异常灼痛,由龙爪处往身上蹿出层层急火,烧得龙鳞噼啪作响。潜龙强忍痛楚,划过水面飞跃而出,龙爪疼得几乎不敢着地,来回抖动要甩残留的火苗。
暮雨翻身下来,伸手拂在潜龙左前爪上,枝叶从她衣袖中迅速钻出,蜿蜒生长,包裹住潜龙那只爪子,几乎同时蔓延到另外三只,枝叶熄灭了火苗,带给四爪一阵清凉,潜龙脸上的痛苦变成舒畅,他昂首闭目,消受这美妙的时刻,仿佛在品味从前的时光。
待潜龙爪上伤痕褪去,暮雨方收回手,枝叶也慢慢褪去。她昂首望望云空,目光从高处移到赤水潭,道:
“潜,必是这里了,他们下了诅咒,封印河魂,法力之强,竟致使这里成为不毛之地。天界打散了你的魂魄,把你最强的分身困在赤水潭下,千余年身受魂魄失散之苦。我们且上去看一看,灵台上的河魂,可还是从前的样子。”
潜龙仰天长啸,其鸣久久回响云空,暮雨骑上潜龙,朝着云颠扶摇直上,穿过层层云海,越过霞霭虹光,离天界越来越近,越能嗅到那俯瞰一切的气息,风卷云涌,排山倒海的气流逆袭而来,潜龙顶着巨大的压力奋勇向上,但每进一点,接着就退了回去,怎么也穿不过气流。
暮雨道:
“果然妖族轻易上不得天界,我听闻唯有白鹭族紫羽尊者可冲破九重天桎梏,任意翱翔天界。但即便是寸步难行,今日穷极我之力,也要登上凌霄一探究竟。”
暗暗发力,大片大片的枝叶不断从暮雨两袖间涌出,结成厚厚的一层,迎着风,飘摇难定。潜龙会意,踏上枝叶,踩稳了,飞身直上,枝叶拖着他,火速向上延伸,铺就一条通天长道。
近了,近了,在那九天之上,矗立着一座白玉方正平台,其阔大远远超越帝王祭台,足有四五十丈宽,数十丈高,砌着层层台阶,通向最高处的平台,平台上立着一根擎天白玉巨柱,柱身刻满繁文符咒,一道闪着微光的清色巨流从柱顶缓缓流淌下来,星星点点的流体飞溅到柱上,碰触哪里,哪里的文符便耀耀生辉,将流体吸纳干净,不流一丝痕迹,巨流落在台下,化作团团清色雾气,融入无边无际的云中。
暮雨悠悠地道:
“是它么?潜,一定是它,你瞧!我们的仙河这是怎么了?这就是困住它的灵台,或许你的一魂就落在河魂里,我要拿回来你的一魄,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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