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花影重重叠叠,清脆鸟鸣不绝于耳,阳光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陆云笺挑挑拣拣半天,好容易选了一条鹅黄色镶着花边儿的裙子,在一众冷色调的衣裙中,这是她能挑出来为数不多色彩较为鲜明亮丽的。
今日是云间世尊主与其女出关的日子,穿得喜庆些总是好的。
这些衣物已经许久没有人碰过,显得有些陈旧。屋子虽时常有人打扫,但这些不便清理的东西,还是留下了岁月的陈迹。
陆云笺走出房门,阶下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裳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形镀了层淡淡日光,端的一派温和近人。
陆明周转过身,看着一身亮丽鹅黄的少女,怔了片刻,笑道:“走吧。”
陆云笺被陆明周领着往大殿走,经过一片斑斓花丛走上台阶时,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这个世界的哥哥,好一派清俊温雅,与现代总是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他相比,叫人生出些不习惯来。
陆云笺出神片刻,并起二指抵在太阳穴上:“系统。”
“系统大人。系统大哥。系统大姐。系统……”
陆明周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陆云笺绝望地放下手:“我在做梦。”
根本就没有系统。根本就没有提示。根本就没有穿越指南。
太窝囊了。
出车祸穿越没毛病,司空见惯的狗血情节。但从现代大都市穿越到怪力乱神的修真界,千呼万唤无系统无提示无指南……
让一个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两年的绝望文盲药罐子穿来修真界?
让一个整整两年没动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柴扮演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叱咤风云、神通广大的陆小姐?
……真是疯了。
她在弥留之际的确虔诚发愿想要向天再借五百年……
但老天爷是不是审错题了,又或者给她发配错了。
闭上眼是冰冷的病床,睁开眼还是冰冷的,只是四壁一片死灰,是一间冰冷的石室。
她稍稍适应了一动骨节便咔咔作响的身体,又僵硬地坐在石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接下来数日,她都在无比艰难但又无比努力地感受着,最后确定没有多余的东西,譬如系统或者原主的记忆。
什么都没有。
……呸。
但好在修真界的父亲虽看着冷淡,但终归还是善解人意的,尽管一开始便发现了她记忆的缺失,却和善地表示理解,并未对她怪异的举止生疑。
于是陆云笺虽战战兢兢,但借着“失忆”这个狗血的由头暂时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也听过不少人死后灵魂穿越的传说,从前从来都不信,但如今看来,这似乎是最合适的解释。
陆云笺一阵头疼。
走一步,看一步,走错一步,就是死路。
陆云笺下意识想去拽前方陆明周的衣角,但总归是忍住了,手一转,攥住了自己的袖口:“哥,我有点紧张。”
陆明周时刻留意着她的话,回应得很快:“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陆云笺道:“我觉得我装不好。待会儿要是有人一直找我说话,你一定要帮我。”
陆明周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你无需担忧,无人敢为难你。”
他说着脚下一顿,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到了。”
陆云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黄金作顶,白玉为柱,红绸铺地,端的一派富丽堂皇,倒是不似仙门世家。
殿前一株通天神树,下至坤舆,上接穹顶,撑起云间世覆盖方圆百里的庞大结界。
携着浅淡金光的白色花瓣飘落如雪,在通往大殿的石阶上铺了厚厚一层,行路之人,步履生花。
大殿匾额上书“中孚殿”三个大字,陆明周说过,云间世立派先祖立下了“诛邪殄祟,佑世护民”的训诫,而“中孚”二字,取的是诚信立身、感化众生之意。
陆云笺从未见过此等华贵之所,却也不敢乱看,只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待陆明周带她到位置上坐了,又安抚了她一遍,才有闲心细看。
大殿的布置虽极为考究,陆云笺却也只粗略看了一番,并未多花心思,她最关心的是殿中的人。
陆明周说前些日子妖魔鬼怪作祟较为猖獗,许多仙君都不在门派之中,这次宴会大多却都出席了,因此她格外留意,看是否有熟悉的影子。
奈何望了一圈,并未看见现代的那些好友,正要悻悻收回目光,却忽然瞥见对面那列坐席端坐着一人,正直直地望着她。
那道目光太过直接,毫不掩饰,几乎有些烫人,陆云笺想忽视也忽视不得。
只是二人隔得远了些,陆云笺不能完全看清他的神色,只觉那人似乎相貌不凡,身着一身白衣,但那白衣并不是纯粹的白,镶着金边,还有些细碎花纹,并不那么清尘脱俗,倒衬得他像是一位矜贵公子。
长得好,穿的也好。还位列首席。
陆云笺思索着抬眸,大佬啊。
陆云笺骤然与他目光相触,下意识浑身一激灵,那人却仿佛浑然不知似的,视线没有偏移半分,仍是没有半点掩饰之意。
陆云笺忽然想起来,她在现代出车祸后,躺在病床上成了半个废人,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总是做一些破碎的梦,那些梦境的背景都是她现在所处的世界,而这人,似乎是她梦境里的常客。
无论在修真界还是现代她都不曾见过这个人,但隐约记得,自己同他感情是很好的,在那些破碎的梦境里,只要有他,便是张扬肆意的欢声笑语。
那些不知真假的梦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她死前上帝的垂怜,以便她死后,在又一场千秋大梦里找到熟悉的影子?
陆云笺看不清他脸上神情,但这种时候,礼貌的微笑总是没错的。
于是她抬眸望过去,报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人似乎有些诧异或者疑惑,但下一刻便有侍从呈礼物上来,陆云笺忙于应付,没再去观察他。
侍从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方红绸盒子,里头呈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灯火之下熠熠生辉,只粗略一瞥,便知价值不菲。
陆云笺看了一眼便抬起头,问道:“这是什么?”
“季衡、季瑶两位仙君有要事在身,未能及时赶回,特地送回了从白蛇妖那儿得的日月晶石,以表祝贺与歉意。”
一听这两个名字,陆云笺眼中便显而易见地绽放出光彩。
季瑶是她在现代最好的朋友,季衡是季瑶的哥哥,与她感情素来也很好。
陆云笺难掩兴奋之情,袖下指尖都微微颤抖了,又怕问得太突兀,只小心地问了句:“他们还有说什么吗?”
那侍从道:“没有。”
陆云笺又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侍从回道:“晶石是从溟海村那边寄回的。”
侍从又端着盒子下去了,陆云笺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叹完,又有源源不断的人上前来或是送贺礼或是攀谈,陆云笺应付着,只觉力不从心。
陆明周忙得脚不沾地,替她挡了几回,也有些疲于应付了。
又一人端着礼盒上前来时,陆云笺再次叹了口气。
不待一口气叹到底,余光却瞥见大殿中央的砖石似乎在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之下潜滋暗长,即将破土而出。
陆云笺还以为是自己累晕了眼花,正要收回目光,却见一瞬之间,粗壮的枝条破开地面,以极快的速度不断伸长,径直袭向她!
陆云笺知道她没有原主的记忆,在修真门派里算是个不会法术的废物,因此凡事总留个心眼,时时警惕。
她几乎是下意识猛地将站在对面的人推开,飞奔着躲到大殿的柱子后面去。
从前她跑得很快,出车祸后缠绵病榻,两年都没能下床好好走动走动。
修真界这副身躯虽然在她刚穿越来时如同经年不用的生锈机器一般不好使,但明显身体素质极好,在用惯了这副身体后,因为跑得更快,她反倒有种久违的成就感。
陆明周眼疾手快地为她撑起一方防御结界,提剑劈开了大殿中央的砖石,却见地下绿影一闪,那妖物跑得极快,眨眼便不见了。
然而那些枝条却毫不疲累,大片大片从地下钻出,朝着四面八方袭去。
见那枝条穷追不舍,陆云笺尝试着召出自己的佩剑,那剑材质上佳,沉得她险些拿不住,艰难地举起划了几下,剑气化作凌厉的风,瞬时便斩断了追上来的枝条。
奈何她没把控好力度,这一剑不仅斩断了枝条,也扫倒了一片修士。
陆云笺还没反应过来,忽听责骂之声响起:“陆云笺,你什么意思!”
来不及细辨这声音从何而来,陆云笺忙收了剑,又开始东躲西藏。
她跑到哪处,大片枝条便袭向哪处,众人见她如同见瘟神一般地躲,唯恐惹祸上身。
这些枝条攻击力并不很强,但它们胜在数量多,又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许是不想在云间世大殿内多出手而惹祸上身,于是先求自保,没谁有心思去把那妖物从地下揪出来。
所有枝条有备而来,精准攻击,让人疲于奔命。
陆云笺欲哭无泪,边躲边朝着陆明周那边跑,以求他能及时保下自己的小命。
至于这些枝条为什么明摆着冲着她来,已经没有闲暇去想了。
防御结界若无灵力支撑着,能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陆明周显然毫不习惯为她开防御结界,于是在他专注于斩断枝条时,防御结界逐渐削弱,这些枝条聪明地绕了个弯儿,从结界的边缘潜入,给陆云笺来了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偷袭。
陆云笺一惊,下意识闪身,堪堪躲过一段枝条的攻击,眼看另一段枝条直直袭向她的心脏,再也躲不过时,忽然有人携着金色光芒飞身而上,利落地打破近乎透明的防御结界,斩断了那一片枝条,停在她身侧。
陆云笺抬头看去,是刚刚坐在首席,那位她认定的大佬。
四目相对的一瞬,陆云笺脑海中倏然炸响一个声音:“毁掉——”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是谁?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
毁掉什么?
后头的语句却只剩一片嗡鸣,再也挖掘不出半点字句。
陆云笺定住心神,低眸瞥向他的手。
他所携的光芒是一把流溢着熠熠金光的仙剑,唰唰斩断一片枝条,却半点没有沾染上那些枝条的绿色汁液。
剑光璀璨,映照得他皮肤近乎苍白,不近人情的神色偏又配上一套温和眉眼,像一位带着光环、光芒万丈的温柔和蔼却杀伐果断的救世主。
救世主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热讽的笑:“陆小姐出手何时如此客气了?”
陆云笺尚不知如何回答,救世主又道:“还是说,两年不见,陆小姐对这些妖物竟生出了慈悲心肠,舍不得下手?”
五官柔和,尽显温柔。但浑身戾气,毫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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