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卡插入门锁的瞬间,冰冷的金属触感还未从指尖褪去,一道刺目的白光便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从门缝中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一切。
视野被蛮横剥夺,身体被无形巨手撕扯、抛掷。
几声闷响。陈储枫感觉自己像袋垃圾,重重摔在一片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面上。鼻腔里涌入一股清新、带着湿润泥土和刚割过青草特有的辛辣气息的空气,彻底驱散了酒店的陈腐味。他撑起发麻的胳膊,警惕环顾。
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翠绿草坪在他们身下铺开,像一张巨大无比的绿色绒毯,蔓延到天际。天空澄澈如洗,几缕薄云懒散飘着。阳光暖融融,微风拂过,草尖泛起涟漪,沙沙作响。远处是线条柔和的矮丘。这里安宁、祥和,美好得不真实,与镜像酒店的诡谲压抑形成极端反差。
“系统正在载入……001号世界:‘罪与罚’。”357那毫无情绪的电子音,如同坏掉的收音机杂音,突兀地在空旷天地间响了一下,迅速隐去。
“呸!呸呸!”宋觉晓吐出嘴里的草叶泥土,手忙脚乱爬起来,紧张得像只受惊的兔子,抻着脖子四处张望,“系统?357?拖鞋精?你死哪儿去了?把我们扔这就不管了?!”他一边喊,一边神经质地猛跺脚下草地。
“省省吧,小宋同学。”夏叙言却舒展四肢,大大咧咧仰面躺倒,甚至惬意地闭上眼,让阳光涂抹满脸,“那玩意儿指不定变成什么更离谱的。一只瓢虫?一坨牛粪?或者就是这阵风?瞎找什么,趁阳光暖和,补觉才是正经事。”他甚至打了个巨大哈欠。
“牛粪?”宋觉晓眼睛一亮,找到发泄目标,抬脚对身旁草窝狠狠连跺,“踩!我踩烂你!让你装神弄鬼!”
“喂!行了啊!”陈储枫看得眉头直皱,出声制止。看着被蹂躏得草汁四溅的青草,一段遥远童年记忆浮上心头,“乱踩草地多不好,那句老公益广告词怎么说的……”
“小草微微笑,请您旁边绕。”一个沉稳男声和一个带着无奈笑意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陈储枫和岳听松下意识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和难以言喻的怀旧。这句童年时代大街小巷播放的标语,在此刻诡异情境下被同时记起,生出一种荒诞又微弱的暖意。
两个年轻小伙——夏叙言和宋觉晓——则一脸纯粹懵圈。“小草……还会笑?”宋觉晓停下动作,低头看看惨不忍睹的草皮,又抬头看看两人,表情活像听山海经故事,“这草成精了?还是你们幻觉了?”
夏叙言也睁开一只眼,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什么老掉牙顺口溜?没听过!你们哪个年代出土的文物?”
看着两人那副“你们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的清澈眼神,陈储枫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笑声冲淡紧绷气氛,却立刻招来夏叙言一记没什么杀伤力、但明显透着“你笑屁”的不爽眼神。陈储枫赶紧抬手摸鼻子,掩饰性咳嗽两声。
就在这点近乎日常的插曲间隙,岳听松目光却始终像鹰隼,锐利扫视远方地平线。他微微眯眼,神情专注凝重,仿佛在空气中捕捉无形信号。
“看那边,”岳听松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人耳中。他抬手,笔直指向草坡另一侧远方,“那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座牧场。”
众人立刻望去。果然,在视线尽头,一座颇具规模、设施齐全的牧场建筑群,正无声无息矗立。粗糙木质围栏、醒目红色铁皮顶的高大谷仓、低矮敦实的农舍、被栅栏分割的大片草场……它出现得突兀,毫无征兆,却又古怪地与环境融为一体,被死一样寂静紧紧包裹。
“刚才有这东西吗?”陈储枫眉头紧锁,十分肯定自己刚才环顾时,视野里绝对只有天地草坡。
“见鬼了……好像就是突然冒出来的。”夏叙言也坐直身体,脸上慵懒懈怠瞬间被警惕取代,眼神锐利起来。
“过去看看?”岳听松用的是问句,但语气里的笃定和不容置疑的探寻意味,让这更像决定。
“走!必须去看看!总比在这傻等着晒太阳强!”夏叙言第一个跳起来响应,用力拍掉裤子上草屑,满脸跃跃欲试。
陈储枫也点头,神色凝重:“嗯,线索肯定在那里。这个世界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个牧场。”
只有宋觉晓,脸“唰”地惨白,脑袋摇得如同狂风中的芭蕉叶:“不不不!我不去!打死也不去!你们去吧!我……我就在这给你们望风!这牧场看起来就邪门!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鬼东西?万一是大型刑场呢?万一养着一窝变异怪物呢?我……我惜命!我在这儿等你们凯旋!”
“望风?就你这胆子?风看你还差不多!”夏叙言火气“噌”地上来,几步跨到宋觉晓面前,几乎贴到他脸上,居高临下嘲讽,“一个破牧场能有什么?牛、羊、马、鸡?顶多再加个叼着稻草的挤奶工和一条汪汪叫的土狗!瞧把你吓成这副熊样!出息呢?”
“谁还没个害怕的东西了?!”宋觉晓被逼得后退一步,梗着脖子试图维持最后尊严,但声音抖得厉害,“我……我就是有幽闭恐惧症行不行?我讨厌这种圈起来的地方!我惜命有罪啊?”
“罪?没罪!就是纯怂!”夏叙言音量拔高,火星子眼看就要溅出来,“你……”
眼看争吵又要延长,陈储枫赶紧上前,一把按住夏叙言肩膀:“叙言!”声音沉了下来。几乎同时,岳听松也迈步到宋觉晓身侧,沉稳声音像定海神针:“觉晓,独自留下未必安全。系统的目标显然就是那里。分散开,意外来临时更危险。”
陈储枫立刻接话:“小宋,一起走,真有什么事还能互相照应。我们四个大男人,怕什么?”
在陈储枫阻拦和岳听松冷静却极具说服力的分析下,夏叙言狠狠瞪了宋觉晓一眼,不甘地扭过头“哼”了一声。宋觉晓则像被抽走脊梁骨,彻底蔫了,哭丧着脸,极其不情愿地点头:“那……那说好了啊……你们……你们得走我前面后面左边右边……都得护着我点!我……我战斗力约等于零!”
最终,这支临时拼凑的探险队以诡异阵型向着寂静牧场进发。夏叙言一马当先,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走在最前头。宋觉晓被牢牢“固定”在队伍中间——左边陈储枫紧紧挨着,右边稍后方岳听松沉稳压阵。这阵型不像探险,倒像是两位经验丰富的保镖在护送一位极度怕死的富家小少爷。
越靠近牧场,诡异寂静感越发浓重。粗糙圆木围栏上,白漆剥落斑驳。高大谷仓,红色铁皮屋顶在阳光下反射刺目光,却毫无生气。低矮农舍沉默趴伏,烟囱冰冷,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痕迹。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死寂里。
牧场中央那片最大围栏里的景象,更是让死寂变成冰冷恐惧。
没有预想中悠闲啃食青草的牛群,没有甩着尾巴驱赶苍蝇的马匹,也没有咩咩叫的羊群。所有牲畜——膘肥体壮的棕色奶牛、皮毛光滑如缎的黑马、卷毛厚厚的白绵羊——全被集中圈在那里。它们保持着各种生动姿态:有的正低头欲啃咬脚下草皮,嘴巴微张;有的昂首远眺,眼神凝固;有的互相依偎,姿态亲昵……但所有一切,都凝固了。没有胸腔起伏,没有尾巴甩动,没有眼珠转动,甚至没有一丝活物应有的气息。它们像一群被最高明匠人精心制作的、栩栩如生的蜡像,又像一幅被骤然定格的黑白遗照,构成古老而令人头皮发炸的献祭场景。绝对、令人窒息的寂静统治这里,只有风穿过围栏木板缝隙时,发出低哑呜咽声响,更添阴森。
“陈……陈哥……”宋觉晓声音抖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冰凉手指死死箍住陈储枫小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看……看到了吧!我就说!我就说这地方邪性!这些……这些根本就是雕像!是死的!是假的!我们快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求你了!”他一边语无伦次哀求,一边惊恐万状地扭头寻找来路,脚底下像装了弹簧想要往后蹦。
陈储枫感觉胳膊上传来的巨大抓力和颤抖,他眉头一拧,反手一把扣住宋觉晓手腕,像拎一只吓破胆的兔子,轻易将他拽回原地,动弹不得。“稳住!”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如炬,快速扫过那些凝固牲畜和死寂建筑,“来都来了,不弄明白怎么回事,你甘心就这么糊里糊涂跑?万一乱跑触发更麻烦的东西,怎么办?”他再次祭出那万能、无法反驳的四字真言。
宋觉晓被“来都来了”四个字狠狠噎住,看着陈储枫沉静坚定的眼神,感受旁边岳听松那座山一样的存在感,再瞥一眼前面虽然满脸写着“麻烦”但显然也没打算撤的夏叙言,他绝望地意识到逃跑计划彻底破产,只能垮下肩膀,哭丧着脸,被半推半就“押”着继续深入这片弥漫死亡气息的牧场腹地。
他们小心翼翼绕过那片让人脊背发凉的“牲畜蜡像群”,朝着那排看起来像是生活区的低矮农舍靠近。空气中,干草垛的陈腐气味和木头长期受潮腐朽的霉味混合在一起,变得越发浓重。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带着明显紧张和警惕的少年声音,突然从农舍门廊那片深深阴影里传了出来。
四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正从一根粗陋的门廊柱子后面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身子。他看起来十七八岁,个子高得惊人。他算不上精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泥点和草屑的粗布工装裤和一件格子衬衫,袖子胡乱卷到小臂。
最抓人眼球的是他一头灿烂得如同融化阳光的金发,在午后光照下流淌耀眼金色光泽,那双碧蓝的眼睛则像是把最清澈的高山湖泊嵌了进去。他的五官立体深邃,混血特征明显,即使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也难掩那种天生地养的、极具冲击力的俊朗。
然而,与他这幅近乎耀眼的阳光外形形成残酷对比的,是他此刻的神情和姿态。那双漂亮的碧蓝色眼眸里盛满了不安与戒备,身体微微弓着,肌肉紧绷,像一头感知到致命威胁、随时准备逃入密林的幼鹿。他的目光在四个不速之客身上快速扫过,当视线不可避免地触及到岳听松时,那双湖蓝色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近乎本能的惊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来自深渊的、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他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但微微颤抖的嘴唇和下意识向后缩回的半步,将他内心的恐慌出卖得干干净净。
“我叫丹尼尔,”少年的声音有些发紧,干涩,他努力让语调平稳,“你们……你们是谁?来……来这里做什么?”他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岳听松,那眼神复杂极了,混合着纯粹的恐惧、一种难以理解的敬畏,甚至还有一丝……想要匍匐臣服的原始冲动?
夏叙言敏锐地捕捉到了丹尼尔看岳听松时那极不寻常的反应,他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旁边瑟瑟发抖的宋觉晓,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戏谑:“嘿!快看!怂包宋!看见没?这小子看岳哥那眼神!啧啧啧,比你可没出息多了!你这顶多是耗子见猫,他那样儿……简直像是青蛙看见了眼镜蛇,魂都没了!”
宋觉晓本来就被这环境和新出现的人吓得神经高度紧张,听到夏叙言又拿自己开涮,顿时毛了:“夏叙言你他妈闭嘴!我再怂也没哆嗦成筛子!他那是……那是……”他也注意到了丹尼尔对岳听松那种近乎生理性的畏惧,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诡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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