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青和林格的婚礼在陆家名下的的酒店举行。

婚礼当天，沈雨青五点半就被叫起来，他本来就失眠，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婚礼一切从简，邀请名单的大部分都是和两家有些生意往来的老朋友，林格拽来了几个留学时认识的好友，沈雨青这边冷冷清清，全靠冯韵给他配备的几个身高腿长的保安谎称朋友做陪衬。

浪漫的音乐响彻大厅，司仪的开场白结束后，沈雨青身着一身黑金玫瑰刺绣礼服，手捧鲜花，走到舞台中央。

不久后林格入场了，她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动人，然而沈雨青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思。

时间过得很慢，司仪指引着他们互念结婚誓词，互换戒指，两人站在台上很机械地完成了一切，他们的脸上始终挂着浅笑，看起来不算太过生硬。

“现在新郎可以为新娘掀起头纱，亲吻新娘了！”司仪激动的声音伴随着音乐**一同响起。

林格紧紧闭上了眼，沈雨青从中品出了些视死如归的紧张味道。

他掀起纯白的头纱，认命地俯下身去——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金钱，名利，无上的荣华富贵，一切唾手可得，这一生，随着这个吻，尘埃落定。

沈雨青没闭眼，在离林格还有几厘米时，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吻迟迟没有落下，林格等了半天，疑惑地睁开一只眼，发现沈雨青整个人僵在她上方，头却错开她，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着了魔般一动不动。

“亲啊。”林格从唇缝中挤出两个字，提醒着沈雨青。

然而沈雨青就像聋了一般，没有更近一步，反而有推开她往后退的趋势，司仪尴尬地笑了两声准备巧妙开启下一个环节，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林格瞥到父母紧皱的眉头，她心一横，抱过沈雨青的脖子，吻了上去。

沈雨青毫无所觉，双眼仍死死盯着她身后的方向。

两片唇轻轻触碰，又快速分开。

这场婚礼本该继续，但新郎官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径直错过新娘，朝新娘后方的空地走过去。

“沈雨青！”林格拽住他，压低声音喊他的名字。

沈雨青一把拂开她的手，快步跑走了。

新郎官中途出走，台下一片哗然，冯韵和陆临的脸色更是难看的像吃了苍蝇。

“不是，他怎么回事？”伴娘上前扶住台上的林格，把她往台后带。

“不知道啊，跟中邪了一样。”林格也被气得不轻，这跟说好的根本不一样，沈雨青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就像被什么东西彻底吸住了，眼里再没有别的，林格回想起来他那几秒的神情，竟是说不出的怪异。

“去哪了？这边没有。”工作人员们正分头在找沈雨青。

他当时跑向林格身后，一溜烟便没影了，工作人员对这一层的房间了如指掌，硬生生把场地翻了个遍，也没把新郎官找到。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是不是去别的楼层了？”对讲机里下达指令，“封锁全部出口，调监控，酒店每一层分批去找。”

看着工作人员离去的背影，林格叹了口气，她有点担忧，但疑惑与恼怒更多，对沈雨青的埋怨瞬间升至顶峰，她咬牙道：“沈雨青到底要干什么…”

“别着急，这么多人，肯定马上就找到了。”伴娘皱着眉，在一旁安慰她。

准备亲吻新娘的时候，沈雨青没闭眼。

他俯下身，侧头，因为在神游，目光涣散，他无意间扫了眼林格后方的区域，那地方灯光幽暗，有一个高挑人影静静伫立着。

只是一瞬间，全身上下的血全都飞速冲到头顶。

那个诅咒般的名字在他唇齿间被记起念起，任他咀嚼，连同心跳静止了几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现在出现为什么总是让他这么难过这么痛苦沈弥生沈弥生沈弥生沈弥生！！！！！

等等。

是不是自己眼花，还是出现了幻觉。

沈雨青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眨了眨眼。

男人并没消失。

梦中人披着件黑色风衣，像阵来去如风的黑雾。

沈雨青看见男人冲自己勾唇一笑。

居然还敢笑？！

拳头瞬间硬了，几乎是脚领着整个人往前走，沈雨青意识到自己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追逐着沈弥生的身影，兜兜转转，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男人速度极快，每次沈雨青离他近时，他都会拉开距离，但当沈雨青离他远时，他又会停下等待，简直遛狗一样。

现在，男人背对着沈雨青，终于停下。

“操！操！！”沈雨青整个人怒火中烧，他扯过男人肩膀，抡起拳头就朝那张脸上招呼过去。

男人唇畔带着宠溺的笑，目光中透出几分柔情蜜意，就这么垂着视线看着沈雨青，根本不带躲。

在拳头距离沈弥生的脸仅剩几厘米时，沈雨青其实有一瞬间的心酸与心软。

他习惯性给沈弥生找借口…可他彻底找不出来了，为什么偏偏又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看到自己像个疯子一样为了他抛下那群人离去，为了他彻底发疯就是沈弥生想要的吗？！

一想到这里，拳头又铆足了劲，只停顿一瞬，便朝男人脸上火气十足地砸过去，这次，他必须让沈弥生好好长长记性。

他越是愤怒，沈弥生脸上越是扯出张扬的笑意。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刺眼，就像是在嘲讽他一般。

“别笑了！”沈雨青一拳砸过去，然而，他的拳头径直停滞在半空中，仿佛受了什么巨大阻力，让他根本无法再前行一寸。

“？”沈雨青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一秒，他的拳头再次朝沈弥生的脸砸去。

那只拳头明明只跟沈弥生的脸间隔着几厘米的微弱距离，沈雨青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他鼻端，但那窄小的间隙中就像有一股强大的水流，突不破，砸不烂，任他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沈雨青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双手，包裹住他的拳头，比水更凉。

男人低下头颅，抬起那只手，亲吻他颤抖的皮肤。

“青青，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

他听到男人这样说。

说什么呢。

...想、想他？

既然想他为什么还要离开？为什么让他担心那么久？他吃不好睡不着，又过上了没有沈弥生陪伴的日子，既然这样生不如死，那沈弥生就应该死得彻底！

为什么要回来？把他吓到，在他沉溺的时候，突然一声不吭地走掉！明明说过不会离开，还保证过那么多次！

沈弥生到底知不知道他和自己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维系的东西，全凭沈弥生自己的意愿！该死！真是该死！

思绪像条脱缰的野马，沈雨青抓不住，于是他只能抓住点目前手里能掌控的东西。

抬手一巴掌把沈弥生的脸扇歪，他又拎着男人衣领把他扯到与自己目光齐平处。

与那双黑瞳对视的瞬间，沈雨青咬牙切齿道：“我恨死了你，沈弥生。”

巴掌在皮肤上留下十分显眼的红痕，眼前的沈弥生脖颈修长，皮肤惨白，头发眼眸与风衣如夜漆黑，他垂眸盯着身下愤怒不已的人，面色冷静如常，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段时间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现在又出现？”

沈雨青揪过他的衣领质问，这个姿势用来**，亲吻都会比吵架合适万分。

“怎么不说话？我问你话呢！”

被这么一吼，男人终于有了点活气。

“青青...别生气。”沈弥生捏住他的后颈，轻轻按摩揉捏着说：“请原谅我吧。”

“我有苦衷的，我在照顾我们的孩子啊。”

什么？？

“...”沈雨青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听不懂人话了。

“你在说什么...”他皱着眉，直愣愣地往后退了半步，“我怎么听不懂你讲话。”

“孩子啊。”

“你忘了吗？”

望着沈弥生看向他的笑眼，沈雨青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什么、什么孩子啊？

他在脑中搜寻着，似乎只有梦里，才有孩子的身影。

哈...难道是那个梦?

那不是梦吗？

“我知道了。”沈雨青摇摇脑袋，“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我是还在梦里对吧？”

他嘀咕着：“上次也是这样，我怎么样都醒不了...我上次是怎么醒的来着...”

“我到底要怎么醒来呢？到底怎么才能醒？！”说着他直接揪住自己头发，疯狂地掐身上的肉，舌尖被咬出鲜血，痛感是存在的，但在这离奇的梦里，居然一点儿用都没有。

“沈弥生！沈弥生你帮帮我！”说着，他跑上前拽过沈弥生的胳膊，“你有办法的对吧？你帮帮我啊，我不要再做这种梦了。”

“该死！我真是受够了！我要醒过来！拜托让我醒过来！”他拼命央求着男人。

任凭沈雨青如何哀求，男人仍是不动如山。他的目光凝在不远处，微微叹了口气：“...都说了妈妈不想见你，非要跟过来。”

叮铃铃的清脆银铃声响起，这铃声，似乎在之前的梦境中就出现过——

听到这声音，沈雨青忽然一把抱过沈弥生腰腹，把脸死死埋在他胸口，不敢再动了。

【叮铃——】

【叮铃铃——】

西裤脚踝上，有什么东西想要顺着他的身体爬上来，那东西不算太轻，却很是灵活，小小的手抓住他的礼服，一寸寸爬上来，没过一会儿就已经攀至他的后背。

沈雨青浑身都在细细颤抖，他紧闭着眼，把脸埋得更深，甚至想把脸直接埋进沈弥生胸膛血肉里。

那阵铃铛声终于紧贴在他的耳边响起。

“妈妈！”

“妈妈！！”

稚嫩的声音黏糊糊。

“妈妈——”他感受到了几个冰凉的小指头，正慢慢触碰着自己的脸颊皮肤。

“啊！！”沈雨青发出微弱的叫声，本能地往后打了一下，他的喉咙里的呼救细若蚊蝇，似是怕极。

这叫声把那东西也吓了一跳，半天都没有新的动作。

这时，沈弥生才主动把沈雨青揽在怀中，沈雨青感受到他的手臂揽在自己腰后，也听到他对那东西故意恶劣地说：“妈妈不喜欢你，妈妈不想看见你。”

“妈妈...不喜欢我？”那东西似乎没办法理解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的意思，或者根本不想接受，只是一直重复着：“妈妈是不喜欢我的？妈妈不想看见我？妈妈...妈妈...”

背上的东西忽然毫无预兆地哭起来，声音尖利，有冰凉水液顺着沈雨青的衣领流到皮肤上，是眼泪。

“是不是我长得太丑了...妈妈讨厌我吗？”那东西呜呜呜地哭泣。

“是。”男人根本没犹豫。

那东西嘴里不停嚷嚷着要妈妈，哭得更大声了。

不要再哭了，这哭声扰得沈雨青心绪烦乱。

脖颈犹如缠上了一只小猴子，让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似乎...似乎只是个小孩。

沈雨青一直在做着心理斗争，就这么看一眼，看一眼就没事了吧，小孩能有多吓人呢，多恐怖呢，安慰他一下，叫他不要哭了，又不是什么怪物...只是个孩子，孩子而已。

好吧...那就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

于是，沈雨青把脑袋一点点从沈弥生的怀里挪出来，他的眼睛睁开一小条缝，只是一条缝隙也足够让他看清了——

眼珠一寸寸转向后方。

绵延不绝的哭声骤然停了。

待沈雨青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眼睛上猛地贴上一只漆黑的眼珠。

太近了，距离实在太近了。

这份恐怖让他完全忘记了呼吸这回事。

圆圆的眼型，大大的，黑黑的瞳仁，只是这片黑，占满了整只眼珠，没有一点眼白。

这是一只独属于孩子的，稚嫩的眼睛。

“妈妈！你终于愿意看我了！被我逮到喽！”

眼睛抑制不住地向下扫，沈雨青看到他的嘴角因为兴奋而越咧越大，越咧越大，露出一口阴森的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