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您有这种情况多久了?”

密闭的橙色空间里,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把室内染得暖融融,沈雨青坐在米白色沙发上,看向对面戴眼镜的女人。

玻璃桌上放着花瓶和茶杯,他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杯中见底了。

“就是…最近一个月。”沈雨青回答。

女人转了转笔,思索一阵后低头记录,“您是说,在恋人离开后,这一个月内,您关于恋人的记忆变得非常模糊,记不清很多细节,但是,关于其他人的记忆都是正常的,是这样吗沈先生?”

“不是离开。”沈雨青摇摇头,解释道:“是失踪,他失踪了。”

“不…不。”他又慢慢垂下头去,似乎被无解之事困惑。

一个月不见,沈雨青的头发长长不少,他没有去剪,任由发丝野蛮生长,随意垂在脖颈额前,沈弥生失踪后,他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时钟颠倒,精神错乱,有时会甚至会分不清身处之地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微长的刘海盖住他的眉眼,沈雨青从碎发中抬眸看向女人,他的神情有些纠结,但这种纠结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沈雨青冲女人苦笑了下,“其实,我甚至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出现过?还是这一切,只是我自己的幻想…”

薄片后的目光瞬间盯住了沈雨青,女人疑惑地歪了下头,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雨青这时却怎么也不愿多说了,他扣着手指,摇了摇头。

“好。”女人又道:“那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您出现仅关于恋人的记忆变模糊的这种情况,具体到哪种程度?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如果是一些细节记不清,可能是受到情绪的影响,是正常的情况。”

女人开始询问。

“沈先生,您和您的恋人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好的,在你眼里,您的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好,很会照顾人。”

“好的,您能简单描述一下他的外貌吗?”

“他…”

“沈先生?”

“呃,我记得他、他应该是很高的,然后…然后他喜欢穿黑色。”

“可以回忆一下具体的外貌吗?”女人停下笔,引导道:“比如眼睛是大是小?什么脸型?更详细的面部特征,都可以跟我讲。”

沈雨青抓着脑袋,“我…”

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他的面容慢慢扭曲在一起,张开的嘴巴里空茫,寂静一片。

半晌后,他终于放弃,对女人说:“抱歉,我记不太清了。”

“…好。”女人点点头,又问他:“在恋人‘失踪’的前一天,还记得你们一起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沈雨青喃喃道:“我记得的,前一天,我和别人领了证。”

听完这个回答,女人平静的面容也裂开了一条缝隙,她终于露出了微微震惊的表情,并认真地扫视了一遍眼前的男性。

一只迷路、混乱的羔羊。

“有没有可能,您的恋人是离家出走,或者不告而别了呢?因为这种情况…”可能性会比较大吧,她没有说下去。

“我当然希望他只是离家出走。”沈雨青点点头,“我希望是的。”

“好的,那我们继续。”女人说:“最后一个问题,您的恋人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这场咨询中,沈雨青就像一个差生,在答卷上乱涂乱画,渴求微薄的及格分数,此刻他第一次冲女人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那笑容中包含着他胸有成竹的满分答案,他甚至不明白这问题的意义所在,就算他忘记所有,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刻在骨子里的名字。

“他叫沈、沈…”

唇边的笑意凝住,沈雨青的脸唰地白了,他的睫毛快速抖动,喉咙中像有一粒种子要破土而出。

说啊、说啊!怎么可能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呢?

疯了吧,疯了,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人,开什么玩笑呢。

嗬嗬…嗬嗬…

喉咙里发出古怪又痛苦的呻吟,沈雨青抬起一双通红的眼,茫然地看向女人。

“对不起,我记不清了。”

他听见一个很低的声音替他回答道。

出了心理咨询中心后,沈雨青在街上慢慢地走,阳光很暖,天气也好,春天来了,街边的樱花和蔷薇竞相开放,有许多女孩子在花下拍照,叽叽喳喳像一群活泼的鸟儿,沈雨青双手插兜,僵硬地从她们身边路过。

“滴滴。”街边的黑车按响喇叭,跟随着他的脚步。

听到这声音,沈雨青才猛然回过神来,陆家遵守了诺言,在他和林格领证后,给了沈雨青许多陆雨笙才能享受到的待遇,现在他出门再也不用挤地铁骑单车,而是有专门接送的车辆供他使用。

名下货真价实的房产也有几套,价值不菲,但沈雨青总是忘记,物质到手后的感觉没他想象中那么爽,心里空落落,他还是想去地铁站,也还是想回到那个不算大,却和沈弥生有生活痕迹的,自己租住的家里。

“你先回去吧。”沈雨青趴在车边对司机说:“今天我坐地铁回家。”

他想离开,司机却叫住了他,“夫人让您过去。”

沈雨青又不得不坐上车。

他坐在后排望向窗外,沿途的景色快速从他眼前掠过。

今天天气不错,窗外有许多人穿着颜色鲜艳的春装来旅游,在散步,他们是无比鲜活的,沈雨青透过一层黑乎乎的车窗玻璃,隐秘地观察着他们,车内昏暗冰冷,和车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沈雨青忽然打了个冷颤。

“您冷吗?”司机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状态,“今天有三十度,我开了空调。”

说着,司机就要把车内空调关掉。

三十度…今天居然有三十度吗?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穿着长裤长袖和外套,还是会觉得冷,那股冷意从心底深处冒出来,并不是温度所能融化的。

沈雨青一刻也不想在车里呆了。

“麻烦开快一点。”他这样对司机说。

司机把他送到陆家的另一处房产,春天花开得正好,冯韵在后花园里与花草作伴。

沈雨青浑浑噩噩地走过去,叫了声:“妈。”

“哎!雨青来了。”冯韵身着旗袍,坐在吊椅上饮茶,大朵粉白蔷薇簇拥在她身侧,女人放下茶杯,起身向他走来。

“叫你来,是想让你试一试在婚宴上穿的礼服,我看哪一套都很好,挑花了眼,你自己来选。”

“林格也在路上,等会儿就到。”

冯韵领着他进了内厅,白色大门一扇扇打开,货架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婚纱,珍珠、钻石、繁杂的蕾丝图案看得沈雨青眼晕,另一旁是各种类型的男士礼服,颜色多样,件件精美,简直是把婚纱店搬来了家里,看到他们过来,站在婚纱旁边的人顿时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夫人,您来了。”那人看向沈雨青,道:“这位就是小少爷吧,长得真俊,我刚刚还担心礼服的尺寸会不会不合适,现在看到小少爷本人,这身段容貌,呈现出来的效果绝对比模特还要好几倍呢。”

好话谁都喜欢听,但沈雨青状态不对,宛若游魂,此刻只能僵硬地扯扯嘴角。

没过多久,林格也来了。他们两个又开始扮演橱窗里精美的人偶模特,衣服一件一件试,不敢说喜欢,也不敢说不喜欢,虽然冯韵说自己挑花了眼,但实际上还是全凭她的喜好。

她说一不二。

沈雨青站在镜子前抬起手臂,几个人为他整理着衣服褶皱,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精美华服在身,人却陌生无比。

他闭上眼,又想起男人双手在他身上游走时的触感,沈弥生的手掌比自己大一圈,指节分明,带着微微凉意,拂过他的袖口衣领,手很巧,让他很安心。

大多时候,那双手又会从背后拥过来,把他抱在怀中。

沈雨青睁开眼,发现这段时间,他已经在发呆的间隙里,想念了无数次沈弥生的怀抱。

选好衣服后,冯韵让沈雨青把林格送回家,虽说是他们两个办婚宴,但冯韵却比谁都上心。

司机在前面开车,沈雨青和林格并排坐在车后座。

“怎么感觉你今天没什么精神?”林格问他。

沈雨青看向窗外,不太想说话,“还好。”

两人一路无话,车停在林格的公寓楼下。

林格让他上去,沈雨青应了,让司机先回去,等会儿也不用过来。

上了楼,熟悉的沙发,桌子,林格踩着拖鞋去拿酒。

电视上放映着动画片,叽叽喳喳的有些吵闹,沈雨青把声音调小,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来,喝点,从我爸那顺的好酒。”玻璃杯里盛着半杯酒红液体,晶莹欲滴,沈雨青端起高脚杯,喝水一样一饮而尽。

“嚯!”林格在旁边惊呼一声,“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你呢?”沈雨青瞥她一眼,“有什么好事吗?容光焕发的。”

“好事?算不上吧。”林格支着脑袋思索:“哎,我跟你说,咱俩领证之后,我家人对我的态度简直绝了,我现在在家里说一不二的,他们都很听话,所以我过得还不错喽。”

“那你对象呢?还在医院吗。”沈雨青问。

“哦…她呀。”林格摸摸耳朵,似乎才想起还有这号人,她有些无所谓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和她单方面分手了。”

“你知道吗?她的精神真的出了很大问题,上周出事已经走了。”

“不过,她本来和我就不是一路人,迟早会走散,早晚的事,她走后我还觉得安心些,至少对她对我都是解脱。”听到林格事不关己的语气,沈雨青的心更凉了几寸。

相比林格,沈雨青的状态明显沉郁太多,眼眸中愁绪如云。

“别不高兴啦!”林格从侧面拥住他,拍拍他的肩膀,“房子,车子,金钱,名利,一样样你都拥有了,这不比以前好了太多?这辈子不用再去打工,也能有花不完的钱,虽然不知道你心情为什么不好,但,想点开心的?要不我带你去点几个男模,让你高兴高兴?”

“不用了。”沈雨青拂开她的手,“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

“哎?怎么刚来就要走?”挽留的话语还没说完,沈雨青就关上门出去了。

回到家时,沈雨青甚至感觉,今天比自己加了好几天班还要疲惫许多。

“咚咚咚。”他站在家门口,敲了三下门。

门内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

沈雨青这才掏出钥匙开门。

“沈弥生,我回来了。”

一进屋他就强撑笑脸,虽然房里并没有人回应他。

沈雨青换下鞋,脱下衣服去洗澡。

他从浴室出来,披着洁白浴袍,拿着吹风机给自己吹头发。手指穿插在发丝中,他闭着眼,幻想是沈弥生正给他吹着头发,而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咔咔’

吹风机离得太近,和发丝搅到一起,传来一股烧焦味,把沈雨青吓了一跳,他赶紧关闭电源。

头发还在湿漉漉滴着水,沈雨青呆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铃响了,他像得到新指令的机器人,赶紧起身去开门。

外卖袋子孤零零地放在地上,沈雨青把它拿进屋,拆开,又打开一部电影,缩在屋里看着吃着。

三菜一汤。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菜式,每一样都是沈弥生的拿手菜,沈雨青双眼盯着屏幕,疯狂地把食物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吞咽。

食物的味道很一般,连沈弥生手艺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放的盐太多,很咸。

有水滴进米饭里,沈雨青吸着鼻子扒拉着饭。

好咸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带着和沈弥生在一起的回忆活下去。

睡觉的时候,沈雨青把自己从头到脚塞得严实,气温不低,但他仍然盖着厚被子,也不觉得热。

漆黑的室内,一张白脸露在外面,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天花板。

沈弥生离去后,他几乎每晚都失眠,大脑很乱,却无法停止无意义思考。

——沈弥生是不是被接走了?

难道是他留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有人要来收他?但是他明明跟自己说过,他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的,就算真的离开了,也应该留下个字条什么的,让自己安心些,这样不告而别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会担心吗…

算了,沈弥生也是第一次做鬼,情有可原。

沈雨青想谴责他,又总会把自己说服,莫名其妙地给男人安上罪名,又在心里为他找好理由,再原谅他,循环往复。

他有预感,沈弥生一定会回来的。

那些都不是幻想!是他们一起共度的日日夜夜,每一分触感都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沈雨青一个人的幻想。

只有抱着这样的想法,沈雨青才能感觉自己还算活着。

他没有疯…他不是疯子。

侧身,沈雨青把自己蜷成一团,缩紧,就像缩到沈弥生的怀里。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真的…我把这一切都还给他们…我、我只要你…”

被窝里鼓起一个小包,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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