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夏洄倒是很庆幸这一点,嗓子粘在一起似的张不开,他用力呼了一口,“谢谢你对我的赏识,奥古斯塔少爷。”

懒洋洋的少年推开昆兰,身体砸进软绵绵的垫子,他畏寒,又生病了,屋子里还剩下许多凉风,把那张脸冻得愈发秾艳。

他额前碎发被汗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露出的脖颈线条细软,偏偏眼神是漫不经心的懒,像只畏寒却又不肯收起利爪的猫。

是的,昆兰好像看见一只猫儿,在冰天雪地里半蜷在垫子上,舔舐着身上华丽柔软的毛发。

明明脸色还带着病气,但是他的眉眼像胭脂水泡过似的昳丽,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连带着眼下淡青的卧蚕都染了点朦胧的艳色。

唇瓣没什么血色,却因为发烧,泛着一层水光,轻轻抿着时,唇线勾勒出的弧度竟有些勾人。

昆兰站在旁边,伸手想把旁边的羊绒毯递过去,却被夏洄偏头躲开:“衣服我收下,少爷,可以走了吗?”

昆兰莫名觉得自己被夏洄驱逐了。

少年绯红眼尾扫过来,带着点哑声的冷气:“尊贵的少爷,你再不走,难道是想睡在我这里吗?”

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颊瞬间泛起更深的红,连耳尖都染了色。

昆兰从未见过这样的夏洄,不自觉地,向来温柔的嗓子哑了点:“我不走,你能怎样?”

“怎样也不怎样,腿长在你身上,我宿舍的门钥匙在你手里,你说我还能对你怎么样?我又不是gay,难道你是?”

夏洄懒散地裹紧自己,翻过身去,就这么睡着了。

昆兰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等他睡着,走过去,丈量着沙发的距离,似乎还可以睡一个人。

——奥古斯塔家族不需要gay。就连父亲夜里密会男性情人,都是在名下的酒店顶层。

昆兰眸色一沉,轻轻将羊绒毯搭在夏洄露在外面的肩头。

奥古斯塔家族的规矩像无形的网,早让他习惯了把真心裹在层层伪装里,可面对夏洄直白又带着点刺的话,他竟生不出半分恼意。

窗外的雪还在落,风卷着雪粒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昆兰把散落的抱枕往夏洄身侧塞了塞,又去调了室内的暖气,直到空气里渐渐漫开暖意。

他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少年,夏洄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轻轻皱了下,又很快舒展开。

昆兰喉结动了动,走到另一张单人沙发旁坐下,指尖摩挲着裤缝,心里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少年的嘴唇,可能像云絮那样柔软吧?

*

夏洄不知道昆兰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他知道,至少有一点他猜的很对。

他对于一区的极端气象预测没错,比天气预报还要准。

极端大雪在夜间席卷了桑帕斯所在的雾港地区,将整个城市冰封,因为前阵子还下着雨,以至于港口的船只与舰队完全停摆。

凌晨两点半,桑帕斯学院发布了封校通知,不许任何同学私自离开校园范围,一直到寒潮气流离开雾港。

雾港向来是个多雨的小镇,雪灾还是第一次,昆兰的私人医生就这样被挡在了校园外,夏洄硬生生病着,把自己弄低烧了。

夏洄根本就不指望昆兰能帮他,清早起床,他狂吃一把药片,把自己治好了一些,裹着厚外套吸着鼻子去上课。

他按时出现在德加教授的课上,险些在知识的海洋里枯萎了。下课后,他留下与德加教授之前的助理做了简单的交接,在教授的办公室里。

教授对他的赏识是真实的,这方寸之间的学术净土,是他目前唯一的避风港。

“教授,我想发表一篇论文,”夏洄把事情和德加教授说了,坐在教授面前,难得有些窘迫,“您可以帮我引荐吗?以我目前的身份,独立发表几乎不可能通过联邦学术委员会的审核。”

德加教授注意到夏洄虽然强打精神,但嗓音里的沙哑和眼底的疲惫是骗不了人的。

这个少年,在经历昨日的风波和病痛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来谈论文发表。

“你可以先和我说说你的研究发现。”

“好的教授,我结合了近五十年雾港地区的气象和地磁数据,建立了一个新的短期极端空间天气预测模型。这次大雪,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模型的部分初步结论。”

德加教授眼中闪烁着欣赏:“桑帕斯位于雾港,虽非军事要冲,但作为顶尖学府和某些隐秘项目的所在地,这次突如其来的雪灾就让学院很被动,你的立意很好,模型数据、推导过程、验证结果,都整理好了?”

“核心部分已经完成。”夏洄点头,“但我需要更强大的算力进行最后的大规模数据拟合与反向验证。”

这是现实。联邦的学术壁垒森严,没有资深学者的推荐,他很容易被轻易地以“数据不足”或“模型不成熟”为由打回,甚至可能被某些有心人窃取成果。

办公室里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

“我可以做你的推荐人。”德加教授说,看到夏洄眼中瞬间亮起的光,他抬手制止了少年即将道出口的感谢,语气变得严肃,“但有条件。”

“您请说。”

“第一,论文的所有数据、模型必须绝对经得起推敲,我会亲自审核。学术声誉是我的底线,也是你未来唯一的立身之本。”

“我明白。”夏洄郑重回答。

德加教授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果断表示满意。“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立刻、马上去医务室,或者回宿舍好好休息。在我的项目组里,我不需要带病硬撑的英雄,我需要的是清醒、高效的头脑。论文的事情,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详细讨论。”

这带着命令式的关心,让夏洄怔了一下。他低下头,轻声道:“……谢谢教授。”

“去吧。”德加教授挥挥手,夏洄站起身,微微鞠躬,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他靠在墙壁上,长长地无声舒了一口气。胸腔里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心跳过速,连带着一阵更猛烈的头晕袭来。

“夏洄,你过来我这里,我给你交代工作事宜。”

前助理见他出来,马上把他拉到隔壁办公室,开始了嘱咐。

期间,他说了一点关于黎曼教授的助理黎杉的一些传闻——那位联邦数学竞赛的一等奖获得者。

“黎杉简直是帮倒忙小能手,聪明倒是真的,毕竟他父亲黎程先生是著名的航天器工程师。但他太没情商了,说不来上班就不来,理由是科研楼里有他的女朋友,而他和女朋友分手了!黎曼教授说什么他都答应,真到了实验环节,他总是缺东少西,黎曼教授被他气的,这两天就明显见老,总是抓头发……”

他还在吐槽,夏洄默默听着,吸了下鼻子。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沫子砸在玻璃上,映出一双美丽的眼眸,淡淡的忧郁在里面凝固,像在玻璃珠子上镀了一层蓝宝石薄膜。

“……师哥。”

夏洄回眸,打断他。

前助理盯着他的眼睛,险些失神:“——啊?”

少年带着鼻音的软糯声音像是在撒娇一样,但说的话十分硬核,“我最近在关注新闻,黎曼教授的超算模型下周要进关键调试吧?缺的那批传感器,我上周整理旧实验室时在储物间见过两箱,型号应该能对上。”

前助理愣了愣:“真的?我找了三天都没找着!我现在在黎曼教授那里当特助,每天收拾烂摊子真是够了!我下午就去核对!夏洄,你可帮大忙了!”

他顿了顿,看着夏洄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语气真诚了些,“德加教授说得没错,你确实心细。黎曼教授那边要是知道你解决了这个大麻烦,肯定也会记你个人情。”

夏洄只是淡淡地笑着,“嗯”了一声,并没有居功的意思。

他帮忙,一方面是不想看到重要的实验因为这种琐事耽搁,另一方面,在行业内多结一份善缘,或许就能多一分机会。

黎曼教授在联邦地位超然,若能借此留下一点好印象,总不是坏事。

交接完毕,夏洄裹紧了些外套,推门离开。

封校期间,走廊里更清,呼啸的风声透过厚重的墙壁隐隐传来,夹杂着雪花扑打窗户的细碎声响,暖气似乎也在低温面前败下阵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寒意。

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低着头,加快脚步,想尽快回到宿舍那点可怜的温暖里。

*

傍晚,迎新宴会如期在宴会厅举行。

桑帕斯有一座百年教堂,宴会厅就在教堂里,并不是所有人都信教,但夏洄表示尊重。

水晶灯将厅内照得如同白昼,窗外是肆虐的风雪,夏洄欠江耀一大笔血债,没有理由不来。

他几乎是刚一进门,立刻就被一道视线锁定了。

江耀站在宴会厅最深处,被一群人簇拥着,手里端着一杯未动的香槟,他没穿校服,一身黑色的衬衫和修身制服裤,领口竖着,衬得下颌线愈发冷峻。

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还有凛冽的寒气。

看到夏洄,那双黑灰色的眼眸像结冰的湖面,没什么情绪地落在他身上,平静,深邃,带着惯有的冷漠,仿佛在等待什么。

夏洄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但他没有回避,也没有上前。

他站在原地,隔着喧嚣的人群与江耀对视,眼神里是同样的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为什么给他那些他并不想要的“礼物”?

为什么用这种无形的舆论压力包围他?

夏洄咳嗽两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江耀。

周围的谈笑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所有同学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耀哥。”夏洄在江耀面前站定,江耀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送我的那些东西,”夏洄开门见山,语气没有起伏,“太贵重了,我受不起。我会整理好,还给你。”

江耀沉默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冷淡:“不喜欢?”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那就扔了。”江耀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垃圾。

夏洄看着江耀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明知道我不会扔。”

冬日结冰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冰层之下暗流极快地涌动了一下。

高望站在江耀身后,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神情,他甚至微微前倾身体,像一只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几秒的死寂,仿佛被无限拉长。

“所以?”江耀终于问。

“所以,请不要再用这种方式逼我做你的跟班。”夏洄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不会拍马屁。”

所有同学倒吸一口冷气!

他直接拒绝了江耀的“馈赠”,也等同于拒绝了江家的拉拢和标记,这在桑帕斯,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这一次,江耀没有再看他。他仿佛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或者说,夏洄的再次明确拒绝,让他觉得这场“招安”已经失去了温和进行的必要。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肆虐的风雪上,侧脸线条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愈发冷硬。

他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香槟,喉结滚动了一下。

高望上前一步,低声道:“耀哥,要不要让他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江耀的目光依旧落在夏洄脸上,看着他那张秾丽却写满厌倦的脸。

他确实对夏洄的智商和韧性感兴趣,但也厌恶这种不受控的反抗。他喜欢一切都按他的规则运行。

江耀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仿佛风雪比眼前的闹剧更吸引他。他听着高望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片刻的沉寂后,他收回目光,却没有看夏洄,也没有看高望,只是平淡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注意分寸。”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却像一道冰冷的敕令。

高望带着残忍兴奋的笑容雀跃地应道:“我可是等了好久啊,耀哥。”

江耀不再言语,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酒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不听话的猎物,需要被驯服。

而驯服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乐趣。

*

夏洄冷静地面对他们,然后转身离开这里。

更直接的麻烦要来了。

江耀不会亲自动手,但他默许了手下的“管教”。

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测试——测试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测试他能在压力下撑多久,才会像其他人一样,低下头,顺从地走进他设定的笼子里。

“各位,静一静,看我这里。”

高望拿着特制的牌盒,笑容满面地穿梭在人群中,尤其是在特招生聚集的区域。

“雪灾闭校,不无聊吗?试试《国王牌》游戏吧。”

高望手腕轻转,暗金牌盒在掌心划出道利落的弧线,盒面镶嵌的碎钻借着礼堂顶光闪了闪,瞬间压下了特招生们的低谈声。

“这盒子里装着的,这是桑帕斯的迎新传统,给大家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所谓国王牌,抽到10张皇室牌的是捕猎者。抽到仆从牌的是猎物,但是牌数不固定。”

“最有趣的,是这里面,还有一张特殊的‘空白牌’。”

他顿了顿,享受地看着一些人瞬间变白的脸色。

高望拍了拍牌盒,戏谑地笑着,“猎物看到自己的仆从牌之后,要毁掉自己的牌。被‘皇室’抓到后,要说自己是什么牌,但不一定要实话实说。”

“如果两个猎物声称抽到了同一张仆从牌……那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拿了‘空白牌’的倒霉鬼。当然,也可能是有人在搅浑水。”

高望拖长了语调,笑容残忍,“毕竟,按照惯例,拿到空白牌,并且无法证明自己不是的人,会被学院劝退。空出的名额,自然会送给一位更需要机会的贫困特招生。”

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起了阵轻吸气声,有人悄悄往前凑了半步,目光紧紧锁在牌盒上,连礼堂角落壁炉里木柴噼啪的声响,都仿佛淡了几分。

“……每年都会淘汰一个学生?”

“这是淘汰游戏吧?用来取乐的!万一我抽到空白牌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考上这里!”

游戏立刻开始,十张皇室牌是固定要给那么几个人的,其他人被随机抓取,特招生全部进入游戏,其余的空位就由几个不受待见的二代子弟填补。

夏洄也不例外,到他抽时,他快速瞥了一眼牌面——一片空白。

他面无表情,就知道会这样。

特招生们大多面色惨白,紧张地攥着自己的牌,眼神惶恐地扫视着可能存在的“捕猎者”。

而那些抽到皇室牌的学生们,则好整以暇地散开,像真正的猎手般,带着玩味的笑容开始搜寻“猎物”。

高望抱着手臂,嘴角噙着冷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

“让一让,挡我的路了。”

身后传来一个笑盈盈的声音,是梅菲斯特。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夏洄身后,奶金色的眼眸带着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张印着“皇后”图案的牌,与夏洄擦肩而过时,手指极快地在夏洄身侧拂过。

夏洄心中一动,等高望等人的注意力被梅菲斯特吸引过去后,他从兜里触到一张硬质的卡片。

他不动声色地取出,瞥了一眼。

上面画着一只简单的兔子图案。

是一张猎物牌?

……他从哪弄到的?

夏洄忍住了想看一眼梅菲斯特的冲动。

他毫不犹豫地将空白牌撕得粉碎,将“兔子”牌紧紧攥在手心。

这个游戏不难,很容易被表象迷惑。

“皇室”捕猎者人数设为K,“仆从”猎物牌种类固定为12种,每种4张,共48张,设为M,可能有人不参与,但模型核心不变。

他是“空白牌”,唯一的1。

因此,K M*4 1=10 48 1=59张,对于任何一名玩家,抽到空白牌的概率是1/59。

但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当两个人声称同一张牌时,其中一人是空白牌”的条件概率。

这是一个串联指控陷阱。

一旦有一个人声称是“兔子”,那么后续任何一个被指控者,如果也声称是“兔子”,他们两人中必有一人是空白的概率会被人为地大幅提高。

第一件事就是不能陷入“我是不是兔子”的自证陷阱,因为牌已经被撕毁,无法自证,也就没人能够证明谁抽的是什么盘。

所以说,概率并不重要。

这个游戏的设计,本质上是鼓励诬陷的。

对于任何一个小团体来说,最好的策略不是保护自己,而是联合起来,指定一个牺牲品,集体指控他拿了‘空白牌’,因为只要口径一致,牺牲品就无法自证。

所以,真正决定谁被淘汰的,不是运气,也不是真相,而是江耀设计出来,排除异己、清扫学院里不愿意听话的学生的。

暮雪翩然落下,在夏洄脸上投下暗影,鼻尖低烧烧出来的红被雪色衬得鲜明。

他迎着江耀的目光,眉梢微挑,黑眸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对峙感。

视线对撞了几秒,落雪也纷纷,慢了下来。

江耀率先移开了目光,喉结滚了一下。

“忍不住了?”梅菲斯特路过身旁,丢下一句,把自己的皇后牌放在江耀的国王牌旁边。

江耀没说话,靠在沙发里,看他倒了一杯香槟,靠在岛台前。

梅菲斯特身材高大,肌肉紧实悍利,眼神追着夏洄走,看都没看江耀:“忍不住就停止游戏,没人笑话你,万一他真走了,你不后悔?”

江耀垂了垂眼睫毛,把所有细碎的情绪都拢在帘后,像是一片雪光揉碎了,荡在他瞳孔里:“听上去像是你会后悔。”

梅菲斯特终于看向他,开玩笑的语气,“你要是赶走了我的太子妃,我们的友谊就岌岌可危了。”

脑子转很快的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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