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这栋别墅由薛绫的母亲容千仪亲手设计。建筑主体纯白，优雅经典的法式风格，用精致的雕刻丰富层次感，浓密的绿植墙作为点缀，充满生机，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呈现着设计者的心血。

佣人们正在进行庭院养护。前庭种植着大片容千仪生前喜欢的百合。夏季尾声，白羽般的花朵开到尽头，边缘泛出一丝颓黄。有个佣人握着园艺剪刀，准备把花期将尽的百合剪掉。

刚回来的薛绫经过，看到后说：“剪下来的花送到我这里。”

“绫少爷。”佣人一怔，好久没在这栋房子里见到薛绫，“可是这花已经不新鲜了。”

“没关系。”

薛樾下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桌上放着一堆才剪下来的百合，薛绫一枝一枝挑拣着，用剪刀修理掉多余的枝叶，再一枝一枝放进花瓶。瓶里已经重重叠叠盛了一大束，巴掌大的素洁花瓣，和薛绫的脸挨得很近，两种白色几乎融为一体。

听到楼梯上的动静，薛绫抬头，薛樾仪态从容，看不出丝毫不安。他笑着和薛绫打招呼：“哥哥，你回来了。”

薛绫将最后一枝百合修剪完毕，抱起花瓶上楼。

和薛樾擦肩而过，听见他说：“红牌是哥哥给我的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中并没有什么疑问，就像很笃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薛绫步履一停，“你觉得我有这个权力？”

“哥哥没有这样的权力，但是有这样的能力。”薛樾的语气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薛绫耳边，露出一点惋惜的意味，“只可惜，哥哥要失望了。”

薛绫冷眼看他。

薛樾拿出手机，屏幕上是红牌账号的FNS界面，这个账号今天发布的所有关于薛樾的动态都被删除，没有任何解释。

不知道薛樾用了什么办法，但看来已经化解了红牌游戏的困局。

与此同时，薛樾的视线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扫描着薛绫脸上的每一寸变化。

薛绫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花瓶的指节泛白。

薛樾满足地翘起嘴角。事态重新回到他的控制之中，包括薛绫的反应。

他不断靠近，步步紧逼，“哥哥为什么突然这么讨厌我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说，是因为哥哥变了个人？”

百合花清甜的香气漂浮，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暧昧。

薛绫最讨厌此刻薛樾脸上的这种神情。

这种仿佛洞察一切，游刃有余的神情。

他想，或许是因为薛樾的人生太顺利了。

太顺利的人生，总是需要一点挫折，而薛绫乐于效力。

“当然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我才会讨厌你。”

薛绫突然一笑，居高临下，“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你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偷窃了不属于自己的姓氏。”

“以前对你还有几分容忍，是看在一半的血缘关系上。”

“可是，你并不是父亲的孩子啊。”

轻描淡写的语句像一枚核弹，伴随心脏的鼓动，轰然爆炸。

高高在上审视的人变成薛绫。他愉快地注视着薛樾，那张可以出演校园偶像剧的脸蛋骤然失去所有表情，卸去所有伪装。双眸漆黑，和薛绫如出一辙的没有温度。

咔嚓，咔嚓。

薛绫终于亲手把那副他所厌恶的表情捏碎。

＊

被薛绫用枪击碎的吊灯已经更换一新，照旧的华丽夺目，流光熠熠。银色餐刀倒映薛绫模糊的面容，光泽冰冷。耳边是薛青山的喋喋不休。

“薛绫，你已经成年了，说话做事之前记得三思而后行，别总像小孩子一样任性。你是薛家的长子，我在你身上投入的教育资源，不是为了把你教养得和那些下等人一样粗鲁野蛮。”

不知想到什么，薛青山冷哼一声：“动不动提枪拿刀，恐吓长辈，成何体统！难不成真要和你那个疯子母亲一样？”

容千仪是因为精神疾病自杀的。

薛绫握着餐刀在骨瓷餐碟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凄厉陡峭得像鬼叫，听得人耳朵流血。

薛青山怒而注目，薛绫耸肩，“哎呀，手抖了。”

酒精带来的红润脸色蓦然转青，薛青山重重放下酒杯，“薛绫，我看你是不知悔改！”

“大费周章叫我回家，应该不是为了这种小事朝我发火吧？”薛绫将餐具往桌上一扔，发出低沉的碰撞声，“有话直说好了。”

薛青山握拳放到嘴边，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话题转移得很生硬：“你最近和陆少爷很亲近？”

薛绫开始佩服薛青山的厚脸皮。在他被扣在陆氏的私人医院时眼瞎心盲，不闻不问；在他变得能和陆望洲搭上关系后，立刻耳聪目明起来。

这一点他望尘莫及，要多多学习。

薛绫不置可否，“怎么？”

“你这个年纪，除了学校的功课，也应该接触公司的事情了。”他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万寰旗下的酒店最近在洽谈酒类供应商……”

一席话听下来，核心思想很简单：让薛绫去求陆望洲施舍，把主要酒类供应商的订单交给薛氏。

这种甚至没上升到万寰本部的业务，对太子爷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却能让薛氏今年的年度财报翻一番。

薛青山常年和自己的大哥斗法夺权，势同水火，把公司搞得乌烟瘴气。薛老爷子看在眼中，放话出来，谁能促成这次合作，搭上万寰这艘巨舰，就将手中的股份交给谁。

薛氏是典型的家族企业，薛老爷持股35%，薛远山、薛青山各持20%，这些年两人都在暗中吸纳股份。换句话说，谁能谈下这笔生意，谁就能成为薛氏的绝对控制者。

不过，这些细节，薛青山觉得没必要告诉薛绫。

“既然你有这个运气和陆少爷亲近，正说明这是上天的意思，让你有为薛氏付出的机会。”薛青山冠冕堂皇，“再者说，薛氏终究是要交到你们手中的，你的起点就已经是无数人的终点了，更应该懂得感恩，报答家族。”

一番慷慨陈词发表完毕，却没有想象中的效果。

餐桌上的人神色各异。

岑瑶不懂这些事，眼神关心地看着薛樾，她觉得薛樾今晚的状态不对劲。

薛樾垂眸，动作优雅地切着盘中的食物，像个局外人。

薛绫用手撑着额头，身体抖得像个筛子。他笑够了才抬头，悠悠道：“求人的态度可不是你这样的，老东西。”

薛青山像被毒蜂蛰了人中似的，牙关打颤，皮肉紧绷，拍桌怒吼：“逆子！你搞清楚是在和谁说话！”

“头脑不清楚的人好像是你。”

薛绫已经熟练掌握如何轻松刺激薛青山脆弱的神经，“既然你不会求人，那就来谈交易吧。帮你得到万寰的订单，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反正你死了之后的一切都是我的。”

“你——”薛青山嘴唇乌紫，气极反笑，“你还想要遗产？痴心妄想！不仅如此，我明天就会去把你从信托除名，以后薛家的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对于没有继承家业的富家子弟来说，最大的经济来源无非两类：遗产和家族信托。

薛青山此举，无疑是直接斩断薛绫的两条经济命脉。

“不给我给谁？至今没有入籍的薛樾吗？”

薛青山的遗产，薛绫并不放在眼中，他只是喜欢把薛青山自以为是的父权威严踩在脚下。就像碾碎薛樾的伪装那样，纯粹为了满足他的恶劣因子。

因此，薛绫故意看向薛樾的方向，似笑非笑：“薛樾，你敢要吗？”

一直置身事外的薛樾被牵扯进来，回应薛绫的目光，嘴角牵动微不可察的弧度，“不敢。”

薛青山当然不会把薛樾的回答当真。他冷笑着对薛绫说：“亲子鉴定的材料已经准备好了，等到下个月薛樾成年，就会正式成为薛家的孩子。至于你——”

没想到薛樾连亲子鉴定也能瞒天过海。

薛绫唇角一扬，并不打算现在揭穿，而是拿起手机放在桌上。

“大伯父，这出戏听得满意吗？”

屏幕亮起，显示手机正在通话中。

“我的条件不变，薛氏4%的股份。只要我拿到股份，就帮你得到万寰的订单，怎么样？”

“当然，我的本意是你和父亲公平竞争的，可是你也听到了，他老人家要把我从薛家除名呢。做父亲的都这么薄情寡义，我当然也要心狠手辣了。伯父控股之后，帮我把薛青山踢出董事会，这种小事，可以做到的吧？”

电话另一端传来薛远山意味深长的声音：“薛青山，你可真是有个好儿子。”

“想要这笔生意的不止是薛氏。”薛绫手指敲在桌面上，“我的耐心有限，留给伯父考虑的时间可不多。”

挂断电话，一片死寂。

薛青山颓然瘫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目眦欲裂地瞪着薛绫：“你、你——”

一时间竟然喘不过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薛青山用惊异的目光瞪着薛绫，就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薛绫“唉”了一声。

“其实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但是你说话难听，做事又惹我生气，只好给你一点教训了。”

“你已经成年了，说话做事之前记得三思而后行，别总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薛绫故意把今晚薛青山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补上最后一击：“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亲生父亲，要不是你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万寰的订单，薛氏的控股权，本来都应该是你的。”

“你说，事情变成这样，该怪谁？”

“只能怪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