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杨连狼吞虎咽,不时给自家老头喂上两口参汤。
“慢些,慢些,别噎着。”
旧人重逢,杨谦脸上不见喜色。
实在是杨连的样况太过糟糕,蓬头垢面,一身破烂,哪还看得出是当年那个翩翩公子。
杨老爹的状态也不容乐观,消瘦了许多不说,脸色也极为难看,似是饿了很长一段时间。
“谦儿,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杨连嘴里含着饭菜,模糊道。
“还过得去。”
杨谦打算再叫一轮饭菜,杨连摆手。
“别,我这是饿急了,吃点压一压就成,再吃非得撑死不可。”
“你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杨谦皱眉道。
“别提了,你走以后,靖州乱得很,本就没什么人了,其他城池的流民都跑到州城来,见东西就拿,不给就抢,没了知府也没人管,城防所就我一个,哪拦得住。”
“我自个家让人搬空不说,你家我也没守住,要不是学了几手拳脚功夫,这身衣服都得叫人给扒了。”
“城里没粮,外头乱,他们都开始杀人了,这我哪还敢待下去,背着我爹偷了仨大饼就逃过来了。”
“得亏碰着你,否则啊,这灵州城我都进不来,刚还跟一老大哥说,到东边那山坡上凑合凑合算了。”
“你且瞧着吧,后头还好几波逃难的呢。听说,上头的神仙都不想管靖州了,也就孟婆祠还罩着那些个城里的蛮人。”
杨连说完,打了个饱嗝,拍着肚皮问杨老爹:
“嚼得动吗?”
杨老爹恢复了些许精神,点了点头。
“得,我受累,再喂你几口,你别吃太撑,撑死了我不管埋,听见没?”
说着捡了些清淡的菜喂给他,然后挑了鱼刺,一小块一小块鱼肉送进杨老爹嘴里。
“老爹有你这么个儿子,三生有幸。”
杨谦由衷道。
“就你会说好话,他啊,嘴里没一句好话,得亏是我,换了别人,谁还管他。”
杨连嘴上不饶人,手下动作仔细,不放过一点细小的鱼刺,生怕卡着杨老爹。
伺候完杨老爹,杨连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
“谦儿,咱俩就不说那些个场面话了,你家要还有块空地,我们爷俩不嫌弃,打地铺都成,要是不方便,直说便是,咱还是兄弟。”
“连兄言重了,有我一口吃的,自然少不了你的。”
杨谦带着他俩去买了几身应季的新衣裳,随后回了孟婆祠。
不得不说,当年蘭芷国王将孟婆祠修得确实气派。
院子大不提,正殿两侧附有偏殿,后头有专门供人居住的厢房,另有厨房、仓库,配套设施一应俱全。
想是还打算指几位庙祝住下,只不过后头不了了之,连偏殿都空了下来,改作了杨连和霍景的卧室。
“谦儿,你,你就住这啊?”
杨连背着杨老爹,傻愣愣地看着孟婆祠三个大字,转身准备往回走:
“你自己过得也不好,哥哥我有手有脚,还是不拖累你了。”
谦儿还是这般重情重义,自己都借助在城外的庙里,还要坚持照顾他们父子,着实让人感动。
“连兄,里头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寒酸。”
杨谦看出了他的想法,好笑道。
“是吗?”
杨连将信将疑跟在后头,进了杨谦住的偏殿。
进门一张屏风隔开内里情况,绕过屏风是桌椅两套,再往里有木墙为障分离卧室,简简单单,将偏殿一分为三。
“这么大啊?”
杨连惊讶道。
从外头看孟婆祠确实不像很宽敞的模样,没想到进来另有乾坤。
“蘭芷国富硕,国君下了令,岂有寒酸之理?”
杨谦把桌椅推到一边,进卧室搬了褥子出来:
“暂时委屈连兄和杨老爹了,我下午便去买张新床。”
彼时着急赶工,建好了厢房没来得及置办内里的家具,一时半会还不能住人,杨谦打算收拾收拾再让杨连父子住到后面去。
“没事,不着急。”
杨连服侍杨老爹坐下:“谦儿,你忙去吧,我自便。”
“嗯,正殿和另一间偏殿有人居住,连兄切勿打搅。”
杨谦交待后返城去府衙。
杨连在祠内转了转,熟悉下环境,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没敢乱开,透过门缝往院外看去。
只见门外站了十来个人,后头还抬着个轿子,看不清轿子里头坐的什么人。
别是来寻仇的吧。
杨连见他们脸色不太好,忙不迭缩回偏殿,思考着怎么给谦儿传消息,让他别回来。
正殿那边有动静,杨谦偷偷开了点缝隙,瞧见一个少年抱着个小娃娃出来了。
世道艰难,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住在这么间庙里,太惨了。
杨连心疼地想道。
“何事?”
应琢拉开院门,人群中一个塌鼻子老头走了出来,很有礼数道:
“敢问可是小神医?”
“是。”
应琢环顾一周,猜到昨日救那男子的事情被宣扬了出去,这是来求医来了。
“还请小神医看看我家老爷吧。”
管家拜道。
应琢本想拒绝,孟清拧住了他的内襟,他脚步一顿,开口道:
“你找一人带他进来,其余人在外等候。”
“是,是。”
管家很快点了个身强力壮的,背着轿子里半死不活的老头跟了进去。
正殿内。
“小神医可知,我家老爷患的什么病症?”
管家在旁边候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应琢主动开口,甚至不见他上去搭脉,有些心急。
“他身体无碍。”
应琢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拿着勺子给孟清喂牛奶。
“那,老爷怎的会长睡不醒?”
管家急道。
“该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话毕,管家心惊,想不到这小大夫这般神异,连自家老爷做那盗墓勾当都能看出来。
“请神医救救我家老爷。”
管家拜道。
“你把东西还回去,将轿子请进来,留他在院内三日,自然就回来了。”
应琢看孟清喝够了,放下杯盏,让应思清送客。
老头和轿子都留了下来,管家回去安排妥当后,带着一堆生活用品奔过来。
应琢看着满满当当变得拥挤的院子,皱眉道:
“留两人即可,只待三日,不必如此冗杂。”
“是,是。”
管家擦着汗,把家丁都赶了出去,自己拿着扇子在轿子窗口扇风。
人间妖魔之气虽然净化得差不多了,但厉鬼太多,没了地府,司掌轮回的孟清不知下落,仙人们也不好处理。
灭杀那些伤了人的厉鬼不必承担因果,却还是要背负业力,毕竟天衍四九,万事万物均有一线生机,他们剥夺了对方转世的机会,承受业力理所应当。
一只两只还行,这么庞大的业力,换了几位帝君也承受不住。
同样,抓或困都行,但抓完没地方安置也是个问题。
这样一来,没几个神仙愿意去趟这浑水,反正九州都有孟婆祠护着,只要不出去乱跑,基本没危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院里半死不活这老头就是铤而走险,去动了人家的陪葬品,魂魄离体,被留了下来。
只消把东西还了,平了事端,应琢伸手一勾,魂魄自然就回来了。
留在庙里也是为了让他受些香火气,温养身体。
晚间,杨谦领着俩伙计扛着木床进来,将杨老爹安置到后院厢房,杨连扯着他的袖子,胆小地问道:
“谦儿,正殿里住的什么人啊?”
霍景帮着拿了俩盆进来,闻言,道:“现在孟婆在九州什么地位,能住在孟婆祠正殿的人,还能是谁?”
“孟公?”
杨连下意识道。
“……”
霍景不想搭理他,丢下抹布出门。
杨谦敲开正殿大门,应思清在桌案前看书,应琢正给孟清讲话本。
“我看大人似乎想在凡间长住?”
杨谦恭敬问道。
“他喜欢人间。”
应琢淡然道。
“如今城内已在传言,孟婆祠住了一位小神医,医术高超,药到病除。大人不妨开间医馆,既可休养生息,又能让孟大人游戏人间。”
杨谦没说的是,还能悬壶济世解救世人,不过他知道应琢眼里只有孟婆大人,说出来也是白说。
“也可。”
应琢把头顶的发簪取下,给孟清把玩,自己另找了根发带束发。
“有二位大人在灵州,是灵州百姓之幸。”
杨谦赞完,为难道:
“大人,小人还有一事相求。”
“可。”
应琢不必听他往下说也知道,无非是为着杨连的事情,左右开医馆需要人手,送上门的收下也无妨。
“多谢大人。”
杨谦要告退,应琢开口道:
“往后便叫我应大夫,不必太过客气。”
“是。”
杨谦出去告知杨连开医馆的事情。
三日后,院子里的老头醒过来,留了一笔丰厚的诊金,在管家的安排下离开。
这事灵异,一传十十传百,城里基本都知道外头孟婆祠里住了一位年纪轻轻医术冠绝的神医。
杨谦开了行医证明回来,本想挂块匾额,显得正式些,但住在庙里总不好把孟婆祠的匾额摘下来,只好作罢。
这下可好,城里人有点头疼脑热都往这来,看病还能顺带拜一拜孟婆,一举两得。
应琢虽然不挑,但他整日听着这些凡人说些不痛不痒甚至称不上病的症状,吵吵嚷嚷不说,还没时间陪孟清,索性袍袖一甩,将人都推给了应思清。
“你治不了的再来寻我。”
应琢挑了枚载有药王医书的玉简,一指头戳进应思清脑袋里,关了正殿大门,回归了往日的清净。
霍景连人带铺盖被赶到后院厢房与杨连作伴,被迫把偏殿让了出来给应思清接诊。
见着了神医,正殿闭门拜不了孟婆,新鲜劲一过,慢慢地,人们不会再特地跑到城外来看病,风寒感冒谁不能看,何必特意出城呢?
不过,城里大夫治不好的病人,还是会往这送。
应琢也没让百姓失望,只要还剩一口气,横着进来的,通常都能让他站着出去。
一时声名鹊起,周边城镇都知道,灵州城孟婆祠有位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