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恍如梦中，他听见自己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带我来这儿？”嗓音都是沙哑的。

郭芙见他回神，往后移了移，一手托着下巴，笑道：“是啊，这里是襄阳城里最大的酒楼，那位说书师傅是襄阳城里最好的说书师傅，谁为襄阳城立下功劳，第二天，这位说书师傅就会替他著写故事，讲给过往的来客，然后整个襄阳城都会知道啦，你瞧瞧四周，我是不是没有骗你？”

郭芙想到什么，悠然神往，接着道：“襄阳百姓都是很朴实的，只要是为守卫襄阳城出力，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士兵，在襄阳城里都能得到最大的尊重，杨大哥，你有没有做错事，你自己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襄阳城里的百姓说了才算。”

郭芙眼望酒楼，微微一笑，她从清雅优美、满是鲜花碧草的桃花岛来到满是风沙战火的襄阳城，一开始时并不是很适应，刚上战场的时候，更不适应，那阵子她过得颇是难过，只是爹爹妈妈都在这里，她又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硬是要强撑着。

后来有一日，她路过街道时，忽有一位大妈，给她送上一个鲜红可爱的苹果，夸道：“郭姑娘为我们守城，真是辛苦啦。”她望着大妈感激的眼神，默默红了脸颊，捧着苹果呆呆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里很是感动，她想着：“我再也不回桃花岛啦。”

她回去跟黄蓉说了这件事情，黄蓉笑着拉了她和武家兄弟到了“朝天阙楼”，她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后来她和武家哥哥一立了战功，便会来此，想要知道自己的功劳能不能让说书师傅讲上一段。

她是不能像外公那样淡泊名利啦，她喜欢听人夸奖，更喜欢听自己保护的襄阳人民对她的夸奖。

有时候她心情不好了，也会与两位武家哥哥一起来此坐一会儿，点一壶茶，听师傅说书，有时一听，就是一天，回家的时候，三人都是高高兴兴的。

她是知道说书师傅讲过杨过的故事的，那时杨过走了，她心情不好，第二天便来此处解闷儿，偏巧说书师傅正讲着杨过的故事，她当时还在气恼，恨不得世界上没有“杨”和“过”这两个字眼，一听到是讲杨过，登时气得丢下茶钱就跑了。

今日见杨过闷闷不乐，她灵光一闪，便想到了此处，当即先找了丫鬟，让她到“朝天阙楼”看看，若是今日没有讲杨过，便让她给掌柜的一些银钱，把今日要讲的故事延迟到明日去。

杨过目光缓缓环视一圈，所有的宾客的神情都落在他眼睛里，所有夸赞的声音都传进他耳朵里。

自十一岁丧母后，他在江湖上东游西荡，这里讨一餐，那里挨一宿，有时肚子饿得抵不住，偷了人家一个瓜儿薯儿，常常给人抓住，饱打一顿。

他的一生受尽了委屈，遭遇了无数折辱轻贱，他有时觉得自己像一只流浪的小狗，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从来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甚至以为他会偷鸡摸狗一辈子，也许某一天会被人捉住，打死了便荒郊野外一丢，一生就草草了结了。

他后来习得了武功，还在英雄大会上大出风头，他心想，此后也算扬眉吐气了，可是他还是得回古墓去了……

他身中了情花毒后，细数前生，心想，只得姑姑，陆无双程英等人会记得他，他曾有过不甘，曾有过难过，也曾觉得委屈，最终他只得安慰自己，至少有人记得他，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他万没有想到，他的付出，都落在襄阳城的百姓眼里，惦记他的人忽然从渺渺数人，变作了眼前的百多人，甚至是更多的襄阳城百姓。

即便他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是襄阳城的百姓不会去计较，他们只认识杨过，只知道杨过是一位少年英侠，昔日为了保卫襄阳城，舍生忘死，为国而战。

他不必为过往和身世伤心难过，因为他自身已足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杨过身子不住颤抖，目光慢慢转回，凝望着郭芙，嘴唇微动，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却连一个字都吐露不出，他灰暗的过往，好似忽然照耀进了阳光，将过往一切悲苦暗淡照亮，未来也如同住进了一个明媚太阳，驱散了一切迷雾和犹豫。

郭芙见他望着自己，神情激动喜悦，似乎想说点什么，想到当初激动不已的自己，微笑道：“杨大哥，怎样？”

杨过捏紧颤巍巍的手掌，握成拳头，才稍微止住身子的颤抖，终于问道：“芙妹，我以前犯下了很多错事，我以后都会改的，你还会讨厌我、恨我吗？”

郭芙听到前面，忍不住秀眉微蹙，心道：“难道杨大哥还是不能释怀？”听到后面，却是一怔，其实她是很讨厌杨过的，常觉得他自恃武功了得，从来都不听爹爹妈妈的话，当众拒婚更让爹爹妈妈丢尽了面子，因此哪怕他几次救了她的性命，她却始终心存嫌隙。

可杨过却始终没有做什么错事，拒婚是因为他另有心上人，侮辱她名声是为了救两位师兄，逼走他们也是要让他们以后不得手足相残，连襄儿，也是杨过救回的，他更因此昏迷过去。

听到杨过如此问，郭芙回忆种种，才觉自己一直对他都存在偏见。

杨过是知道的，他那样敏感，他一直都知道她半点也不喜欢他，更是讨厌着他，以前他往外一逃，什么都不用去想，心里便不会难过啦。

可是现在，他不想走了，他想要留在襄阳，他想在这里呆一辈子。

他是个很贪心的人啊，他想要郭伯伯和郭伯母的疼爱，想要呆在这个他曾当做家，却负气说永远不回的地方，他，更想要她不讨厌他。

杨过见她皱眉，忙干巴巴道：“我以后会改的，真的会改的。”

他已不知该说些什么话让她信他，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那个至关重要的答案，也许，是一个决定他一生的答案。

杨过想，只要她说点什么，他就厚颜留下，用行动来改正以往的过错，只要她说点什么……

他觉得时间仿佛已过了千年万年一般，他眼里的光芒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消失，几乎要哭出来，就在他身子微微摇晃着，想要起身逃离这个地方时，听见郭芙脆声道：“杨大哥，以后我不会讨厌你啦。”

很多年后，杨过都能回想起今日，在满堂的欢声赞歌里，郭芙朝他璨然一笑，他心中最后一点自卑立刻化作了清风，轻轻一吹，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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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过往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