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唤来丫鬟给黄蓉房间送午膳，吩咐丫鬟告诉黄蓉，今天中午不陪她用饭，让她好好休息，径直去了郭芙房间。

他刚进郭芙小院，便听一阵哭声，招手让院子里焦急转圈的丫鬟退下，又喊住她，让她把午饭端来，快步进厅，转入郭芙厢房，抬手敲门刚敲一声，郭芙的哭声突然变大，仿佛故意哭给他看似的。

“芙儿……芙儿，你先把门开开。”郭靖说道，手上继续敲两下，他听到郭芙的声音都哭得有些哑了，只怕她哭伤了嗓子。

郭芙软软伏在锦被里，抱着枕头哭泣，也不管郭靖唤她，几乎要把这几天的难过全部哭走，一时想起杨过打她的一巴掌，一时想着郭靖说要去把杨过找回来，心里又气又酸，眼睛像泉眼似的，泪水汩汩不止。

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更恨杨过一些，还是更气郭靖一点，郭靖在门外多喊她一声，她哭得越大声，示威似的，要以哭声展露自己的满腹委屈。

郭大小姐自来被郭靖黄蓉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还有两个小伙伴从小讨她欢心，皇宫里的公主怕也不如她一般如珠如宝的长大。

但一来长大了要学文习武，人大了也就懂事了，二来郭靖驻守襄阳城，日日行军打仗，威严与日俱增，而且郭靖向来端正严肃，她越大，郭靖对她要求就越严格。

她自己以身为郭靖黄蓉之女为荣，故而一直为自己不至于堕了爹爹妈妈的名声而努力。

小姑娘长到十岁，便不曾拿哭泣来撒娇了，但今天这一哭，实如破堤之水无可阻拦，又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简直要把她这四年来未流的眼泪一个劲儿哭个够。

郭靖如何能懂这娇女孩的心思，敲了一阵，喊了一阵，只听得房间里哭声震天，转身想去端一壶茶水过来，方走出两步，就听见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身影跃出，忙伸手一把抱住。

“爹爹，你偏心……你偏心……”郭芙揪着郭靖的衣服抽抽搭搭道，郭靖一肚子好笑，大武小武，哪一个能似你一样在我面前这般哭闹，便是过儿，又哪里像她这般又哭又闹，还控诉他偏心别人。

郭靖伸手理理郭芙凌乱的碎发，见郭芙眼睛都快哭肿了，拿手背给她擦了泪水，好声安慰她。郭芙被郭靖安慰一会儿，眼泪慢慢止住，憋着嘴不说话。

郭靖带着郭芙进房，坐到床前椅上。

屋外灿烂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郭芙身上，地上显出女孩瘦长的身影，瘦伶伶、高细细的，郭靖不禁抚然有感，昔日那个满桃花岛上蹿下跳摸鱼抓狗的小女孩儿，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一抬头看见郭芙眼圈鼻尖红红，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儿，又宛如还是年幼的模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郭靖开口说道:“杨过的祖父铁心公，和你祖父啸天公是异姓骨肉，他的爹爹和你爹爹，也是结义兄弟，这你都是知道的。”郭芙“嗯”一声。

郭靖又道：“杨过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些，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几次三番救过你爹娘的性命，也曾救过你。他年纪轻轻，但为国为民，已立下不小的功劳，你也是知道的。”郭芙欲说什么，又闭上嘴，偏头看着一角落，不说话。

郭靖站起身来，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却并不知道，今日也对你说了。过儿的父亲杨康，当年行止不谨，我是他义兄，没能好好劝他改过迁善，他终于惨死在嘉兴王铁枪庙中，虽然不是你母下手所害，他却是因你母而死，我郭家负他杨家实多……”

郭芙一怔，这桩往事她却不知，她只当杨过父母早亡，生来就可怜，后来知道杨过被逐出全真教，也心生怜悯，想着要多照顾一下这位童年玩伴。

只因杨过做了那么多错事坏事来欺辱她，她才把杨过看得跟仇人一样，这时得知杨过父亲因为她妈妈而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对杨过的怨恨，突然就恼不起来了。

可是，要她就此原谅杨过，却是不能。

早晨的吵架还历历在目，脸上的印子还隐隐作痛。

她已不是那个小时候被杨过打一巴掌，第二天就能忘记，还要傻乎乎喊杨过杨哥哥的笨丫头了，而且即便她不去计较那一掌，难道也不报杨过害她妹妹的仇吗？

郭芙胸口仿佛闷了一口气，闷闷吐不出来。

只听郭靖又道：“我本想将你许配于他，弥补我这件毕生之恨，岂知……岂知……唉！”郭靖一时想起大胜关那日，痛心之极。郭芙也想起了那一天，众多英雄齐聚，她却被人当众退婚，一夕之间郭家几乎沦为江湖人酒足饭饱后的谈资笑料。

“此事之后，我以为郭杨两家关系就此断绝，但过儿……过儿他拼命在金轮法王手下救了你，救了你妈妈，后来过儿来襄阳……”郭靖微微一顿，继续道，“过儿来了襄阳后，屡次救我，你妈妈身子不便……金轮法王乘机偷袭时，也是过儿和他师父拼命阻敌……”

听到这里，郭芙不禁道:“他哪里是回来救爹爹你，他分明是不安好心，那天晚宴上，我便看出他的不对，还告诉了妈妈……”只是在郭靖目光下，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面上却不愤。

郭靖看着郭芙为他不平之意，叹道:“芙儿，爹爹平时教你，人生天地之间，行事须当无愧于心，你扪心自问，过儿几次不顾性命救了我们，这难道是假的？这份大恩，我们难道不报？爹爹平时虽然对你严厉，但爱你之心，和你母亲并无二致。爹爹知道你这些天受了很多委屈，但……我们郭家亏欠杨家的，实在太多了，无论如何……至少得保住过儿的性命啊！”

郭芙默然落泪，紧紧抿了抿嘴，忍不住小声道:“那……那我们不要襄儿了吗？”郭靖心头一酸，泪水几乎涌出眼眶，一把搂过郭芙，搂得紧紧的，仰天望着房梁，说不出话来，郭芙靠着他，心里难受，半响无语。

两人无言寂静时，忽听院里丫鬟叫道:“郭大爷，小姐，午饭已准备妥当啦！”

郭芙红着脸摸了摸肚子，想起自己没吃早饭，也觉得有些饿了，郭靖见此，微微一笑，抬手给郭芙擦去眼泪，温声道:“走吧，芙儿，先用午饭。”郭芙乖巧点头，随郭靖出房间。

桌上，郭靖看着郭芙用饭，满心怜爱，心道:“今天我把心里想的话都说给芙儿，不知道芙儿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对待她杨哥哥，但是……但是，只要芙儿不把过儿当成了仇人……哪怕……哪怕是，当成关系不亲近的师哥，那也不负郭杨两家的三代深厚渊源了！”

芙妹后来被自己最敬仰的父亲责骂时，也不知多么委屈，明明才十五岁的小女孩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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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郭杨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