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不囿于哀伤,幸运的是:季经义、宋岚真的很爱她。霜打雪压、**枯朽,季如芊生命里的其他部分仍茁壮生长。
终于,成年后的她决定回来,亲手释放那一部分最脆弱的自己。
冬至之后是每年最冷的阶段,民间有言“进九”。白昼却一天天变长,如此仍存有盼头,熬过最后的几波寒流。
季如芊疏解好自己,便从床上起身,准备出门补充能量。她懒得做饭,附近西大街的美食街吃食众多,半个月都吃不完一轮。
奶奶的哮喘比较严重,北风一吹寒气到来愈加复发,宋岚为两位老人在海南长租了套房子过冬,周中刚飞走。
习惯周末按时拜访的季如芊落了单,重新变回孤家寡人。她取了件厚羽绒服,自己那辆代步小车早已该按期保养,终于得了空,先将它放到4S店。之后,季如芊便沿着护城河漫无目的地闲逛。
结了薄冰的水面反射着太阳的光亮,星星点点并无肃杀的气息。雪不大,纷纷扬扬落在衣服面料上“沙沙”作响,像雀鸟悄悄琢食的声音,最冷的季节里仍暗藏着生机。
季如芊在脑海中纠结着中午翻哪家店牌子时,收到了许凡的信息:“你有地儿吃饺子么?”
她恍然拍了下脑瓜,这日子过迷糊了。
小时候妈妈总说冬至不吃饺子要冻掉耳朵,后来搬家后渐渐入乡随俗吃番薯汤果、吃年糕,或者在异国和同胞打火锅乱炖……
季如芊已经脱离这个习俗好多年。
许凡听到她的踟蹰,这通电话真打对了:“来我家吧,有不少朋友在聚餐呢。”然后直接挂掉,不给季如芊回绝的机会。
……季如芊从堤岸拾级而上,站在河畔的大路上打车。然后在后座给老季和宋岚拨了过去问好,聊到行程将近结束。
她的目的地是许凡和陈斯远的新房,稍有些距离,加上周末堵车,到达时已经十一点多。
许凡说“不少朋友”,季如芊一瞅真没多说,是挺“不少”。许凡本来最近在忙活备婚,朋友联络地紧密。加上她科室的几个外地规培生,陈斯远的朋友,密密麻麻挤满了许凡家的小院。
好在季如芊的学生时代并未走远,那时也是每逢节日必定选一家聚会,吵吵闹闹地、尤为应景。
许凡招呼她去花园休息。这套房子是套叠拼,首层设计了下沉式庭院。由于安装有户外取暖器,大家准备在院子里吃饭。
雪恰好已停止,越冬的植株染白了头,围炉烤火的氛围感十足。
长条餐桌上杯盘摆放齐备,菜都上到了一半。饺子不过是个由头,餐桌上的种类混杂,凉菜、甜品,冒着热气的碳锅羊蝎子,一碟碟洗切好的配菜……估计是大家你一道、我一道,拼凑出来的杰作。
季如芊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她对厨艺一窍不通,独处时喜欢偷懒外食,聚餐总要帮帮忙,没脸吃现成。
脱了羽绒服,洗好手,便进了厨房准备打下手。
“出去吧,就剩鸡汤没出锅了。”陈斯远是主要的掌勺人,正将铁锅里的热油浇在鱼片上,最后一道沸腾鱼完成!
季如芊经常来许凡家吃饭,陈斯远清楚她的“实力”——基本没有!这厨房无处供季如芊施展拳脚。
“好吧……”以往她大多也就帮忙洗洗水果、择择菜,来晚了一片好心没用武之地。
季如芊顺手将台面上刚刚做好的沸腾鱼托起,端到庭院去。
用大号双耳汤碗盛着的满满一盆,表层蒙着层高温爆过的辣椒与麻椒,香气四溢。季如芊双手捧着,除了厨房便要下楼梯。
隐约的痛感却传来,然后逐渐增强、终于不能忽视。糟糕!她忘了起床时指甲被压过的伤。
季如芊小事上爱将就,本来看着没流血、无需包扎,便不当回事。可是那带着裂缝的甲床凑巧挤压在汤碗薄薄的耳壁上。
温度和重量透过瓷器表面传来,原本极易被忍下的痛觉扩大了无数倍,并愈演愈烈。
季如芊微微抿了抿嘴,虎牙触碰在下唇上,咬着一口气,往下又走了一阶。
“很好,已经到中段了……再坚持几分钟,马上就好……好疼啊!”
十指连心,心里默念着,她就是被容嬷嬷夹着手指的紫薇!
季如芊的脚步不自觉地变慢,在她觉得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前面来了位救星!
闻真被陈斯远一个电话喊来时,正和朋友在郊县。他对过节没什么仪式感,但对陈斯远的厨艺很有感觉。而且,平常行政开会也经常需要他帮忙打掩护,不敢不捧场。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许凡和陈斯远在摇人攒局方面都拥有极高的天赋。
闻真第一次来许凡家做客,到底有点拘束。而且,他泊车时看到陈斯远发来的另一条信息。
“今天我老婆她们医院的几位新同事一起吃饭,你没见过。女孩们品学兼优,正巧最近在相亲,你单身太久要把握住机会。”
……闻真快要把手机捏出凹印,陈老师看来也不是老实人,而是老狐狸。
他怀疑陈斯远故意等自己赶路时再发,怎么像给他布置的陷阱?
其实陈斯远办事没这么周全,全因许凡被院里工会姐妹托付这桩活。她又太忙,君兰合适的单位就那么些。产学研相结合,医生和大学教授也算挺配,便打起了老陈同事的主意。
“闻真难搞,他在北城时可是有些不大干净的传闻。”
谣言影影绰绰,没人敢开口问,便没有解释。
“不就是跟人抢女朋友闹到局子里么?”
许凡听陈斯远重复过几次那传言,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
“说不定人家只是个情种,为爱乖张。”
校园里斯文人多,讲究遵规守纪不逾矩。许凡整日被病患家属围着,看惯生死、竟然带点匪气。
关键工会姐妹转述了单身同事的需求:“颜值撑不起来,都太糊弄。”
许凡与闻真打的那几次交道,清楚他待朋友挺仗义,也留着与陌生异性的分寸感。
那张脸又足够用来充场面,而且大概率并不想谈恋爱,简直像不要钱的“婚托”。
而被算计的主角一进大门,果然迎接而来的是姑娘们扫射的视线。
闻真昨天刚上了一下午的大课,阶梯教室的十几排密密麻麻坐满学生。但那种瞩目与此不同,剥离了男女因素,是纯粹的、没有歧义的关系。
他硬着头皮从庭院穿行,进了过厅后右转上楼梯找陈斯远。闻真手长腿长,跨上台阶三两步便到了转折平台处,狭窄的宽度里,迎面走来的人避无可避。
季如芊专心致志地端鱼,台阶总有尽头,万丈曙光就在前方。
哦情况有变……曙光被人挡住了。
她与闻真,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本是相向而行、各走一边。
可民宅的室内楼梯没有多少冗余量,季如芊又沉浸在面前这个巨大的麻烦中,平常的机灵劲儿全丢了。
甚至,她比以往都要笨拙,又有点害怕,手上的那盆红汤热油需要小心呵护。
于是,闻真第一次见到季如芊的场景实在奇特:她脸色苍白,额角沁汗,鼻尖泛红,眼角湿润,瞳仁蒙着层膜般……
他当然不会这么细致地观察一个陌生姑娘,只是被她如此散发的气场感染,停了下来。
季如芊只能出声提醒,他又被她急迫的情绪弄得懵住。
两个互相让路的人,同时侧身避开即可,可来来回回间,总是误判着躲不开。
季如芊残存的耐力消耗殆尽,眼前来的原来是个克星!
她干脆一递,闻真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这盘菜。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同时看清了季如芊的神色。太奇怪了,一份鱼有什么难端的?
闻真指腹贴着瓷耳,并没有想象的高温,既不烫,也不重。可对面的姑娘仿佛再坚持不了一秒,他出于本能地打量她。
季如芊终于把这“烫手山芋”处理掉,指尖已经痛到麻木,劫后余生般地垂到身侧。轻轻得甩了甩,知觉才慢慢回归。缓过来的她抬起头,迎上闻真探究的眼神。
“太烫了。”季如芊尴尬地解释。
闻真看着将哭未哭的她,压下讶异,他第一次见娇滴滴到如此地步的姑娘。
闻真站在低一阶的台阶,却因为身高差微微俯视着她:室内暖气开得足,季如芊只穿了件乳白兔毛薄毛衣,进厨房前将头发挽了个丸子,她整张脸庞就这样生动地呈现在闻真面前。
他第一反应:“还好不是自己的学生。她这慌张的样子有点像手足无措、不知步骤的大学生,还是最笨最蠢会哭鼻子的大学生,哦,不如说是有点可爱的小学生。”
已非五谷不勤、四体不分能够形容,怕是捧在掌心都要防风吹到,这就是老徐要他好好把握的“机会”么?
闻真误会季如芊是预期中相亲的姑娘,他不喜欢此类活动,将目光移开、转身折返,去把手上的不速之客送到餐桌上。
季如芊跟在后面讪讪地走,她回魂过来,觉得前面那个男人有点眼熟,挺帅。
微分碎发的刘海洒下阴影,刀削的眉峰、锐利的眼型,以及高挺的鼻梁,桀骜不驯的气质从五官传达出来,像枯山上料峭的石。
立体与平面叠合在一起,终于想起那张被蛐蛐了许久的伴郎合照,自己曾经刻薄过的“学术菩萨”。
此刻被解救的季如芊一身轻松,再看他便周身闪着金光般,名副其实的真菩萨。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庭院,许凡正要来寻人,碰上季如芊,发现她恍恍惚惚地:“怎么了,不舒服么?”
许凡想挽着她的手臂,季如芊把指尖插进裤子口袋里,笑了笑一起走过去。
十来个年轻人的聚会热闹非凡,除了闻真,还有他们系里另一个单身男青教,及许凡表哥……
季如芊扫了一眼座位,便发现今天的一大主题。她名花有主,自是靠边落座、作壁上观。
闻真想坐在陈斯远旁边,可是许凡指挥他到两位女士之间,都是她们院的同事。
……左右夹击,无计可施,
季如芊夹了一筷沸腾鱼,她为此受尽苦头,必须细嚼慢咽,好好报复回去。
然后她靠在椅背品味另一侧的局势,不得不说有男朋友最爽的一点,便是再也没有人给你介绍男朋友了。
那双灵动的杏眼肆无忌惮、隔岸观火,被对面的闻真逮了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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