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医，你今年多大？”
猝然能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白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见陆商含笑盯着他，猛憋一口气跟触电了似的整个人绷直了。
“你你，你喊我啊？！”白风指着自己的鼻子，嘴角控制不住的想向两边扬起。
还真是个心性不大的男孩，陆商点头：“自然，你的医术得到巫医认可，莫说在淳县，就是在主城也很少有人能入了他老人家的眼。”
被这么直白夸奖白风还是第一次，这种突如其来的认可让他惊喜得晕晕乎乎。
“过，过奖了...”
察觉出白风面对巫医不自觉的崇拜敬畏，陆商心领神会的向巫医投去一个眼神。
巫医明白君上的意思，而他也确有此意，开口道：“我家主子说的不错，你没有经过正统的教导就能走到这种程度，说明心智聪颖，老夫想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风激动地握紧双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巫医：“你说真的？！”
太不可置信了，自打他开始对医术感兴趣没少为此花功夫，可医术一般都是脉脉相传，那些医收徒的标准特别苛刻，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的冷嘲热讽和闭门羹彻底让他断了心思。
平日里白风觉得自己并不比当地的医差，反而因为自学制药很是沾沾自喜，可只有白风自己清楚，多数时候面对受伤的病人，他只能束手无策。
他会的东西很多，做的东西也很多，但他不敢用，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受伤过重或者得了怪病的村民因为没钱最后活活熬死。
那种滋味，迫使他不敢过多出现在大家面前，废寝忘食埋在屋里不出门，也不过是想提升自己的医术。
“老夫这把年纪了，骗你个小孩儿作甚？多少人想学到老夫的传承老夫都看不上。”巫医在这方面还是有些脾气的。
他是真的有此打算，否则不会听从君上的授意随意收个人为徒。
白风毫不犹豫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咚咚咚”的三声特别响亮，陆商发现巫医这老头竟然露出些许欣慰的笑意。
“起来吧，虽然这里条件不行，但拜师茶老夫还是要喝的。”收徒是大事，巫医对此很认真。
白风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师父放心！徒儿这就去给您办！大办！”
说罢他随意捯饬了下自己，领着陆商二人离开木屋，直奔几位当家所在的地方。
被嘱咐在此监视他们的流匪不明所以，但还是尽职尽责的跟了上去。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整座山头火光通明，独眼大当家正跟几位当家商议等拿到钱后究竟要不要留陆商一条命。
三当家首当其冲不同意留：“我们是山贼是流匪！不是除恶扬善的侠义，收起你们那点妇人之仁！”
四当家跟他站一队，“我支持三哥的说法。”
“当初我们上山是为了什么你们别忘了！”二当家厉色道：“是过不下，是你们两个村求着我们要入伙，自愿做流匪，并且答应只劫商队和路过淳县的富庶子！现在拿了钱后杀人，这辈子都会被戳脊梁骨！”
“哼，说得好像现在不戳似的，那些村民享受着我们抢来的好处却在背后指指点点，老子早他娘的受够了！”三当家拳头暴起青筋，敲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屋里的动静被前来的张军师发现，他谴退门口守着的人，自己站在外面默默聆听。
“老三！你说的什么话？！”独眼大当家终于忍不住发火，手中的大刀直指三当家：“当初我和老二，上河村和下河村受灾最严重，实在活不下去了又被楚国赶回来才被迫当了流匪，而你们呢？溪村和桃村明明还不到那个地步，你俩怂恿村民去县大夫那闹事，上面下不来钱，你俩说钱都被那两家给吞了，又带着村民们来投奔我们，就求一条生路。”
他的一只好眼睛因火气上头布满血丝格外吓人，瞪着依旧一脸不服的老三和老四道：“结果那次你们劫了官队，害了不少弟兄死伤，有些村名害怕想退出找到我和老二，我们才知道事情根本就不是你俩说的那样，县大夫没收到赈灾钱，那两家怎么能贪了？”
二当家冷冷道：“不过就是觉得当流匪能无法无天，想借着所有人的手里满足自己自私的想法。”
被当面揭开谎言直击痛点，四当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扭过头不吭声了。
“老子念在大家都是同乡的份上没把这件事告诉被骗的两村村民，但你俩也别得寸进尺，这是最后一票也是老子带人抓上来的，放不放人也是老子说得算！”
二当家坦然：“我支持大哥。”
不说话的三当家被所有人盯着，他铁青着脸，眼睛里狞恶的暴躁的凶光，两腮颤动咬紧了牙关。
“你是大当家，当然你说的算。”
这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二当家厌烦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在大哥眼神示意下闭上嘴。
“老大？”张军师叩响木门：“白风带着贵人来找你，说是有要事。”
话音刚落，门被大力踹开，三当家和四当家黑着脸走出来，看到门外的几人，尤其是在看到陆商后扯出一抹冷笑。
对方的眼神让陆商本能反感心升警惕。
白风上前挡住他的视线：“三哥你有事吗？”
三当家不耐的推开他，靠近陆商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做的了你的主。”
“三哥！走吧。”四当家飞快瞄了一眼屋内和一旁的张军师，小心翼翼的拉了一下老三的衣袖。
“哼！”三当家扭过头，怒气冲冲的快步离开。
陆商淡淡的望着两人背影，面无表情，对方类似威胁恐吓的话他没怎么担心，倒是对方的口臭熏得他想yue...
白风很是嫌弃的对着三当家的背影啐了一口：“一肚子坏水的东西，师父你别搭理他。”
要不是看在大哥二哥的面子上，他才叫不出三哥这个称呼，本就就是村里的俩酒鬼混子，现在都敢在他面前摆架子了！
“师父？”听到这个称呼的张军师脚步一顿，看向了沉默不言的巫医。
但屋里的独眼已经开口喊人了，他便没有追问。
“你小子怎么舍得出门？找大哥有啥事？”
独眼大当家看到进来的三人后略有些惊讶，但听到白风的话后更受到惊吓了。
白风难掩喜色的站在巫医身边：“大哥二哥！巫医愿意收我为徒了！”
“你要拜他为师？！”独眼豁然站起身，声音乍高。
白风忙点头，凑到大当家身边道：“是啊！以后我也是正正经经的白医了，再也不是二流子！”
独眼大当家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和二当家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僵硬。
二当家秒懂，拉着不情不愿的白风出了屋子，
小声道：“他们是咱们劫上来的俘虏，你拜他为师，你这不是让老大为难吗？！”
白风不理解：“有什么为难的？拿到赎金不是就要放人吗？等我学会了对大家也有好处啊。”
“你！”二当家气的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人家是主城的人，就算真把人放了他们也是要回去的，难不成你也跟着回去？”
他没说的是现在陆商能不能安全离开还不一定呢，看今天的情况，怕是有些变数...
“主城啊？”这白风还真不清楚，但想想，为了学医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看他苦恼的样子，二当家还以为白风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继续道，
“再说了，你以为接受了传承后是你想回来就能回来的吗？人为啥要找个徒弟，还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想找个接班人继续为贵人服务。”
白风小脸皱巴巴的，他还真没想到过这茬，他只觉得能学到正统的医术太难得，若是错过，怕是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而且咱们干完这一票就要离开滇国去燕国谋生存，哪里还帮的了当地的百姓？”二当家苦口婆心的劝。
白风惊讶：“什么？要去燕国？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神情一点不像作假，二当家气的真想再敲一敲他的脑袋瓜子一天到晚的都在琢磨些什么。
大家都在为此事争执发愁，这小子倒好，天天两耳不闻窗外事，过得比谁都逍遥。
“我们几个都同意了，反正这把大的整完咱们在淳县也没有一席之地了，等士兵来围剿我们，还不如趁早离开再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继续过老百姓的日子。”
他们本就是一群淳朴的农民，为了生计不得不做违心的事，但实际上心里没有一天是快活的。
白风沉默了，他不想去燕国，但他在当地早就没有了亲人，全靠在上河村和下河村吃百家饭长大的，也全是靠大当家和二当家照顾才有机会去自学什么医术。
他们二人就相当于他的亲哥哥，可他的师父...
“大家都走吗？”
二当家道：“自然，咱这四个村都同意了。”
白风热腾腾的激动冷却了...
屋内，独眼大当家看陆商二人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老子给你们在山上自由走动的机会，但贵人也别太过分了，还想策反老子的人跟你走？”
他果然还是小瞧了这人的心机，以貌取人确实不对！
陆商并没因为对方的态度而紧张，笑了笑道：“这怎么算是策反呢，巫医也是难得见到如此有天赋年龄又小的少年，起了爱才的心思，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永远在这小山村里自己摸索，说不定哪日误入歧途试药出了意外，才是对白风的好吗？”
“世间药材何其多，但凡用料用量有差池，不是害他人性命就是断了自己的路。”巫医道。
二人的话让独眼大当家语塞，白风拿他当大哥，他自然是把他当亲弟弟疼，不然也不会自打上了山后从不让白风参与抢劫的事情。
还专门给他搞了个地方儿让他继续折腾他的爱好，远离外面的是是非非。
他们也曾见过白风为了配制出药水，结果弄出毒药，若不是有动物误食了触发药性...那后果当真是不敢想。
巫医本事高，白风跟着他绝对能有将来。
可他也怕贵人不过是为了想离开故意给白风希望，万一等下了山，他再把白风抓了以此来威胁他们。
这种可能也特别的大！
“你若真想教他，那就在这山上教，等赎金送到，你们爱去哪去哪，但不能带白风走。”纠结半响大当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正好从外面回来的二人听到了这话。
巫医皱起眉头，陆商则对被二当家教育过后垂着脑袋神情飘忽的白风道：“白风你的想法呢？”
“我，我...”白风本就紧凑的五官现在都快拧巴打结了。
他不敢看巫医也不敢看大当家，很想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埋进药房里不面对这些难题。
就在他犹豫痛苦，终于狠下心快要下定决的时候，陆商忽然道：“不如这样，巫医确实有爱才之心，也不想白风小小年纪在无人管教下用药误入歧途，收徒之事可以先放一放，在赎金送来之前巫医会尽可能的教白风一些医术，能学多少是他的本事。”
白风抬起头：“那之后呢？”他还是不想放弃。
陆商却看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大当家：“之后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了，想继续学就跟我们去主城，一切都按照巫医的规矩来我不会插手，不走的话，就当是你们师徒缘分未到，大家好聚好散。”
这话说的跟相亲似的，陆商悄悄汗颜。
巫医动了动嘴想要说话却看到站在他前方的君上手背在后面无声的比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
这是让他闭嘴，巫医只能继续当个工具人。
屋里陷入寂静，独眼大当家其实还有些不太想同意，他怕这二人再给白风劝下山跟他们走了，毕竟这才一个照面就把人哄的要跑...
他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就应该把他俩放牢房里关着，这样才老实！
但不等他开口，白风眼神坚定道：“我同意！我会尽量在这几天多学，认认真真当一个好徒弟，希望师父别怨我...”
他声音都快要哭出来了，独眼大当家想阻止的话也不好再说出来。
巫医木着脸：“老夫不是那等无耻之人，能学多少是你的本事，今后走什么样子的路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话就是双方都同意了，没办法，不忍心小弟委屈的哭，大当家和二当家只能憋着一口气同意此事。
“随便你们吧！就这几天，你小子不给老子好好学，我打断你的狗腿！”
白风一改刚才的可怜，凑到大当家身边捏腿：“大哥对我最好了！二哥也是！”
二当家无奈的别过脸，不想看。
当晚庆功宴上白风要跟巫医学医术的事情就都传开了，白风更是当众给巫医倒拜师酒。
原本他是要跪下的，但巫医阻止了他：“你我并非正式的师徒，不必如此。”
白风心中一酸，深深的弯腰鞠躬：“是，那这杯酒师父就当徒弟的诚心。”
等他他爽快的一口干了，巫医才慢慢饮下。
独眼大当家见这情景叹了口气：“来，弟兄们大口吃大口喝，只要钱还没来，这段时间贵人都是咱们的贵人，都给老子放客气点，听到没！”
“听到了！”
陆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在下以茶代酒，诸位随意。”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一点也没有被绑票的紧张害怕，周围的流匪不由有些倾佩。
这才是他们想象中的高门大族的气质，一点都不是那两家旁支可比的。
而被关起来的士兵们则对送过来饭菜狠狠咽了下口水，
“这真是给我吃的？”
“怕不是下了毒哦！”
谁家给俘虏吃那么好，还有肉腥，一看就不对劲！
送饭的流匪畅快大笑：“你们当毒药便宜啊？赶紧吃吧，你们主子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这才一日多就把我们老大哄得对他敬重有加，还必须要求善待你们，有得吃赶紧吃，送完饭我还要去里面蹭点酒喝呢！”
君上！士兵们面面相觑，想起之前山动的事，他们君上可不是一般人！
于是不再怀疑全都开始干饭。
清醒过来的楚舫听到流匪的话目光看向木栏外的树林......
屋内，陆商一脸淡定的吃着流匪们为了庆祝抓到他这只大肥羊而举办的庆功宴，难得的体验...诡异的享受。
除了手艺差点，其他的还不错？
庆功宴一直到半夜，吃饱喝足的陆商就被人送回房间里看守，巫医还没离开。
他不是很懂君上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什么？
陆商悄悄看了眼屋外，见看守的流匪正在聊天，回味着今晚的酒肉没注意他们屋里的情况，才小声道。
“你想不想收白风做徒弟？”
巫医毫不犹豫：“想。”
他都这把年纪了，又为了钻研医术甚至会拿自己试药，外表看不出来，实际身体里早就腐朽，在君上身边也活不了多久了。
历代巫医的传承不能断在他手上：“白风是个好苗子，但既然不能为君上所用，卑职也不是非他不可，再寻一寻也好。”
陆商没想到向来寡言的巫医竟然为他考虑这么多，心中有些感动。
“但错过白风，你今后怕是很难再遇到这么满意的人选。”毕竟能想出水蒸气蒸馏法的人，说不定这个时代仅此一个。
“你尽管教他便是，本君自有安排，这些流匪迟早也是要继续回归正常生活的。”
巫医不理解君上为何如此自信，但他向来不爱操心除去医术方面的事情，
也只能点头，听从君上的安排。
次日清晨，陆商刚起床出来就看到白风兴冲冲的等在隔壁巫医住所门口，抱住一堆不知名的干草跟抱着亲儿子似的。
见到陆商白风直了眼睛，一大早的美颜暴击让他这个没见过市面的小少年心跳砰砰快。
咧嘴露出大白牙：“贵人早，我来找我师父！”
叫得倒亲切，就是有点起鸡皮疙瘩。
陆商还是怀念对方一开始狡猾的自作聪明：“态度积极，很好，再接再厉。”
虽然有些听不懂，但白风还是重重点头：“贵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对，好好学，以后才能为国家做贡献，陆商笑眯眯的想。
为了更方便学习，白风直接把自己的家当都给搬到了二人所住的山洞旁边，这让后来得知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心情复杂。
这小子真是有了师父忘了哥，之前也没见他从那搬出来跟他们多亲近亲近...
完全不懂自己无意间让两位大哥吃醋的白风认真听着巫医的训导，对于草药作用的认知他了解的不多。
经过一上午的学习，他才恍然原来药材之间也是有对冲的，不相容的药材混在一起，哪怕都是有用的良药也会变成要人性命的毒药。
幸好之前他多半弄出的都是外用的药水，不然可真就可能害人性命了...
巫医也对白风有了更多的了解，说实话，有些后悔...这小子还真是一知半解，很多东西都是误打误撞做出来的。
幸好他说过一边的话对方基本都能记住，不然...他真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他们在一旁探讨医术，陆商则折腾起了白风的蒸馏器，虽然太粗燥简易，但好歹也是能用的。
因为有了白风和巫医的短暂师徒关系，陆商做很多事情都方便了许多。
“师父，你要酒做什么？”白风费力的抱着两个大坛子过来。
粮食贵，所以酒更金贵，他们除非重大节日谁都没办法碰到库房里的一点酒，他从大当家那要来这两坛子酒差点被揪着耳朵吼得脑子都晕了。
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他是哪来的胆子...
巫医也不知道君上要酒做什么，但还是故作神秘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陆商打开酒坛子倒出一点看了看，里面是最普遍的浊酒，酒精度数低，味道酸涩，不过好在量大，若是提纯酒精过程中有损耗也不算太心疼。
“看在你认真学习医术的份上，我也拿出族中隐秘的配方，教你怎么做出消毒用的酒精。”
陆商本来想做液状云南白药，但配方太贵，他只能先实验一下酒精能不能做出来，其实他还真有点不确定...条件太简陋了。
白风不懂：“啥是酒精？做出来有什么用？”
陆商解释：“身体上如果出现伤口，常用的方式就是用烧热的石刀或其他工具刮掉腐肉，才能上药，如果不刮去伤后上的脏污或者任期腐肉在上面，就是上了药多半也会发生高热不退的情况...”
毕竟不是医学生，陆商学习的这方面知识也都了解个大概，专业术语说出来他也解释不清，只能想办法本土化。
陆商：......早知道报考医学专业了，谁能告诉我艺术生穿越后能做什么？
作者：俺也想知道，大胆幻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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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