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柔柔浅笑,发间的孔雀金簪下小坠子漾起轻微弧度,凤仙花色的蔻丹映衬的双手更加白皙,她亲自给陆商盏里的水填满。
“君上爱吃就多吃点,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原先还听说有两个奴隶在君上左右,虽然身份低贱但陈夫人也念在宫外环境苛刻忍了。
结果此番回宫,她好端端一个陌上公子如玉般的君上都快蹉跎成小乞丐了,陈夫人心疼的怒气不由牵到了班库勒身上。
“中军将一把年纪了,竟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自己是个粗人不需人照顾,也不知道给君上找两个贴心的端茶倒水,宽衣解带。”
她的埋怨让陆商嘴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喝了口水润喉后才道:“夫人多虑了,是本君不让班库勒找人,本君都快冠礼了,一点小事自己会做。”
“会,跟做是不一样的。”陈夫人就是觉得在外游历一番后的陆商吃了太多苦。
陆商也实在辩驳不过,自己回来的时候虽是打扮简单了点,但还不至于粗糙的不能入眼吧?怎么人人都觉得他历经磨难。
观他脸色不太自然,陈夫人以为是自己的话让陆商不高兴了,毕竟如今身份不一样,对方再也不是那个病弱年幼需要人护着的公子了。
“罢了,此事过去就过去了,今后在宫内有阿吉他们伺候,君上可就别亲自上手了。”
从小培养的侍人,怎么着都是比普通奴隶有眼力,听到陈夫人此话,阿吉低下的脑袋露出一抹谦卑的笑意,不动声色的对上君上的眼神,立刻躬身道,
“今儿天气热,奴在小厨房温了驱火的黑豆粥,想必现在已经好了。”
陆商其实已经吃饱喝足,但还是道:“那你去吧,快些回来。”
等阿吉轻手轻脚的退出大殿,顺便将候着的女婢带走后,硕大的宫殿就只余他们二人。
“陈夫人有什么话直说吧,本君稍后还有堆积的事务要处理。”
陈夫人望着现如今已经有几分君王气质的陆商,叹声道:“君上,淳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栗氏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毕竟那做错事情的是不知道哪一系的旁支,君上这般当堂迁怒栗大夫,恐会引来栗氏一族的不满。”
天知道她得到消息后有多惊讶,来的路上听人说栗大夫出了议事殿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下台阶都差点摔下去,虽然年过半百但精气神被打压的好似垂暮,便是先王都没这么对他过。
“君上年轻,不知道国人口诛笔伐有多厉害,而且虽然栗大夫淡泊名利不重权,但其风骨可是出了名的硬,这次可真是让他丢了个大脸,往后安抚都不一定能过得去这个心结。”
陈夫人的苦口婆心陆商听在心里,但他自有分寸:“这件事陈夫人不必担忧,都属于栗氏何来迁怒一说?栗大夫是什么样的人本君知道,所以才不想他栗氏今后彻底寒了他老人家的心。”
“可...”
见她还想说些什么,陆商忙道:“夫人这金簪首饰用了许久了吧,恰好这次本君从淳县收获了些珍珠,给您打套新首饰,到时就把这换了吧。”
被他这忽然一打岔,陈夫人下意识伸手抚上了头上的簪子,眼中神情略微复杂。
“年纪大了不用再怎么打扮,这金簪也用惯了,国库空虚,不好奢侈。”
陆商笑了:“陈夫人对本君的养育之恩,莫说一套首饰,便是一箱也还不起。”
他纯净带着几分认真的话明明像是玩笑,但却让陈夫人心中升起暖流,神情也缓和许多。
“君上,豆粥来了。”阿吉适时的端着东西走进殿内。
想说的话下想做的事一个也没达成,陈夫人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主仆俩给忽悠了,没好气的瞪了阿吉一眼,知晓不过是下人听候主子的吩咐,只能起身离开。
“我刚才说的话君上还是好好想想吧,别寒了正卿的心。”
望着陈夫人离去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陆商才向后一趟:“让你挑的工匠都挑好了吗?”
阿吉把粥放下:“奴已经安排好了,只说是为君上做些小玩意儿解乏,就连那些工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自打昨天刚回来,陆商就暗中安排人开始准备造纸的一切事宜。
阿吉做事也快,被选进纸坊里的工匠多是从先王开始就服侍王族的,代代相传一家子身家性命都捆在宫里,是最好把控也是最有技术的匠人。
“君上所说的那些材料奴已经派人大量采购了,多是些没什么用的草,用不了多少钱,不过真的有用吗?”
阿吉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些杂草可以做那什么纸,听过君上的描述,那就是跟天上的云一样洁白轻盈,怎么看也跟那草没关联。
接回钱袋颠了颠,里面的钱还有一大半,陆商扔回阿吉怀里:“本君就是要化废为宝,对了,主城附近有没有竹林?”
“有的,就在东城君上还有个园子,名为修竹阁,那就有好多竹子。”
陆商被他这一提醒,记忆里原主好像确实有个园子,说是园子都谦虚了,因为那后面是一整座小山峰的竹子,算是王族避暑胜地。
“那园子一直有人照看,随时都可以去。”
阿吉还以为是最近天热君上嫌烦闷,谁料陆商却没那意思。
“把那竹子砍了吧,本君有用。”
“啊?这是。”阿吉想不明白君上又在想哪出:“君上要竹子做什么?”
“做纸。”陆商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粥。
阿吉更糊涂了:“君上您不是说有那些草料就可以做纸了吗?”
“本君做的是另外一种纸。”说起这个,陆商有些吃不下去了:“你不懂,草纸才是本君的目标。”
那些羞于出口的如厕工具,哪怕过了这么久陆商都无法释怀,每天都在自我洗脑,再忍忍,反正这也不是自己的身体...
“本君可以没有宣纸,但不能没有草纸,阿吉,本君全部的希望就在于此了!”夏天可就快来了,若是没有纸,那场景太美好,陆商不敢想象。
对于君上的莫名狂热阿吉不懂,但只要是君上想要的:“阿吉一定帮君上做到!”
自己这双眼睛,今后就放在造纸坊里了!
待到月上枝头,陆商终于处理完了一半堆积的大小奏简。
躺在自己能翻几个跟头的大床上,陆商此刻才真切的感觉到了当君主的好处,欣赏着殿内的古董,这都是自己奋斗的目标!
目光无意间对上颗大狼头,幽幽的绿色宝石泛着冷光,让陆商莫名感觉后脖颈一凉,想起了那件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的蠢事。
那封信已经寄出去,追回那是不可能的,怕是这两日已经到楚闫手里了,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气的想飞过来杀了自己?
“呜!”将头闷在枕头下,陆商抓狂的蹬了几下,突然有些失眠了。
忽然想到了自己那封遗书,搬回王宫后好像也顺手就塞在了哪里?
“阿吉?”
“君上有何吩咐。”一直敬业站在外面守着的阿吉快步出现在他面前。
陆商试探性的问:“你收拾本君从淳县带回来的东西,有没有看到一卷竹简?”
以阿吉的专业素养,一定不会偷看的吧?果不其然,阿吉思索片刻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确实有,放在衣裳箱子里,奴把它收到了中和殿里?君上现在是要看?”
那是自己处理政务的地方,倒是安全。
“嗯,本君去一趟。”亲眼看到陆商才能放下心。
来到偏殿,阿吉很快就将竹简找了出来,观赏着自己宛如中二病般的遗书,陆商简直没勇气看完。
“算了,拿份新的过来,本君要用。”
躲的一时躲不了一世,陆商还是决定给楚闫写一封认真的道歉信。
半晌后,油灯被阿吉填满。
拿着竹简,陆商已经傻坐了半个时辰了。
他满脑子都是楚闫那个大暴君的脸,时常上一秒还笑着,可嘴里说出的话比冰冻三千尺还要冷。
自己百般讨好都没用,这次直接撕破脸可怎么办?
刻刀拿起放下无数次,最后还是没留下一个字。
目睹整个纠结过程的阿吉小心翼翼开口:“君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有,阿吉,你说如果有个人不仅骗了你关乎性命的事情,还骗你签下三年之约,还答应了你一些无礼的要求,”
陆商掰着手指越数越苦涩:“最后你送给对方许多钱财,结果那个人突然说一切都是假的,就是骗你的,这你会怎么办?”
阿吉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到君上期待的目光,还是静下心来思考:“骗钱又骗情,奴要是有能力,一定会杀了他。”
陆商不赞同:“咱们是遵纪守法的好人,不可以随便杀人哦。”
“君上不是说假如吗?”虽然自己只是个低微的侍人,但阿吉对待同级别的人时还是有脾气的:“而且对方那么过分,就是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五马分尸...自己有那么过分吗?陆商心虚的捏紧刻刀。
“那,你就说,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那个人也是被迫的,情有可原?他醒悟,给你道歉,你会原谅他吗?”
阿吉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还是坚定摇头:“按照滇国律法,就是道歉也没有用,奴不仅不会原谅他,还会将被骗的东西都拿回来,再杀了他!”
他说完,颠内鸦雀无声。
陆商眼神复杂,为什么都这么凶残?做人不能善良一点吗?
阿吉也发现了气氛不太对经,连忙收回气势缩着脖子道:“君上奴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可自己也是按照滇国律法也说的,不然只是死也太便宜那人了。
陆商无力转过身背对他,望着皎白的明月:“你没错,是本君错了,你先出去吧,有事本君自会叫你。”
嘤,干嘛非要在死前讨一时的爽快,这下好了,爽死了...
从前忍辱负重才换来的苟且偷生,现在都毁于一旦了,陆商咬着牙再次拿起竹简和刻刀,几乎是哭着写完。
最后还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液染红字迹,陆商感觉竹简都被自己的泪水给泡潮了。
阿吉等了许久后,殿门终于被打开。
“把桌子上的东西给东楚侯送去,找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
“奴遵令。”阿吉偷瞄到君上无声哭泣的背影,微微发颤的身子,低着头走近殿内,将两卷竹简用竹筒装好后一刻不停的安排人,连夜出发。
陆商回到寝殿狼狈的将受伤的手指用锦帕包裹好,太疼了,整什么伤感疼痛文学,自己果然不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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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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