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靡靡思忆清江引

清江畔水声震耳,江山湍流汹涌。

折断的树枝被水流推着往前,泥沙让江水变得灰黄,飞禽走兽惶惶不安的鸣叫响彻江岸,死气掺在其中,挥之不去。

百家山庄对此有所预感,他们备用的船完好无损地停在荫蔽处。

水位上涨,不宜出行。

江面难得有活物出现,这艘行船一出现还是成了靶子。

“师兄,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江焰琅明知故问,叶离观倒也有问必答:“少说有四五个,排除一直跟着你的那位,不知是敌是友的勉强算三四个吧。”

“我有什么好跟的?”江焰琅想不明白,“可那位又不像坏人,看着年纪和我一般大,关键时刻出手相救,气息若隐若现,倒让我更难判别他的功力在哪一层……到底是我才疏学浅。”

“师弟为何如此不自信,我能断言那小子大半的人发现不了,起码跑得够快,希望他是个好人吧,当飞贼准能让人头疼。”

是于惊川的人?

江焰琅的心只被牵动一瞬又沉入水底。

于惊川能让自己消失得一干二净,必然不可能放一个轻易就被发现的人在他身边。

他细微的神情被叶离观捕捉到熬,并对此嗤之以鼻:“你不如先问问自己,师父有什么好跟的。”

江焰琅刚想辩驳,就听刁满客半死不活的声音从正坊的舱内传出来:“怎么,你们都能想到用燕行门的身份闹出大动静,会想不到被跟梢?还是嫌清江冷清,人不够多热闹不起来?”

“谁让百家山庄震燕思昭亡魂不成,惹怒他们也是情理之中。”叶离观保持警戒,“人多眼杂也是好事,就算猜到你们上了船,也可借此钓出别有用心之人。”

红喜掀了帘子探出半个脑袋:“你们放心,百家山庄的船足够结实,只要龙骨不折,防火挡箭不在话下。”

“放心吧红师姐,我师兄艺高人胆大,保准不让你家大船改头换面。”

“别望天了师弟,”叶离观剑指江面,“还是低头看看水里有没有东西吧。”

红喜头顶陡然冒出一个脑袋来,满身的绳子都阻止不了刁满客的好奇心:“师弟的眼睛真有这么神奇?这到底是哪家功夫,与那传闻中的‘天眼’孔中人比如何?”

叶离观答:“师门妙法,形容不来。”

实际江焰琅也兀自好奇。

他随于惊川来到望三思的第一天,还不知对方名姓就被按在竹楼下的泉眼边,没有任何仪式,只剩他和汩汩涌出的清泉水大眼瞪小眼。

江焰琅一抬眼便可以看到躺在屋顶的于惊川,那人将笠帽扣在脸上,一动不动,安静得不像活人。

他身无长物,又被老乞丐教出满嘴无赖,可于惊川的沉默让他莫名胆怯,只能藏好顽劣心性,生怕哪一处动静惹人生厌,再把他扔出这深山老林自生自灭。

离开浮金城的亭台水榭,满山蔽日幽簧让他瞠目。于惊川的竹楼边长着颗巨大的玉兰树,他来时雪白的花开得正好,掩着花下的一片翠色,盘曲的根节围住了那泉眼,汩汩成溪。

门前的牌匾挂得端正,“望三思”三字笔法狂乱,也不知道是否出自于惊川之手。

江焰琅白白觅得个桃源般的住所,还来不及开心便成了困兽。

他困极了。

每日醒来就在泉眼边打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再和泉眼大眼瞪小眼,一瞪就是一年——

一年!他瞪了整整一年!

死水都能被瞪活,但于惊川他是个比死水还沉寂的大活人。

他只在江焰琅醒时把他扔到泉边,在他走神时忽然扔出石子把人敲醒,行踪成谜。

于惊川话极少,江焰琅却越来越嘴碎,他害怕自己在这种环境下会逐渐忘记怎么说话,可回应他的往往只有流水潺潺,还有风过竹林的静谧之声。

他好不容易等到于惊川走到身边的时机,却听这位在他心中已然飞仙的男人问道:“可有听见什么?”

江焰琅:“……咕噜咕噜?”

泉水它……确实是这样叫的吧?

于惊川:“……”

江焰琅不知道他这次的沉默代表什么。

看多了泉眼,他感觉于惊川身上都拢着难言的气息,可他又不敢移开双眼。

他好像第一次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的眉骨有一道伤痕,被额前略微凌乱的发丝遮掩,并不狰狞,没什么生动的表情,浪费了那张仿若画中的面容,江焰琅觉得他笑起来该是缱绻的。

那双眼是没染杂色的黑,江焰琅从没见过黑成那样的眸子,一切秘事敛入其中,诱他猜忌。

于惊川在他百转千回的心思里说:“可以了。”

江焰琅微怔,还以为于惊川有读心术,叫他收起那些无关紧要的遐想。

他心中忐忑,直到握住那把用竹木削成弯弓一样的短刀才稳住心上八下的情绪,可心跳不听话,刺激着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师父了?”

他依旧没听到于惊川的回答。

不过从那时起,江焰琅会刻意去听他原本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

泉水淌过石缝,只要溯源而去,仿佛就能透过声响望进漆黑石底,潜藏的游鱼猛甩尾,划出一道清冽水光。他听到水流微弱的变化,凝神望去,又好像能看清被涓涓细流轻抚过的每一根青苔。

他能看到的,于惊川必然比他看得更多。

为什么于惊川身上有那么多特殊的东西,却还在江湖了无踪迹?

“江上杂物众多,就烦劳小师弟多费神了。师兄我先去开路,船上两人交由你来照顾。”

耳边恍惚传来叶离观的声音,江焰琅转头,见他已纵身跃起,三两下消失在江面。

刁满客虚弱地伸手:“叶兄,你快去快回,快去快回啊!”

江焰琅对他而言还是个邪乎的存在,虽然叶离观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只留一个在身边会让他压力倍增,心里发虚。

江焰琅懒得和他计较,又听他没话找话道:“小师弟,你、你和师兄认识多久了?”

“他什么时候成我师兄,我们就认识多久。”

江焰琅看着江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于惊川那一口药作用太大,他的五感扩张到极致,就连岸边草笼中漂浮的鸟尸也能看清。

如果是人的尸体呢?会在哪里被截下?

这件事必然经过精心设计,垂挂的石头还不能太大,否则水流带不走,也不能太小,不然尸体又会浮出水面。

江焰琅问:“毁尸灭迹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你想干什么?”刁满客警觉。

“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江焰琅回到船舱,“如果燕思昭已经发现潭中有异样,他死后那段时间也够凶手清理现场,何必冒风险等待数日再借山洪毁尸灭迹。”

“因为燕思昭死了,对他没有威胁了?”刁满客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是啊,为什么要等山洪呢?小师弟,你会不会看错了,冲下来的真的是人的尸首?会不会是其他的?”

“如果不是就好了。”江焰琅的指尖拂过眼尾,“我也不止一次告诉自己那只是疑神疑鬼,可若是看错,又为何会引来杀身之祸。”

红喜手臂上爬满鸡皮疙瘩:“咱是正常人,不理解坏蛋也很正常。”

“……我不该让小红去摘雨桥。”刁满客躬身掩面,“不该自作聪明计划这一切,我就该老老实实当百家山庄的闲客。”

“师兄,这又不能怪你,换做是我也会为了邢前辈查下去。”

红喜拍拍她脆弱的师兄,斟酌着问:“小江师弟,还没问过你师父是哪方侠士,你的刀好生奇特,你的刀法是和他学的么?我见过的侠客不少,却没一个和你用一样的刀。”

江焰琅理解她的怀疑,歪着头道:“他授予我一身本领,却从未向我讨要过什么。我只知道他不是恶人,剩下的等找到他自然会有答案。”

红喜取下腰间卦盘,故作深沉道:“既然如此,让红师姐为你师父卜上一卦,你可知道他的生辰?”

“……不知道。”

“不知道啊?”红喜抓抓头发,又问:“那他是哪里人?有没有兄弟姐妹?”

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

江焰琅答:“不清楚。”

红喜狐疑道:“这些都不知道么?你们师徒关系难道不好?”

“知道这些关系就能变好么?”

那他们的关系恐怕比岌岌可危还要更甚一筹。

“唔,算了,那小师弟你的生辰呢,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我也给你卜上一卦,万一算得准了我再去卜其他的。”

“放弃吧红师姐,我也不清楚我的生辰。”江焰琅眯起眼,“不过红师姐不用闲着了,你之前说在清江边长大,是否清楚江岸有哪些村子?”

她与刁满客对望一眼,有些不安:“怎、怎么了?”

江焰琅问:“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去过了?”

“是,说来惭愧,我是家中大姐,三年前家父逼我出嫁,我不愿意便逃了出来,被百家山庄收留后就没再回去过。”红喜小心翼翼地擦着卦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清江只有水路通达,也不是哪里都适合行船,既有疏通的地方也有闭塞之处。”江焰琅道,“那种地方的消息很难传得出来,除非有人发现。”

“确实会有这种情况,”红喜点点头,“清江不长,我家碾花镇往下,在枯水期会有断流……”

她突然收声,无措地看向师兄。

刁满客若有所思:“你猜测那些尸首要被带去会断流的地方?那凶手有这么大能耐,为什么不直接过去杀人?”

“那就找到燕思昭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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