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要结束的时候，李松端着酒杯在许壹面前磕了磕，最后说：“有机会把对象带来给哥几个见见。”

随后玻璃杯矮他一截发出一声脆响，自己喝完了最后一点“离骚客”。

这个时候许壹突然后知后觉——

他并没有季荷的联系方式。

任何一种。

许壹摁亮手机屏，又看着它灭掉，然后再摁亮。

点进学生时代常用的聊天软件，在消息列表和加入群聊翻找查看，最后的希望也破灭掉。

初中的班级群只余一行小字：

该群已被群主解散。

消息提示已经在很久之前。

.

季荷一身正装在咖啡厅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不是同一家店，衣服和上次一样。要她精心找出她妈认为“合适体面”的衣服实在太难，她也不想费那个心思。

窗外的太阳缓慢移动，快要挪移到正中。季荷有些烦躁。

她没有和那位相亲对象一起吃午饭的打算，可那个人迟到了。

【宋敏：你在等相亲对象？】

季荷在屏幕上划了一下，没回。新的消息很快又顶上来。

【宋敏：你不是要走吗，怎么反悔了，又谈恋爱又相亲。】

季荷皱起眉，不明白大清早宋敏为什么给她找事，让她隐隐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慢慢地敲字。

【季荷：我买的不是今天的票。】

聊天界面里满是彼此没多大干系的对话，有些滑稽。可她们习惯了这一切，如常地自说自话，就如捡到了一只不合心意的回声筒。

季荷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在它即将暗掉的那一瞬间，新的消息挤进来，重新点了灯。

【宋敏：真巧啊。】

【宋敏：我今天也相亲。】

季荷猛地抬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四处寻找，死寂良久的大脑皮肉急速跳动。

宋敏这个疯女人要干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是……季小姐对吧？你好，我是夏良。”

男人架着一副文文气气的眼镜，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在对面落座，把手伸向她。

“医院里有点急事，实在抱歉啊，第一次见面就留下这么个不好的印象。”

季荷下意识在他四周扫视，没有宋敏。

“怎么了？”

来不及再看，她匆匆收回视线，和夏良简单握了手。

“你好，我是季荷。”季荷礼节性地笑了笑，干巴巴地说，“你就是……我妈说的夏医生吧。”

眼前的人确实是她妈发过来的照片上那位，和宋敏不会有关系。

她刚刚这番话有没话找话的嫌疑，季荷不自然地扣了扣杯把，低头时迅速推了一下黑框眼镜。

可相亲这种摁着两个从未有交集的陌生人强行社交的活动，除了没话找话，好像没有什么好选择。

夏良脾气很好的样子，又有点年龄稍长的成熟，低低笑了一声，配合地接她的话，“是的，我是夏良，阿姨介绍过来见面的。”

季荷抬头，发现对方定定注视着她，有点愣。

夏良立马稍稍敛了表情，但还是笑着的，体贴地解释：“抱歉季小姐，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阿姨说没有你的近照，就发了我几张你中学时期学生证上的照片。现在见到如今的你，不算意外，但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季荷心底升腾起隐秘的怒意，冲她母亲，她表情一时失控。

为什么她的**她的过去可以悄无声息地当做婚姻入场券交易的筹码？

夏良笑着说：“不用不好意思，季小姐。那些照片很生动、很青春。从那些照片看及你本人，真觉得光阴是神奇的东西，好像我也窥见了一点你成长的痕迹。”

“自始至终季小姐都很美，那种清纯的美，很好看。我很喜欢。”

季荷打断他，“别说这些。”

她在冷脸和礼貌微笑间努力维持，只得到一个僵硬的平衡。

她抿了口咖啡，然后发现夏良还在笑。

夏良看了眼表，笑着问：“季小姐想吃什么？我们该换个地方了，我请你吃饭。”

他盯着季荷的嘴唇等回答。

季荷没说话，她的咖啡杯悬在嘴边，注视夏良的眼睛。她也在等，等脑海中第三种可行的拒绝借口出现。

在漫长安静的沉默中，季荷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恢复了一点属于她真正自我的姿态。

她的目光多了一层审视的滋味。

老实说，夏良其实很符合大多数女人对于另一半的想象。

首先样子就长得不错，文质彬彬，而高学历的加持下他的谈吐举止又极为绅士。季荷看得出来，这是她母亲精心挑选过的，是几乎站在每个父辈母辈角度都会选出的“甭管喜不喜欢但一定适合过日子”的那种类型。

面对季荷沉默的注视，夏良没有出声打扰，这个体面完美的男人将体贴贯彻到了极致。他只是弯着眼睛，用尽在掌握志在必得的温柔目光望着她。

那一瞬间，季荷恍惚觉得身上承担的目光不止夏良一个人的。

那些目光汇聚成一个首尾闭合的圆，一头是远隔千里的母亲与各色长辈，一头是时光最初的她自己，过程中是这一路上交汇又走散的挚友与仇敌。

——而季荷面前是一扇写着婚姻的大门。

所有热切的视线中，季荷却只感受到了寒意。

寒冷慢慢渗入毛孔，让她的皮肉麻木，接着逐渐入侵骨髓，她一时间似乎无知无觉，本能让她即将放弃一切抵抗，好像要低伏身体顺从命运。

一串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救了她的命。

夏良示意说抱歉，“工作电话……嗯我在附近，可以可以……”

季荷终于有了机会转动僵持已久的眼珠，她转过脸，动作细微地放松翕动的嘴唇，轻轻出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季小姐，院里紧急缺人手，我得赶回去！我们改天再约！”

夏良周身连同脸上平静的气质第一次失控。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一摆手，还不忘把凳子往里一挪，弯腰间，整理得当的发型落出一缕搭在额前。

夏良匆匆离去。

季荷在他慌乱的间隙，发现他洁白的衬衫下摆居然黏着一张歪歪扭扭的卡通贴纸。

还是个儿科医生。

那个陌生人又有了更加温暖落地的实感。

季荷喝了一口温热的咖啡，不苦，这次她多加了糖。她放下陶瓷杯，目光终于又有了空闲，随意散到周围打量。

然后季荷停滞了。

她终于发现，就在这家咖啡店的角落里，宋敏正隔着对面的李松在对她微笑。李松稍微倾斜身子在跟桌边站着的局促的男人说些什么，表情看上去是在埋怨他来得太迟。

那是许壹第一次没有认真听李松说话，他恍了神，怔怔地回头看向店铺中央。

浑身的寒意又卷土重来，季荷的血慢慢凉进了骨髓。

她说不好什么心情，面对这个目睹了一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