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绣虎雕龙

祝语脱了外套穿着向前台借来的红马甲,伸手又压了压帽檐,阴影遮盖下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不用看便能听到吵闹的位置,走过去用手中刚从前台拿的一沓卷成筒A4纸从背后轻轻敲她。

“谁啊?”吴佩不耐烦地转身,反正她都要离职了,也不用对其他人客气了,“看不到别人在忙吗?”

“按照《劳动合同法》你自己提出的离职是主动离职,不具备N 1资格的。”人事处的人再次重申,坚决不给她办理。

“我怎么不算被动离职了?是我现在那个组长,李砚言,是她先扣我奖金我才会提出离职的,小失误扣薪罚款怎么不算我被迫离职?”吴佩态度强硬,一定要拿到N 1的工资。

“等一下,请问你对小失误的定义是什么?”祝语夹起嗓音使之听起来偏中性,让现场几人一时分不出这个一米八多的人的性别。

“你谁啊?”吴佩不悦地回头看他,“你是这上班的吗,我刚刚在大群说了那么一顿子你看不懂啊?我在录音室里面吃外卖是不对,就算加上祝语的三食记破礼品袋和我的外卖盒一起被保洁收走了,也不过都是小事罢了,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还敢反咬我一口。”

“你知道礼品袋里装的是什么吗?”祝语并不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又抛下一个问题。

“不知道。”吴佩十分无所谓,“不管是什么,他自己找回来了这不就没丢吗?李砚言发什么疯。”

祝语随意点点头,跟人事处的人说道:“李组长说了先给她办休假。”

人事处一听是李砚言发话,急着甩掉这个烂摊子当即便给她办了事假,一下打印盖章签字一条龙递了出来。

“明天,一定会让你离职,由公司方面解除劳动合同,回去吧,这个月工资照常开你。”祝语接过请假单,挥挥手让她离开。

吴佩斜着眼打量他,确实没认出来只好作罢,张口便来:“你最好是,我可不想中秋节还和你们纠缠。”

祝语折了折请假单塞进口袋:“慢走。”

受了一记白眼后,祝语取上在前台存放的玻璃盒,左拐右拐找到李砚言。

李砚言正在排班安排吴佩的工作,见到一身志愿服的祝语一时没认出来,以为是来干志愿活动的大学生:“怎么了同学?”

“是我。”祝语摘下帽子,一手请假单,一手玻璃盒全都递给她,“吴佩要求N 1的理由是你因为小失误扣了她奖金,我打着你的名号给她批了一天假,冒犯了。”

李砚言挥挥手表示小事不值一提,本来吴佩在不在都行,留在这里不过是烦她和人事处的人罢了,回家了她这倒更清净。

“这个,你们可以拿去鉴定。”祝语推了推玻璃盒到她面前,“它算是贵重物品,就算找回来也可以算是重大失误了。”

李砚言按下开关,里面的南红红得夺人心魄,本是温润的质地却显露出一股妖冶的美。

她合上盒子推回给祝语:“它已经丢了一次了,我们不能再用你的东西去冒险,不用鉴定我也知道它是贵重物品,它是我见过品相最好的南红之一。”

“你还见过这样的南红?”祝语精确地捕捉到她的用词。

“我有个朋友喜欢这些东西开了一家古董店,里面摆了几串,但是应该都没你的这串色泽好,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我把她的地址给你?”李砚言从抽屉底淘出一张名片,拍拍上面的灰递给祝语。

祝语接过:“谢谢。”

“她一般早上十点开门,到晚上九点就关,有时候出去吃夜宵了关得晚些,但是最晚不超过十点半。”李砚言看看表,四点还未到半,道,“今天还早,你要去的话完全来得及,但是她脾气很怪,很看眼缘,你合她眼缘的话还是蛮好相处的。”

祝语跟着她一同笑了一下,一路被送到大门与易时春碰上面,两位女性客套几句,算是正式结束这场闹剧。

从舞室出来时已经黑天了,易时春本想吃完饭送祝语回家,奈何祝语坚持自己走,只好独自上车,拉下车窗嘱托两句才放心走了。

祝语拉起外套拉链,进到路边的小卖部捡了几根关东煮,旁边店主哈哈大笑的声音和平板里综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传进他的耳朵里。

在看FAT的团综啊,祝语想,原来现在还有人看,还是个大叔。

“老板,结账。”祝语端着一盒关东煮和一袋牛奶,又从收银台上拿了一罐口香糖。

老板暂停综艺算钱:“十七。”

祝语看到他身后贴的FAT海报,装作不经意问:“老板,你喜欢这个团吗?”

“啊,你说这个啊,我女儿喜欢,上初中时可喜欢了,天天买周边,这都是她买的,一转眼都上大学了。”老板笑着给他打了结。

“现在还喜欢吗?”祝语接过系好的关东煮问。

“喜欢啊,以前还在家的时候老在饭桌上提这个团,微信头像都是这孩子呢。”老板拿起平板,刚好停在祝语的镜头上,“她自己兼职干家教偷偷攒钱去看演唱会,还说下次要带我和她妈一起去嘞!”

“不过她好像还喜欢这个团里的一个,叫什么,哎呀我忘了,现在这么多年轻人根本记不住,就今早上回国那个。”

“这里可以帮忙热奶吗?”祝语问。

“可以,给我吧。”老板接了一壶水插上电源加热。

“老板,你女儿下次带你们去看演唱会会在什么时候啊?”

“这得看人家什么时候办吧,这又新回来了个,还不知道去看哪个嘞。”

“回来的那个不是爱豆,他不会办演唱会了。”

“爱豆……是什么?豆类的一种吗?”

“就是……能表演歌舞给大家看的人。”

“哦哦,上春晚的人嘛,年纪大了听不懂年轻人的一些词了,又学了个新词,嘿嘿,爱豆。”老板带着些许口音学着祝语的音调读着那两个字。

“嗯,爱豆。如果要去看演唱会的话,您想什么时候去呢?”祝语换了一种问法。

老板摸着自己修剪光滑的下巴,想了想说:“等高考录取通知书出来吧,我这店虽然小,但是能接不少快递嘞,每年都有学生把地址填在我这,不看他们把通知书拿到手我不安心,正好我女儿八月过生日,放假了回家。”

“您这店开了几年了?”祝语眼镜有些起雾,向上拉了拉口罩透气。

“没几年,前些年做生意全赔了,还好我老婆孩子不嫌弃,愿意陪我吃苦。”老板伸手到水里,摸到奶已经温热,拿出来用手边的毛巾擦干水递给祝语。

祝语接过奶揣进兜里暖和手:“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越来越好了,最难的时候过去了,街坊邻居都说她追星影响学习,让我们夫妻俩管着她。”老板一脸感慨地看着身后的海报。

“哪有空啊,当时忙得脚不着地,还好她自己找了这么个精神寄托,没被我和她妈情绪影响了。”

是吗,祝语想,那FAT解散的时候,她应该很难过吧。

“多少钱?”后面排了人等结账。

祝语压压帽檐,跟店主道谢,打了个网约车向李砚言给他的地址去了。

牌匾上写着“绣虎雕龙”,很小一家店。开在一家花店旁边,所以门口的瓷瓶里装了几支剪坏的花枝,毫无顾虑地摆放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祝语拨开门口的珠帘,里面没有他想象的古典,更像是一个精心准备过的地下室,房间尽头还有一层楼梯,上面正站了一个十余岁的孩子。

孩子见他看见自己就往上跑,嘴里喊着:“奶奶!来客人了!”

“绣缨,你先招待一下,奶奶做完这道菜就过去。”苍老的女声从阁楼上传来,慈祥而浑厚,极富有亲和力。

男孩扶着扶手一蹦一蹦下到祝语面前,机械失去了遮蔽物暴露在空荡的房间,就像他的裤管一样。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男孩还未到变声期,说话还带着小孩的稚气。

祝语蹲下仰视他:“我想看看这里的南红。”

“南红?”男孩似乎没听懂,“这是什么,颜料还是瓶瓶罐罐?”

“是手串。”祝语把玻璃盒放置他面前,按下开关露出南红,“我想让你奶奶帮我看看这串手串,还有这个盒子。”

“是这样的吗?”男孩挽起右侧那条完好下肢的裤腿,一条带着火焰纹路的南红松松挂在他的脚腕上。

“嗯,它们很像。”祝语微微起身将玻璃盒放在一旁的柜台上,双手替他挽下裤腿。

“绣缨,去吃饭吧。”老人终于踏上了楼梯,拐杖落在地上引起阵阵咚声。

绣缨跟祝语点头告别,熟练地爬上了二层,传来几声窃窃私语,老人的半身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一只空荡的裤腿在摇晃。

拐杖捣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沉重,宛如旧时申冤敲击的大鼓,祝语疾步过去扶住老人,却被老人一个转身避开。

待她坐下后祝语递上名片:“奶奶,我是经李砚言介绍而来的,想见店主有事相求。”

“我就是。”老人将拐杖放进沙发侧边的花瓶里,高度正好,犹如量身定做般取放合宜。

原来是忘年交,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祝语走回柜台两手分拿起玻璃盒和其中的南红,捧到老人面前,“实在冒犯,奶奶,能帮我看看这两样东西吗?”

老人向下挥挥手让他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看见他手中所拿,混浊的眼睛浮现一抹清明,“你从哪里得到这两个东西的?”

“机缘巧合罢了。”祝语含糊说,不知为何,他直觉这物件的来历不能轻易说出口。

老人将盒子拿近了看了半天,在祝语以为她要拿起手串时,她只是把手串放了回去,将二者一同还给祝语,道:“屋里热,把口罩帽子都摘了吧。”

祝语犹豫一下,摘掉了口罩和帽子,问:“您觉得品相如何?”

老人并不看他,拿出拐杖向前踉跄走了几步到楼梯口:“这个盒子是前朝的,卡口和拉手是金的,三足是铜的,东央市博物院里有个桃粉色的,你可以去问讲解员。”

祝语见她要上楼,急道:“那手串呢?”

“不属于你的东西,趁早还回去。”老人声音里的敌意不容忽视,仿佛要将祝语撕碎,若是她能年轻二十岁的话。

它上一任主人不该是祀璧吗,难道是让自己把手串还给祀璧?

祝语听得一头雾水,眉间微微隆起,不解地问:“奶奶,它原来有主人吗?”

老人已经走上几层台阶,闻声回头,恰好只能看到祝语还未被楼梯梁挡住的下半张脸,一时间竟失了语。

“奶奶?”祝语停在台阶前。

“虎儿姐……”老人双眼蒙上一层水汽,口中喃喃道,恍然惊觉面前人不是心中人,大彻大悟道,“不必再问,它既然在你手里那便是你的东西,切勿落入他人手中。”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还有事吗,没有我要关门了。”老人态度强硬地要往上走。

祝语心下一急,也顾不得踏上楼梯有多冒犯,连跨几阶到老人身下几步处,仰头道:“我想见见您这里的南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