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上风暴

黑塔船内一片寂静。

聚坐角落的长发女人脸色惨白,目露恐惧;靠着大塔窗的结巴女孩满脸焦急,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的银发少年;长辫女孩们沉默地分坐各角落,面无表情;乌鸦们则聚在另一处小塔窗,仰首看得津津有味,有点看热闹的感觉。

我找了个小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为今之计,只能不变应万变。

“黑船”刚刚驶入燃烧的大海中心,一件奇异的事忽然发生了。

成群的乌鸦鸣叫着在“船内”转圈,无数乌黑羽毛纷落,仿佛下起一场“黑雨”。

黑羽毛落地,一个个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女孩出现了。

她们不再是全身长满黑毛的黑公主,而是穿着黑色羽衣的面容白净、气质出众的白公主。

其中一个白公主的皮肤白得就像最顶级白瓷,裸露在黑羽衣外的皮肤一丝瑕疵都没有,还透着迷人的红润。

她的黑羽衣最厚,就像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貂皮大衣,她还戴着厚厚的黑羽毛帽子,让人看不清五官,再往下看,洁白光裸的脚踝上套着一只金光闪闪的脚链。

她竟是……曼伯雅大公主?

没想到她这么漂亮,我又想起了《野天鹅》的故事。

公主妹妹做了十一件荨麻衣服扔向变成天鹅的哥哥,哥哥们才能恢复人形。

可现在没人给黑公主们做衣服,黑公主们仍然恢复了原貌。

可见驶入大海中心就等于摆脱了某种禁锢。

我想了想,慢吞吞走过去,“是你刚才救了我,谢、谢你。”

曼伯雅大公主皱着眉头背过身,显然是无法忍受我满身异味。

我有些尴尬,连忙走开。

倒是曼伯雅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公主追了上来,她年纪很小,莫约十二三岁还是十四五岁,我不确定。

她天真的眼睛忽闪忽闪,笑容可掬,“谢谢你,若非你打开了玻璃罩,我们还被困在这里呢。”

我瞥见她脚踝上的铅脚链,不由惊问:“你是最小公主?”

她点点头,“是,你可以叫我雅妮,”又看向曼伯雅公主,抿唇一笑,“她便是我认的义姐曼伯雅。”雅妮小公主虽谈不上漂亮,但圆圆眼睛和圆圆的脸长得很喜感,十分讨喜。

“我知道。”我感到好奇,“为什么只有她的笼子上才挂着名牌呢?”

“因为一个房间只有一个人才能有名字,这名字也是房间的名字,便于她们管理。”

雅妮公主说着看了眼聚坐角落的长发女人们。她们似乎有些怕她,眼神躲闪,她又是抿唇一笑。

只有长发女人总管平静地看着塔窗外的大海,对我们丝毫不惧怕。

我很好奇,正打算问点什么,看见结巴女孩朝我们走来,雅妮公主也看到了,忽然眉头微皱,连招呼不打就转身离开了。

我正诧异,结巴女孩已来到我面前,“你好,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了。”

她的声音流利顺畅,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小结巴。

“你……”我惊异看着她黑毛褪尽的清丽五官。

结巴女孩看向仍在天空划破云层的银发少年道:“他被拘禁十年了。若非你打开了玻璃罩,他还会继续被关在里面。”

“你为什么没救他?”我感到奇怪。

“救不了。”结巴女孩摇摇头,“十年来我用尽所有办法,偷溜进地道、用死魂灵控制人偶和买通某些长发女人等,都没法取出这个玻璃罩。”

我说:“用鲜血就可以隔离烫感取出玻璃罩。”

“我试过,用我自己的血也偷用黑公主的都没能……”结巴女孩猛地一顿,惊问:“你的血就可以?”

我没敢点头。说实话我对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充满了怀疑,不敢说实话。

“我不知道。”

结巴女孩淡然一笑,“是不是都没关系,反正他已被救出。”

我感到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你是他的朋友吗?”

“不。”她微微抬高声音,似是宣示某种主权,“我是他的未婚妻。”

“哦。”我点点头。

她淡定地又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微叹,她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怯生生的结巴女孩,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靠近塔窗旁的角落挤满了长辫女孩。我曾是其中一员,但现在发辫散开,蓬头乱发,不晓得还算不算?

但显然不算的。当我试图与她们说话时,她们都立刻散开,包括曾害我跌落粪河的长辫女孩,这个女孩最先躲开。

我没多理会,一人独坐塔窗旁。

都离开正好,落个清静。

没过多久,我发现天空起了变化。原本灿烂光华的天空变得阴沉灰暗。

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一抹闪亮银光,射箭般冲向我们的这艘黑塔之船,几乎瞬间黑塔之船驶出燃烧的大海,进入一片漆黑的黑海。

当闪亮的银光落在船内时,结巴女孩冲了过来。

环绕银发少年的璀璨光芒褪尽,看到他全身染满了血迹。

结巴女孩一把抱住了他,哭出了声。

他却是轻轻推开,朝我看了一眼,走了过来。

看到他手中的滴血长剑,我心中一怵。

他突然对我说:“抱歉。”但脸上没有任何歉意。

朝我猛地挥剑,剑光一闪,一阵钻心剧痛传来,痛得我从窗沿摔下来,右肩竟被划开一道血口子,惊恐怒骂:“你在做什么?”

“你全身奇臭无比,但血还有用,能点燃剑光引路。”他将长剑用力扔出窗外,长剑飞到塔船前方,就像引路灯一样带着大船飞速向前。

我痛得呲牙咧嘴,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快步走向船头。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到我身边,竟是推我进粪河的长辫女孩。

见我吃惊地看着她,她撇撇嘴,拿出几块破布,为我包扎伤口。

“现在我帮你,”她说,“我们扯平,以后不要找我麻烦。”

我说好。

她又为我包扎好了之前被长发女人击中的几个伤口,“还好没有子弹在里面,只是擦伤,否则够呛。”

“是。”我痛得再说不话。她将伤口包扎得很紧,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此时塔船在发光飞剑的指引下驶出了黑海,进入红海,血红颜色的海,映照得天空都像是血红色的。

我见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景象。

赤红的海水,赤红的天空,宛若奇诡梦境才有的色彩。

一个身在其中的人类,多么渺小。

简直梦般的颜色。

我久久伫立,深深沉浸。

过了一会儿塔船又驶入蓝海。深蓝色大海就像蓝墨汁一般深沉,浓得化不开。

我再次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叹,恨不能与蓝海融为一体。

驶过蓝海后,塔船又驶入紫海、绿海、橙海,天空颜色随着大海颜色发生变化,天与海奇异般地融合在一起。

我只觉身在一个绮丽诡谲的绚梦里。

经过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大海后,塔船又驶入一片深灰色的大海,突然刮起巨大的海风,塔船开始摇摇晃晃,所有人身体都失去控制,惊呼着从这一头滑到另一头,被冰冷海浪浇得透湿。

我狼狈被甩到船头,看见稳站船外的银发美少年吐出一缕缕白雾,迅速飘向悬在半空的指路光剑。

剑雾环绕间,银发美少年忽然回头,与我的眼睛碰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神秘幽冷,但又残忍冷血,就像一柄冰冷无情的利剑,再帅的人有这样的眼神也会大打折扣。

耳边忽然响起他微哑低磁的声音,“谢谢你所做的一切,现在,我送你回家。”

虽然离得远,却仿佛在我耳边轻声低语。

我怔了怔,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船身就猛然震动,猝不及防地,我脑袋猛撞到船体,还来不及喊痛,整艘塔船就翻了过来,整片青色大海也翻了过来,整片青色天空也翻了过来,整个天地全都不可思议翻转——

轰地一响!

天空与海水像恐怖的大被子整个倾覆,无数冰冷刺骨巨浪海水倒灌过来,涌入我的喉管与身体,巨大的恐惧与疼痛冲涌,被淹没的我尖叫着就失了声……

***

狂呼乱叫中,我用力睁开双眼,满额都是冷汗。

清晨的淡淡阳光从窗口撒落被单。

四面白色墙壁,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嘀嘀响的心电图以及装满药水的吊瓶。

我惊悚地坐起身。

这是一场梦吗?一定是的。可为何梦里的场景清清楚楚?

一切的一切,像梦又不像梦。

天,我双手捂脸,控制尖叫的冲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护士端着托盘推门而入,看到我醒了吓了一跳,慌乱地奔到我床前,立即往挂瓶注入针筒液体。

以我往日的经验判断,她们注入的一定是镇静剂,刚醒来的精神病人有可能会吵闹。

但我没有吵闹,仅仅看着透明药水被注入挂瓶,异常安静。

很快我就困得睁不开眼,靠着床头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日落夕山,橙黄光线从没有拉窗帘的玻璃窗透了进来。

看着四面白色的墙壁,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医疗仪器,我想起我仍在精神病院,内心涌上一股失声痛哭的冲动,却咬着下唇强行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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