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那是姻缘鬼树。”莫关山说。

他拿着手机对着院子里的槐树照了半天,神色轻快地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莫先生,你怎么拿的手机啊?”青年愣愣地看着他。

青年就是门口的那名检票员,名字叫展堂,他在外头百无聊赖地等到戏结束,见他们俩迟迟没有出来便进来查看情况,偏偏迷阵已开,故园只进不出,被迫倒霉地被卷进这件事里。

他们在经过东厢房时遇见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的展堂,就顺手带上了。

“是啊,”莫关山理所应当道,“肉眼凡胎是会被幻象蒙蔽的,机器就不会,比照妖镜还好使,可好用了!”

还能这样!展堂大开眼界,大受震撼。

姻缘树……关裴看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红丝,“和月老有关系吗?”

“月老?”展堂挠了挠头,神色疑惑,“给人牵线的那个老神仙吗?这不是传说吗?”

青灯的光落在墙壁上,莫关山调整了下手机角度,道:“第一个问题,有也没有。第二个问题,你们相不相信,语言是有力量的?”

“我相信的,”出乎意料,关裴毫不犹豫道。她用手指在半空中比划了下,又微微一笑,娓娓道,“但我想的可能和小先生您说的不太一样呀,我觉得语言的力量是握笔如执刃,聚意成锋。”

展堂悄悄地瞅了瞅她,关裴察觉到,便偏头对他笑了下,他唰地红了脸,眼神迅速往另一边飘,期期艾艾道:“我、我也姑且算相信的吧。之前看的电视剧里提到过说坏话会伤害到别人的。”

都不用算就知道这是春心萌动啊,莫关山在心里啧啧两声,人小年轻脸皮薄,况且这会儿他也没心思打趣,“恶言一句六月寒,良言一句三冬暖,这确实是力量的一种体现,但我想说的确实不是这个。曾参杀人、三人成虎的典故你们听过吧?”

这故事算是耳熟能详了,两人都点点头。

“一方面,这种谣言确实是语言力量的体现,另一方面就有点玄乎了,但这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莫关山说,他停顿了下,这才接着道,“三人成虎只是比方而已,但是第三天,街上真的出现了老虎。”

展堂“啊?”了一声,看起来有点懵。

和他相比,关裴就冷静多了,她思考了会儿,很快想出来个比方:“类似于言灵一样的力量?”

莫关山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对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相当敏锐,而且接受度很高,他嗯了一声,“不光是这种妖兽鬼怪,其实那些神祇的形成也差不多,有异曲同工之妙。”

“神话里头的话字,本来就是舌头说出来的文字,说多了,就会诞生出灵,月老掌管姻缘这事大家都知道。”

“月老宫中有仙树,名为姻缘,红线缠绕,做的是扶正缘,铲孽缘的事儿,”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示意她去看院子里的那棵血色姻缘树,“你看看那上头的线有什么特别之处?”

关裴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那红雨其实是树上挂着的红绳,因为密布的细长绳子静静垂落,又编着小小的环扣,看起来像连滴成串的雨幕,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红色的绳子不是断口就是起毛,编在里头的丝线乱糟糟地冒出来,千丝万缕,相互牵连,剪不断理还乱的。

“线都是断的?”关裴不确定道。

“没错,”莫关山点了点头,“姻缘鬼树上的红线都是断裂的,靠外力强行结在一起的,这种鬼树上的红线只属于两种人,一种是有缘无分之人,本该清清白白断个干净,但总有人不甘心,强扭的瓜不甜也一定要扭,就会找些歪门法子,硬生生把两个人断掉的红线连起来。”

“另一种呢?”展堂插嘴。

莫关山凝目看了会儿,回答:“冥亲。”

展堂大惊失色:“这这这这不得报警吗!”

“……你还挺遵纪守法,”莫关山略带古怪地看了他眼,又清了清嗓,“不错,年轻人有这个意识很好,现实里碰到记得报警,不过这姻缘鬼树是阴间的玩意儿,人间的执法官管不到。”

*

莫关山小的时候见过这种树。那时候他刚被师父收为徒弟没多久,村里的一个寡妇死了,尸体被丢在山沟里,被野兽吃了一小半,衣物破烂,有性侵痕迹——是奸杀,而且眼眶黑黢黢血淋淋的两个洞,里头的眼珠不翼而飞,手段极其残忍,性质恶劣,惊动了方圆十里八乡。

接到通知后,警察局立刻立案调查。

寡妇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她有个三四岁的女儿,因为母亲迟迟不回家,被关在家里头饿了好几天,幸好村里头的屠夫连着几天都没在市场里看见来买菜的女人,察觉了不对劲,出于担心上门去拜访,没人回应,大力砸开门就看见奄奄一息的孩子。

领居家被惊动,跑出来一看,恰好听见那孩子张口喊了声爸爸。

这可就复杂了。

盘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屠夫早年丧妻,是个鳏夫,瞧她一个女人养孩子过活不容易,常常在对方来买肉的时候给她偷偷多塞点,也没声张过,女人感激他的好意,碰上也聊上几句,两人一来二去生出点感情来,她丧夫没多久,怕村里人说闲话,也没公开的意思。

但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敏锐又聪慧,能察觉到母亲在买肉那天总会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而且聊起那个叔叔时的表情特别柔软,小孩子心思敏感,能察觉到谁是真心对她和妈妈好的,她也喜欢那个会在打算摸她头时想起自己一身腥味窘迫地收回手的叔叔,没人听见的时候,就叔叔爸爸混着喊。

虽然现在还不行,但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期待着迟早有一天能拨开云雾见天日,没想到女人就死了,死得那么突然,死相惨烈,连个全尸都没有,小女孩被救回来,打着点滴,躺在苍白的病床上,那么瘦小,手背泛青的小手虚弱地勾着他衣角,很轻声地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男人说不出来话,也不敢落泪,生怕让孩子察觉到什么。

凶手是新手作案,留下的痕迹很多,因此很容易就抓到了,是同村的老头,对方也很爽快地承认了,原因很简单,一把年纪了,也娶不着媳妇了,得了绝症,没钱治不起,反正早晚都是死,死之前想找个女的爽爽。

把眼珠挖了是因为那女的死之前还在瞪他,他不知道从哪听说的,人死之前眼珠上会留下看见的最后一幕。

他是没打算活得太久,但也不想那么简单死掉,就顺手处理了。

就这样一桩事情,水落石出以后,堂堂七尺男儿哭得撕心裂肺,红着眼睛抓起砍肉的斩骨刀就要往那老头头盖骨上劈,周围人大惊失色,连忙去拦,老头闪躲,村长搬出死去的女人和活着的爹娘,苦口婆心地讲到口干舌燥,这才勉强劝下来了。

没想到天道好轮回,那老头逃过了屠夫的砍刀,没逃过无常的勾魂锁,不知怎么的,在被押送回镇上警察局的当天晚上落了崖,被发现的时候脸肿着,在手电筒光照下有点变形,还能看得出来眼睛睁得很大,估计是半夜想逃跑,走错路,摔死了,山崖险峻,尸体都捞不回来。

毕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除了有人心软,为此叹了口气,别的也就没有了。

但没办法,活着的人死掉了,死了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男人消沉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师父有让死人复活的本事,宰了家里头最肥的那头牲畜,提着酒和猪头肉来,见了师父也不说话,一声不吭,直挺挺地,哐的一下跪下了。

师父当机立断往旁边跳开,莫关山也想跟着,忽然看见那男人两行泪顺着眼睑下的沟壑掉下来,脚就跟生根了一样,动不了了。

师父看了看莫关山,叹了口气:也罢。

他又看向男人:你想好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用力磕了三个头,血在地上糊成一滩,触目惊心。

寻常冥亲是不能活死人的,但是用姻缘鬼树是可以的,它的道理本质上是分自己的一部分阳寿给对方,同时承担对方的一部分阴气,从此以后,两个人阴不阴,阳不阳,是为同生共死的活死人。

莫关山那时候很天真地想:如果大家都能学会怎么用这法子,那这世界上不是就再也不会有伤心的人了吗?

师父难得没有笑,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个跌撞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他的头,严肃地对他道:关山,你记住了,姻缘鬼树并不能让这世界上多出一个活人。

后来,等再见到这家人的时候,莫关山才明白了师父的话,这个世界上只是多了一个死人而已。

*

血雨纷纷,树下的死人一无所知地等着永远不会再从树上掉下来的爱人。

关裴看莫关山目不转睛盯着那棵红树的样子,心想方才见不得血那话果然是骗她的。

正想问接下来怎么办,就看见身形修长的青年晃了晃,有点要摔的意思,她连忙扶了把,有点惊讶,“你真晕血啊?”

“骗你干嘛,”莫关山没好气,他满眼都是大面积的红色液体,太阳穴砰砰砰地跳,“我要晕了,我晕了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这不行的呀,”关裴心下着急,语气柔柔,手里的力气不留情,“您这是一尸三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十一级呢!”

莫关山:“……你别急着掐我虎口,先想办法说服一下我大脑?”

展堂看他们争来争去的很茫然:“什么血?那不就是红色的绳子褪色了吗?”

两个人闻言都停下动作看过去。

展堂愣愣地问:“你们不看《走近科学》的吗?”

半晌,关裴肯定地点头:“是绳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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