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佑沉默，又拿起一根香蕉，说：“你还记得姜婆婆吗？”
江枫泽点头道：“记得，老人家莫不是…”
余嘉佑见江枫泽面色一沉，他点点头，道：“你想的没错，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我这几天可能都会去她那边，你照顾好自己，如果有时间的话，到时候去看看便是，没时间也没关系，毕竟你也没有在名单里，可去可不去。”
江枫泽身体一僵，问道：“什么名单？”
余嘉佑望着窗外的夜色，淡淡道：“这小区以兼容性出名，有些老规矩其实没多少人知道，除了我们这些住龄长达一年且没发病，经理会分配三至四人和一个C区患者一组，确保他们的情况第一时间有人知晓，毕竟小区就三个经理，一区一个，有时候会忙不过来。”
“名单则是以礼还礼的礼数罢了，说白了就是老者生前不愿去医院，想走的体面些，便会提前备席，入座者到时要去帮忙，但其实说实话我现在也是只知姓氏，不知名字。”
“帮忙也就是守七日，可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不谈守孝一说，只谈尽一份邻里之情。”
江枫泽微微皱眉，问道：“你参加过几次？”
余嘉佑丢掉香蕉皮，眼底无措却轻笑道：“托姜婆婆的福，这是第一次，如果公司经济没问题的话，估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江枫泽：“你自己？”
余嘉佑：“不是，我，夜烟姐，濡濡姐，易哥，四个人一起。”
江枫泽轻叹道：“不是问你和谁一起照顾姜婆婆，是问你到时候有多少人？”
余嘉佑摇摇头，如实相告：“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前些年也参加过，只是远远的在外场，内场不知道具体需要做什么？”
江枫泽点头道：“你这么说，我也是在外场的那个？”
余嘉佑：“应该吧，可能也不用去，当时是经理联系的我，估计你应该也一样。”
他知道今天的散席必须到场，也知道这场散席迟早会到，只是他没想到会这样早，可转念一想，他才意识到姜婆婆来这里也近二十年了。
初见姜婆婆的时候，余嘉佑便听易安说，姜婆婆，刘叔，尹奶奶他们是第一批来这里租住的，易安还说，当时这里并没有这轩啊，那轩啊什么的，只是几排简单的楼板房，后来被投资商投资才建造出今天这样的规模的。
余嘉佑盯着江枫泽深邃的眼眸，他不知道这些该不该和江枫泽说？可…或许是失去了像奶奶一样照顾他的姜婆婆，或许是失去了一位好老师，又或许是失去了一位同为传承者的挚友…刹那间，他回想起无数与姜婆婆一起做饭，种菜的快乐回忆，想起那时的欢声笑语，又想起不久后要面对的现实…让他感觉到有些失落，苦痛，更多的可能是未来缺席的遗憾……
余嘉佑久久不能回神，眼神也有些涣散，他左右来回转动几遍，眼睛勉强聚焦，他低头又抬头，可看到江枫泽静静地坐在对面，话到嘴边也没有说出口。
江枫泽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问道：“想说什么便说，有些时候要找个朋友或者树洞发泄，不是你说的吗？”
江枫泽见他不语，又道：“只限今晚，你的树洞。”
余嘉佑犹豫不决，他就像是当年那群小野猫，可现在他不想和刚认识不久的人说这些让人对他有所误会的话，他害怕怕落人话柄，但最终屈服于第一感觉，他相信江枫泽不会那么做，又拿起一旁的水杯，握在手里，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第一次知道死亡，是医生告知的，第二次是别人转述的，第三次就像是失去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之前有次聚会，听尹奶奶说姜婆婆当年是天兴戏班的老幺，就在刚刚我也听了，确实不错。”
“我是中途加入的，她并没有因为艾龄腹诽我，她告诉我们做好自己便好，或许是她看淡了生死，又告诉我们不传染给别人，怎么活就看自己了。这些我都懂的…”
“可现在就有种…我们生死两隔，我却有些混沌，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但又怕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余嘉佑盯着手里的水杯，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滑落。
江枫泽将纸盒朝余嘉佑那边推，淡淡道：“人生百态，活法各异，不必太过纠结于此。”
“你涉世未深，怕这些很正常，会说不代表真能走出来。”
余嘉佑问道：“什么意思？”
江枫泽只道：“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人生阅历也不同，活着与看开还是有区别的，”
“就像你说的，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同样的，对你我也是如此，但你会去劝，而我不会。”
“人各有各的因缘，我的已经还了，留下不过是因为…”
余嘉佑抬头看向江枫泽问：“因为什么？”
江枫泽眼眸直直地盯着余嘉佑，回忆起那段暗无天日里一直给他希望的身影，摇头道：“没什么，对于姜婆婆的事，我或许能做到感同身受，但是…”
余嘉佑连忙摇头道：“我都知道，可有时候我就会控制不住这样想东想西，都是一些有的没的…”
“谢谢你。”
江枫泽：“没事，你…也很优秀。”
江枫泽说完静静地坐在那里，似是口渴在喝水，又似是在等余嘉佑。
约莫十分钟，他见余嘉佑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便走过去，手臂一伸，搭在余嘉佑肩上，一下一下没有节奏地拍着。
他不动，他也不说，两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不知多久过后，江枫泽听见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看一眼时间，以为他缓过来了，便轻声道：“小嘉，该睡觉了。”
江枫泽见他不理会自己，以为他还没缓过来，他便坐在这里，盯着窗外辰辉的夜色，若不是那一声沉闷的响声，他也不会注意到身旁的人已经困地睡着了。
江枫泽轻笑一声，小心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用纸巾擦干沙发和地上的水渍，收拾好一切，他动作轻柔地抱起余嘉佑回到卧室。
江枫泽习惯使然，躺在一边，看着余嘉佑的睡颜，指腹摸上他的眼角道：“果然，和当年一样还是睡觉时安静的模样讨人喜欢。”
渐渐的，卧室里传来两道分明的呼吸声，一道显然是做了噩梦的粗喘，一道则是均匀沉静……
第二天早晨，余嘉佑缓缓睁开眼睛，刚想抬手揉头发，看到一旁抓着他手睡觉的江枫泽，便知道这几日醒来手麻的原因，他轻轻将手拿出来，可不曾想还是惊动了正在睡觉的江枫泽，他睁着朦胧的双眼，哑声道：“昨晚，你情绪不太好，我就在这里睡了。”
余嘉佑“嗯”一声，刚要起床下去，便被江枫泽拽回去，他道：“你在休息一下，我去做吧。”
余嘉佑低笑道：“你会做吗？”
江枫泽埋头，自嘲道：“不太会，但是能吃。”
余嘉佑不语，重新躺回床上，侧身盯着江枫泽毛茸茸的头发，忍不住上手揉了一下，恍惚间，手停在半空中又收回去，他心里虽然有些发毛，但好在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脸不红心狂跳，道：“没事，能吃就好，我一开始做的饭可能还没你做的好吃。”
江枫泽缓缓困意，闷闷地吭声，起身出去做早饭。
余嘉佑翻过身，手搭在额上，盯着天花板，模糊间猛地坐起，他踢踏着拖鞋跑下楼。
顷刻间，一股浓浓的油香气透进鼻息，余嘉佑蹭蹭鼻子，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门边，依旧倚在那里，嘴角噙笑得看着正在忙碌的男人。
江枫泽那一系列的动作像是星际厨师级别的操作，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娴熟，不像是他说的那样不太会。空气中香气逼人，掩盖了往日淡淡的米香味。
余嘉佑刚准备喊出口的话被这景象硬生生堵在了嘴边，有些悠闲慵懒地伫立在那，若不是咳声，他会一直站在那等江枫泽忙完。
江枫泽兼顾手里的火候，道：“小嘉，你知道你晚上睡觉不老实吗？”
余嘉佑咳的声音更大了些，道：“睡姿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某人睡觉有抱人的习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江枫泽：“是吗？”
余嘉佑连连“嗯”几声来表达这一事情的真实性，他也想起被打岔的事情，道：“江枫泽，你能接受与小孩子一起生活吗？”
江枫泽翻炒的手，动作一顿，又无缝衔接的继续翻炒起来，淡淡道：“不讨厌也不喜欢。”
余嘉佑又问道：“那如果平日里他不招惹你，你会…”
江枫泽似是猜到余嘉佑要问什么，直接道：“不会，但是有危险会出手。”
余嘉佑：“江枫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余嘉佑，有一个儿子，他很乖的，不会主动惹你生气，如果到时候你实在讨厌或者不顺心，别欺负他，你给我说，我把送回我爸妈家。”
江枫泽轻声道：“小嘉，我不至于和一个孩子置气，还有，他不会影响到我，你照顾好他便是。”
余嘉佑没想到江枫泽会这么说，还以为以他不近人情的性格不会同意，瞬间喜出望外道：“江枫泽，谢谢你！”他又道：“我没有忘记协议的事情，你也不会忘的，对吧？”
江枫泽沉默一阵，默默道：“不会……”
余嘉佑依旧抱胸倚在门边，注视着烟雾飘渺的厨房，眼睛像是被蒙上一层雾气，久久不能平复。
江枫泽做好一切，拍拍余嘉佑的肩膀，道：“别想太多，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