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Part 1

秋踉踉跄跄地行走在沃顿平原上,蕾妮的肩膀硌着她的胸膛。左臂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每走一步对她来说都是煎熬,蕾妮紧咬牙关,一言不发,但秋能感到她的怒气。佩内洛到达沃顿时形容狼狈,蕾妮只消看她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秋不在她身边,任务失败了。隐居数月以来第一次出门便要全副伪装,冒着被恶咒击中的风险从魔法部和波特的眼皮底下捞人,换作秋也会觉得满腔怒火。

计划永远赶不及变化,秋苦笑,紧接着被又一次颠簸痛得面无血色。

“怎么?”蕾妮简短地问。

“当然是痛啊。”秋虚弱地笑笑。晚霞之下,荒原沐浴在一片金色光芒中,她感到力气正离自己而去,几度几乎从蕾妮肩膀滑脱,伤口火烧火燎,像是自动自觉地侵蚀着她的血肉。秋冷汗涔涔,恍惚中听见蕾妮高声呼喊佩内洛出来帮忙,喃喃道:“说实话,你为什么……不用漂浮咒呢……”

“我不敢冒险把魔杖浪费在搬运你这件事情上。”蕾妮又加了把力气,把她抗在肩头:“再坚持一下,回去就给你处理伤口。”

秋昏昏沉沉地扯出笑容,紧接着倒了下去,迷蒙中她感到有人抬起了自己的脚,片刻之后,身体接触到熟悉的沙发,秋一直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头一歪便陷入昏睡。宁静的黑暗没有持续太久,几乎是几秒钟后,她被左臂的剧痛惊醒,蕾妮在她的尖叫声中把一瓶药剂滴在了伤口处,那片骷髅头形状的焦黑血肉冒着白烟。

“你……完全可以……用生死水了结我啊……”秋断断续续地说,同时抹去满脸虚汗:“至少那玩意无痛……”

蕾妮没心思同她说笑,两道细眉纠结在一起,神色严峻:“这伤口很棘手,是黑魔法造成的,我不确定普通的药剂能否治好。”

“如果你治不好我,那庞弗雷夫人呢?”秋挡住蕾妮想再滴药水的手,费力地坐了起来:“我不可能去圣芒戈,你知道的。”

“这不好说。”蕾妮把药水放回去,端详着伤口:“我没接触过这样的魔咒,庞弗雷夫人只是个校医,圣芒戈的治疗师是最佳选择。”

“那我就先去找……”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佩内洛·克里瓦特正从楼上走下来,还穿着皱巴巴的绿袍子,形容憔悴,神色还带着掩不住的惊惶。秋咽下后半句话,思索片刻,做出了决定:“安全起见,航班离开伦敦之前你尽可能想办法,只要不让伤口恶化,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最近不离开沃顿。”

“我尽量。”蕾妮淡淡地说:“前提是你别喊疼。”

“那我偷点麻醉剂应当不过分吧?”秋说。

蕾妮没理她,转身去了厨房,佩内洛冲秋不自然地笑笑,坐在了她旁边。秋感到气氛有一丝尴尬,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给你准备了干净的衣服,还有些漂亮裙子,你可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睡个好觉。”

“想不到来救我的会是你。”犹豫片刻后,佩内洛说:“我以为真的是珀西。”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不。”秋曾经的级长疲惫地摆摆手:“我真的很感谢你,秋。”

“我感谢你还我自由。”她美丽的眼睛有些潮湿:“我只是没想到,他真的站到了这一边。”

秋握住了级长的手:“这只是暂时的,韦斯莱家一家子都是格兰芬多,迷途的狮子总会归来。”

佩内洛自嘲地笑笑:“我不知道,不过,这也与我无关了。”

秋默然无语,当年谁都以为拉文克劳的清水小姐和格兰芬多大头男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毕业一年后即分道扬镳。想到骗她出来时她下意识说出的珀西之名,秋不禁有些好奇,踌躇着问道:“你们当初是怎么分开的?”

佩内洛垂下那双韦斯莱情书中所述“澄澈如夏日湖水”的琥珀色眼睛,嘴角扬起苦涩弧度:“我那时总是想要更好的。你知道的,那个年纪的傻女孩嘛,麻瓜家庭生活优渥,如许诱惑尽在眼前,尽管他已经在为未来而拼命奋斗,我却总以为自己可以遇到更好的选择。”

一滴泪珠从她尖尖的下巴滴落到秋的手背上。

“他那时真的对我很好。”

秋尽力让自己把手抬到合适的高度,擦拭佩内洛眼下的水迹,但她只是匆匆地站起来,走上了楼梯。

“我在二楼收拾好了房间,你说的对,我该打理一下自己。”

佩内洛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秋终于放任自己松懈下来,疲惫不堪地歪在沙发靠垫上。按理一条手臂的伤口不应摧毁她的精力,但黑魔法造成的伤口就不一定了,秋闷闷不乐地想,圣芒戈,她曾经在那里读书,游荡,把鲜花插进病人床头的玻璃瓶,如今那里却成了不得不避之处。

她昏昏欲睡,有几次几乎触碰到了梦的边缘,但疼痛如影随形,到最后她索性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里忙碌的蕾妮:“如果你能给我点昏睡剂,我会爱死你的。”

“回沙发去。”蕾妮毫不犹豫地将她赶走:“你得先吃东西,否则治疗是天方夜谭。”

秋悻悻地听从她的话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有着蜂蜜色长发的蕾妮从未像蜂蜜一样甜美,她永不通融,就像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机器人,只会做出客观上看起来最优的选择,上学时她的绰号是“石像”,真是恰如其分。没过多久,“蜂蜜石像”端着土豆浓汤和鸡肉三明治回到客厅,盯着她动作迟缓地一口一口吃下,尽管每一次咀嚼都带来新一轮刺痛,但食物的气味唤醒了饥饿,从早上到现在,秋滴水未进。

她艰难地填饱肚子,又将茶壶中半冷的茶水一饮而尽,蕾妮用漂浮咒将她搬到了楼上。秋不习惯在洗澡的时候有人一直盯着,但蕾妮严禁伤口碰水,她别无他法,只能在佩内洛和蕾妮的双重协助下洗净自己,换上干净的睡衣——蕾妮提前一挥魔杖裁掉了装饰着花朵和蕾丝的左边袖子,秋为此感到心痛。

临睡前,蕾妮又一次往她的伤口上敷药,这次比较仁慈,喝下昏睡剂后,秋没再尖叫,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用绷带把自己的胳膊吊在床边,然后躺在了床的另一侧。她不发一言,也无暇抱怨不舒服的姿势,汹涌的倦意席卷了她的全身,而窗外,夜幕正降临。

沉睡是夜晚唯一的语言,当秋重新睁开双眼,目及一片荒芜,她明白自己又回到了纳西莎巷的梦里。

她叫它严冬。

苍白的天空之下银光缭绕,宛如飞萤。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段记忆,沉积多年的情感随之坠落,逐渐累积起足下的雪原。秋赤着脚行走其中,寒冷深入骨髓,却令她感到无比纯净,数百段过往中所有悲伤的泪水在严冬化为飞雪,她尝试从其中窥见一星熟悉的景象,却徒劳无功。

她像是走在一个生命的内部,雪花低语呢喃,不断坠落,她行走在浓烈的情感之中,妄图听清它们的倾诉,也想要远远逃离。在纳西莎巷,她与梦境搏斗,拒绝让它们占据自己的大脑,往往醒来时无比疲倦,但此刻不行。她好累,累得无法躲开这场记忆之雪,今天的梦里她没有魔杖,也厌倦了左躲右闪。

“你真虚伪。”秋在雪原中大喊。

“你假装冷静,让人们以为你是永不融化的寒冬。”她吼道:“可你的心里是烈火!”

雪花有滚烫的温度,落在秋的发间,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接触到它时惊慌失措的自己,以及尝到的一小段支离破碎的记忆,她已快忘了那是什么,只记得一个女人,面目模糊。秋不加阻拦,任由它们纷纷落在她的肩上,胸前,她孤注一掷般朝远处的地平线走去,忍受脚底的冰寒和身上的炽热,目光直视雪野尽头。

“你想说什么?”秋闭上双眼,在一片茫茫雪雾前停下,等待滚烫的记忆将自己淹没:“现在,告诉我吧……”

雪似乎渐渐停了,一片雪花悄然坠落在秋的眼角,化作了透明的水珠。秋睁开眼睛,蓦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草地上,面前的城堡恢宏而庄严,比记忆中更加年轻齐整,却因染上了岁月的暗影而稍显黯淡。她一眼便望见了拉文克劳孤绝的塔楼,在整座城堡里,只有它孤绝耸立。那是她梦萦魂牵的地方,一切的起点。

她也看见了那个女人。

此时她只是一个穿着校袍的女孩,站在天台的栏杆旁边,褐金色的直发散落在背后,出神地凝视着湖边的某处。她高挑而瘦削,脊背处的线条甚而有些僵硬,皮肤苍白,双唇呈现出一种比常人更浅的红色。命运并未赐予她精致的五官,然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如同海一般广博深邃,以至于其他的一切平淡之处都被忽略。

“一切皆是注定,每一个人都必将背负自己的命运,流淌着珍贵如星辰的血液,咀嚼前人留下的灰烬和荣耀,在肮脏的尘世之外彼此靠近,最终成为一个古老而永恒的星座。平庸者在腐烂的和平中繁衍,而我们将创造历史,因为巫师的力量正在崛起,这个世界终将被洗刷,而我们将会因此而伟大。”

湖边是三三两两的学生们,那女人凝望的地方站着一个男孩,英俊而年轻,黑发在秋风中显得凌乱萧索。尽管他的周围聚集了一群斯莱特林,有些甚至比他还要高大,秋仍然能够一眼从人群中寻找到他的身影。他如同一朵孤傲的水仙,在那些学生中显得卓尔不群,周身都散发着不可抗拒的魅力,正向他如痴如醉坚贞不二的信徒们讲述巫师统治人类的光辉。

“艾莉斯。”有人在叫那个女人,艾莉斯转过身,从容地走下了天台,她的身影消失时,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追随而去。

那是多年前的汤姆·里德尔。

秋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忽然被一阵哀伤攫住——那不是她自己的情感,而是“那个女人”的。这场景过于真实清晰,以至于秋怀疑它是否真的是一个业已走向生命尽头的女人对自己久远的青春时代的回忆。

“他们相爱吗?”秋问。

梦境没有回答。

“我真蠢。”她紧接着自言自语:“汤姆·里德尔是迷情剂的产物,永远也学不会爱。”

但不知为何,她的泪水流了满脸。阳光微微泛白,晚秋中的一切仿佛都化作黑色的剪影,他们的光环如同星辰。

她又看见艾莉斯坐在那棵熟悉的山毛榉树下,光影从树叶的间隙跌落在她褐金色的发间,正是将暮未暮的时分,远方的原野上铂金色的夕阳晕染上几分昏黄,汤姆·里德尔独自一个人,身边没有那些黑袍子的斯莱特林信徒。三三两两的学生分布在草地上,唯独他们形单影只。

“这就是为什么过度的洞彻会导致悲哀。他们不得不理解,不得不时刻记住人类生命的短暂与宇宙的漫长。于是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在无垠的时光长河中,激烈的情感成为了一种多余,他们不屑于注意这些最简单的事物,只着意于探索更艰深的智慧,而最终却迷失在他们曾不以为然的感情里——爱。”

艾莉斯膝上摊开一本艰深古书,她和秋一样热爱阅读,但远比秋涉猎更广,所学更深。里德尔向她走来,脚步从容,黑夜一般的眼睛十分平静,毫不躲闪地凝视着她,落日的余晖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犹如古希腊神祇的遗像。艾莉斯抬起头,浩繁的书卷和悠久历史给予她宁静深邃的气质,她双眸如海,仰望着走来的人,斯莱特林与拉文克劳的差异此时完全消弭,在秋眼中,他们只是两个同样孤独的人。

里德尔在艾莉斯面前站住了。有那么一刻,他观望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艾莉斯坐在树下的姿态优美而令人心生敬畏,但他除外。他端详着她苍白的肌肤与浅红色的嘴唇,她瘦削挺拔的脊背和光洁修长的脖颈。她并不很美,然而里德尔毫不在意,仿佛正注视着从未有过的爱人。

紧接着,他大步从她身侧走开。

孤独再次回到这个世上,一切渐渐消失,秋又一次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中,被蚀骨的寒冷包围。大雪簌簌而落,鲜明的画面淡去,秋不由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仿佛抓住最后的希望。

“五十年啊。”她呐喊:“你要我明白死去五十年的往事。”

为什么是我?秋的泪水如同一场久违的雨,淅淅沥沥下在梦中。

“为什么是我,艾莉斯?”秋被困在严冬的梦魇中,雪花还在无休止地坠落,纷纷扬扬,永世不停。

梦境没有回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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