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让我来说

一个陌生的地方。

也许可以称为一个陌生的河畔边。

前方的河流被醇厚透亮的阳光抚得浮起一层浅绿色的幻光,不时碎开点点的浮金色。在翻涌着的水花与虹辉之间,有弯弯的芦苇青翠抹开在摇曳的河面,同时倒映在那里的,还有一座石桥。

蕾雅顺着石桥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对面是个过分热闹的村落,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笑声沿着风的方向扑来他们这边。而仔细看的话,可以观察到攒动的人们,带着尖帽子的巫师、奇装异服的卖艺人、调试乐器的吟游诗人、还有正忙于往刚搭好的店铺上挂装饰的商人。远方,彩色的三角旗帜和五色的氢气球漂浮在村庄的上空,像是开在各色锦簇的繁花。

“嗯……?”她向身边人投去疑惑的神色。虽然她并不太会因为他带着她幻影移形乱跑而感到吃惊,毕竟有一次他可是带着她到了山岳之巅去寻找暮光幽影花。不过,面前这景象还是让她感到不解。

“禁林东北的上霍格米村,是个巫师村落。今晚这里会举办庆祝战后的夏日庆典。”斯内普放开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走。

“呃,”蕾雅跟在他的身后,愈加讶异,“为什么……?”

“只是觉得远离霍格沃茨会好一点,而且今晚这里还会有不少特殊魔药材料的摊贩。”斯内普随口解释道,稍作停顿,别过头斜睨她一眼,“还是说,找个麻瓜商场会更符合你的想法?”

顺着他的话,蕾雅突兀地想起母亲藏书里放着的几本爱情小说——男主,女主,咖啡馆,尴尬的表白,还有被拒绝后扔下钱落荒而逃的其中一方。怎么想都确实不太是斯内普的风格。

她快速地回到:“这里就很好,看看魔药材料也很好。”只要你在就很好。

蕾雅把后面这句话吞在肚子里,跟他一起跨过了石桥。

迎面有几个伫立岸边的村民,抱着几筐大概是准备用来摆摊的果物,有些好奇地向他们投来目光。

“领带。”斯内普略带嘲讽地提醒着,“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你是个逃课的霍格沃茨学生。”

“那我一定会告诉他们,是斯内普校长带我来的。”蕾雅边调侃,边顺从地摘下领带塞在裙子的口袋里。

他没接话,两个人穿过石桥,村门口是大片尚未成熟的南瓜地,那些横七竖八的果实渗出一种仿佛能尝到苦味的青色。另一侧是一方恶作剧牵牛花田,明黄色的花骨朵正迎着灿阳的方向抖动,十分惹人怜爱。

蕾雅看了一会儿,跟着他沿鹅卵石小路走进村中广场,那里正搭建着一个演奏舞台,几个装着乐器的陈旧木箱被堆砌在一边。有高高的桅杆竖立在舞台后面,那些随风飘扬的三角小旗子就是从这里出发,延伸到各家各店的烟囱。广场的边缘是一排仍是空旷的露天商店,显然是今晚贩卖各种特殊物品的场所。

村里有各式各样的人,都在忙碌着什么。还有几个看起来就是观光客的巫师在悠闲地交谈。斯内普赶在被他们发现前,带着她重新走向河岸,他们顺着村里水车磨坊平台往前,那里有一座酒馆。现在还很早,几乎没有人坐在那里。

“饿吗?”他问。

“还真有点。”她诚实地摸了摸肚子。

他们在酒馆靠近河流的空位置里坐下,一侧的露台上有几个聊着天垂钓的村民,没有过多地关注他们。蕾雅别过脸,看到刚重建好的磨坊仓库,墙上挂着崭新的“Delicious Butter Beer!(美味黄油啤酒)”标语,让人忍不住想起那种沁凉的甘甜。

斯内普点了一份三明治和黑咖啡,而蕾雅则要了一份炸鱼薯条和黄油啤酒。在等待餐品做好的片刻里,斯内普脱掉了外套,把它们随手搭在椅背上,应该是被初夏的太阳晒得有点热。

两个人沉默地沉浸在日光里吃完了食物,蕾雅不时偷偷看他的侧脸。但他始终都没有看她,只是懒懒地将一只手搁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则端着饮品,稍稍侧过身注视着河边钓鱼的人们,黑色的眼珠偶尔随着被从河中扯上来的鱼晃动。

这些场景都是她不曾见过的。让她莫名地想知道更多的,斯内普离开了霍格沃茨后的面孔。那是她从未敢想象,也从未敢相信竟然能看到的。

“我的脸上,可没写着字。”他用一贯冷淡的口气打开对话。

“只是在想,您是不是也想加入他们一起钓鱼。”蕾雅低头喝了一口冰凉的黄油啤酒,没有急着吞下去,而是让奶油和焦糖的香气在口腔停留,最后咽下还能感受到肉桂的余韵。

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她又连忙岔开话题:“您今天,不忙?”

“都扔给邓布利多了。”斯内普不冷不热地答。

这么一说,蕾雅就想起审判厅最后斯内普走向邓布利多的情景,看来是那个时候的决定。

那么,他是特意为了跟她出来,所以把工作都推给邓布利多?也就是,邓布利多完完全全知道斯内普是要跟她出来?

想到这里,她的脑中显出邓布利多最后那个赞赏而意味深长的笑容,分明就是老人家过分热心的慈祥关爱。随即,一股寒凉的气息从她的背脊上弥散开来。

她晃晃脑袋赶走想法,顺着他的话聊下去:“这一个月,想必您很辛苦吧?”

“我想,这不是你眼下要关心的事。”斯内普把注意力从翻着白肚皮的鱼儿上收回,回头看着眼前的人。除了微蹙的眉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蕾雅怔住了。问他?问什么?——问他的心意?问他有什么打算?还是问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是,好不容易才恢复到正常交往的程度,万一她选择了错误的问题,又让他们回到晚会的那一夜那样,该怎么办呢?

她真的宁愿保持现在这种适度的距离,也不想他再推开她。

蕾雅踌躇地看他,想从他的眼里探出一点提示。但那双石头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宛如夜晚深沉无光的森林,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嗯,”她摸摸鼻尖,声音里带有浓厚的犹豫,“我想问您,今天过后,您还会推开我吗?”

这个预想外的问题倒是让斯内普窘迫地顿了顿,他的唇慢慢抿成一道线,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

梅林知道,他现在压在内心的这些话,是自那晚以后一直考虑到今天早上才做好决定的。而这近一天一夜的漫长时间里,眼前这个家伙的哭脸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是让他忘也忘不掉,也让他更深刻地意识到他已不再舍得让她哭。

其实这个决心对斯内普来说无比艰难。比起在邓布利多和伏地魔之间周旋游走,这种最简单的坦诚更让他感到煎熬透顶。毕竟他总是很少主动在别人面前坦露自我,除非是无可避免的情况,比如说今日的审判。

一直以来,他更倾向于选择一种晦涩的方法来达成目的,就像他曾求助于邓布利多时,也从未亲口承认对莉莉·伊万斯的感情。而这种行为的根源在于,他从小就处在一个即使表达内心也不会被尊重和回应的环境。

但是,她不一样。她的世界是完整而敞亮的,她已经付出足够多,也见到足够多的黑暗,她不应该再被他如此对待。他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会决定在今天将所有的话告诉她,无论结果如何。

斯内普抽回思绪,放下喝完的咖啡杯。尽量让语调听起来沉稳而冷静那样:“听好了,蕾雅,这些话我只会说一次。”

蕾雅吞咽了一下,直直地看进他深不可测的双眼。

“那一晚以后,我认真地考虑过我们的关系。”他讲得很慢,很郑重,斯内普可从来都没有对谁这样过,“我不会否认我对你的感情。但我依然觉得我不该允许自己接受你的心意。”

他承认了,那些早已隐藏不住的情感。

这是蕾雅第一件反应过来的事。心里却说不上是开心还是难过,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剩了半杯的黄油啤酒,静静地注视他,继续等待接下来的话。

“我想过很多,关于我们的年龄和身份。但更多的是,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是不会对等的。”斯内普以沉寂阴郁的黑眸直视她,语气依然平静。

“我明白的,先生。”她假装轻松地笑笑,手开始不自觉地扣着黄油啤酒的杯边,“我只是不希望……”

“不,你还没完全明白。或许我该说得更清楚些,”斯内普打断了她的话,脸上有一种不自然的晦暗,好像是痛苦,又好像是释然,“我的意思是,你跟我完全不一样。你的世界才刚刚开始,你的未来充满可能。离开霍格沃茨以后,你会去很多地方,你会遇到很多人。他们会更好、更优秀、更适合你,也更懂得珍惜你。”

他的嗓音太温柔,说出的话却无比悲伤。话语停住,她的眼里蓦地有什么随之暗淡了下去。

她听着河水潺潺,听着鱼儿扑打水面的清脆,本应安抚心灵的声音却让她感到忐忑。觉得头顶的阳光在这一刻也变得刺眼至极,使她的眼睛更加难受地发热。她为他的话沉思半晌,依旧选择毫不退缩地直视他,尽管声音已忍不住颤抖:“可是,我觉得您已经很好了。”她喘了一口气,继而略带恳求地告诉他:“其实,我也从未期待您会回应我的感情。您或许不记得了,您曾经在地窖里对我说的话,它们救赎了浑浑噩噩的我。我原本并不奢求与您有什么可能,只是希望您不要再推开我。”

——“你该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这是他当时的话。

斯内普听着,想起来当时的情景,苦涩地笑了,“我不知道那些随口说的话,竟然对你这么重要。”他低声继续:“然而,你的才能和天赋就在那里,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发现它们。”

“可是,就是您先看见了我。”她努力平整呼吸,稍稍提高了些音量,好像是在拼命地向他传递话里的意义一样。她忍住在打转的泪水,一字一顿地强调:“是您跟我一起走到了今天,不是别人。所以,您怎么能认为在跟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我还能喜欢上别人?所以,为什么不能是我们一起去更多的地方?”

这些语句,简单、真挚、没有任何的修饰,却让斯内普的身形完全僵住。

是他先看见了她。

正如是她,先看见了他。

“您对我来说足够好了!如果您还介意年龄的话,等我们一起活到一百岁的时候,这些差距根本就无所谓。难道您能记得邓布利多先生今年多少岁吗?”蕾雅见他不接话,自顾自地把埋藏已久的心思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语气中带着些许任性的赌气:“我不敢现在就保证我不会后悔,但谁能预见未来呢?您能肯定,推开我后,您不会后悔吗?”

她真的,这么直接地告诉他想跟他一起活到一百岁?

本来还觉得有些许苦闷的斯内普,被她这异想天开的话引得也泛上一抹别扭的笑。他忽然觉得她就是一头倔强狡猾的小兽,平时看起来温驯乖巧,但必要时候就会用一个个执拗的问题敲击着他的心,逼他思考,逼他面对,逼他——回应她。

一起走到现在,要说他没有被她身上那种格兰芬多天性感染,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在某些时候,他忍不住设想,要是他也有她这样的坚定勇气,故事是不是会不同?要是曾经的他也这样勇敢——是啊,他已经错过一次了,还要继续遗憾吗?

“我话还没说完。”他用眼神让她暂时停住执着的挣扎。

沉默片刻,他重新直视她,看她眼里沉住的那些轻易撬动他的情愫。像是恒星,像是宇宙,像是万物,像是铺满心底的、温暖而笃定的坚信。

他极力压住内心的动荡,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声音沙哑得不像是自己地开口:“你确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这个简单的问题,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确定!”她坚定地回答,边哭着边抽着鼻子固执地补充道:“……您要是不信,可以摄神取念我!”

“我看没那个必要。”斯内普终是没忍住,缓和了脸色。

他探出手去捏捏她滚烫的、渍满眼泪的小脸,语气略带讥嘲地揶揄道:“傻瓜(Silly girl),都写在脸上了,是把我教的都忘了吗?”他皱着眉抹掉她涌得更凶的泪珠,又低声说:“你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

听见父亲二字,蕾雅这才后知后觉地鼓起嘴。她眼睛一转,很快找出解释:“爸爸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了。而且,他明明也挺喜欢您的。如果他真不同意,您觉得当时在家里他会给我们那么多独处的机会吗?”

这句话倒是戳中重点。莱恩哈特先生护崽的心情在魔法界可是出了名的。如果他真的不同意,斯内普早已在莱恩哈特家死了很多回。

在斯内普再次的静默里,蕾雅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没想到刚放下就被他拽了过去。

她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斯内普从口袋里拿出审判会结束时候金斯莱还给他的证物,将其中一个小心地带回她的手腕上面,他则带上了另一个。

银手环在他的手腕上被日光照得熠熠生辉。蕾雅注意到斯内普挽起的衣袖,苍白的皮肤上只剩下青紫色的血管。她伸出手,沿着血管的纹路轻抚而上,感受着他手臂上的温度,就像是回到了那个雪夜里一样。

“消失了啊……”她喃喃道,“太好了。”

斯内普安静地观察着她脸上的情绪变化,没有打算要阻止她的动作,而是耐心地等她抬头。就在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的瞬间,他又一次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站起:“好了,好不容易到这里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阵猛烈的彩炮声从广场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悠扬而热烈的音乐韵律。不知什么时候,周围早已溢满了人声,似乎是祭典的开始。

天色渐渐低暗,黄昏的暮色先是染开浓厚的暖橘,渐渐变成一整片氤氲缱绻的雾蓝。这种被最浓烈的色彩描绘的光影很奇幻,云朵仿佛被点燃的棉絮,燃烧在广阔的蓝色画布上面。就在这如同梦境般不真切的大自然暧昧中,他们挤进欢闹的人群。

他们在喧嚣中一起逛着集市,看过各种珍奇的手工小玩意,以及不少的魔药材料——新鲜且野生的独角兽毛、月亮石、金色雪花莲,甚至还有几片极为稀有的嗅幻草。斯内普毫不犹疑就将之买下,还购置了一些上好的独角兽毛和月亮石,装进他的口袋里。

等察觉到的时候,他们已被人潮推搡着来到广场中央。祭典正进行到最**,激昂的风笛、手鼓、口琴和鼓声交织在一起,还有不时响起的欢笑声和掌声,随着起舞的人们构成一场震撼人心的盛宴。

“庆祝夏日!”

“庆祝胜利!”

“庆祝即将到来的丰收!”

一个巨大的稻草人被火焰魔法点燃,熊熊的火光冲上天空。而后,就在尚未全然暗下的天幕里,有一束束烟花兀自升起,骤然爆炸,旋开绚丽的光彩,变成了每一个人眼中的憧憬。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愈加兴奋地跳起庆祝的舞蹈。推攘、拉扯、尖叫、欢呼、碰杯,几近失控的场面让斯内普紧紧地护住她,害怕被人潮冲散。

从被感染的情绪里缓神的时分,蕾雅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快贴在斯内普身上,而他的手臂仍然有力地环在她的背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红着脸,讶异地抬起头:“先生?”

“别动。”斯内普压低声音,将她摁向自己,“还有,别那样叫我。”

“那……”她了然地牵开更粲然的笑容,小声唤他:“西弗勒斯?”

“嗯。”他佯装冷静地应她,却没有注意到嘴边有没藏好的弧度。

花火在灿烂地绽放,红的、绿的、紫的,宛如天空中的奇迹,一抹消逝又有更多的燃起,周而复始,恒久流转。听着这些仿佛象征着生命诞生的响声,她想起那一年跨年时对烟花许下的愿望,希望能找到一件为之毕生奋斗的事。

她愣了愣,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人,想不清楚走过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以后,她这算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但是——唯一肯定的是,她找到了他。

“怎么了?”斯内普注意到了她灼热的视线,低下头。

她稍微停顿,按捺住心中划开的迫切,伸手点了点他挺拔的鼻尖,之后将他拉了下来,凑到他耳边,“西弗勒斯,我现在想说——我——”

“等等。”斯内普一愣,迅速地打断了她。他迎上她困惑的眼神,用指尖将她脸侧的垂发拨到肩后,轻轻地抚触着那张被烟花和血色染得通红的脸,不自觉地让声音更加柔和,几乎是耳语:“让我来说。”

“说什么?”她往他温暖的手掌靠了靠,半是好奇半是期待。

斯内普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所有事物仿佛都失去了声响和色彩。就像是按下休止键,欢呼声消失,喧嚣都远去,视野里的景象渐渐褪色,只剩下她红扑扑的脸和温润澄澈的绿眸。

烟火大朵大朵地倒映在那里,上升、盛开、凋零,余烬散去,出落平息,最终显现的,是他。

是的,他在她的眼里,见到了耐心、坚定、包容,见到了无尽的爱意,还有他自己。

她的那些话就像一块直直撞进他心底的陨石,激起四散的星火,猛地让他突然意识到——

原来在她眼里,他只要是他,便已是最好。

不需要再多的措辞和时间,男人勾起薄唇,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蕾雅,我爱你,大概从很久以前。”

啊——鼻子一酸,她又哭了。

在模糊成雾中湖的视野里,她望见天穹上烟花散去后露出的星月,望见他肩线之外依然欢快旋转的人们,望见他藏在发丝里潮红的耳尖。随即,它们都成了他的面孔、他的气息、他的温柔。

她也再不需要更多的话语,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如此刻他无法掩饰的心跳。她微微一笑,踮起脚,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仅仅是须臾,西弗勒斯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就好像是冰雪碰上了热火,发出猛烈的叫嚣,只一瞬间,他便觉得身体要化作雾消散。溶化的水汽蒸得心脏愈发肿胀,正在拼命挤压着胸膛,是那么有力,一阵阵的闷痛让他难以自抑地热了眼眶。

砰砰。

西弗勒斯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来不及反应。他的心里也还没做好任何准备,身体却已然抢先俯下。

他再一次吻住了她。

砰砰。

好像是生来第一次,他突然感激自己活了下来。

也好像是生来第一次,他突然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身边的一切。

砰砰——

他听见剧烈的心跳和她的喘息,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是绣球,橙花,还有罗勒。他感觉到湿热,柔软,还有缠绵,还尝到眼泪的咸和黄油啤酒的甜。这所有的纷杂,都让他像个新生的孩童一样,彷徨不已、手脚无措,只好将她搂得更紧,想要用力地记住她的触感、她的体温、她的气味、她的所有。

这不是梦。她就在这里。

这不是梦。他也还活着。

“唔……”意识终于回拢的同时,斯内普才察觉到怀里人发出因氧气不足的哼声,她正揪紧了他的衬衫。

他急忙放开她,竭力将她推远一点。

“……”蕾雅微张着嘴喘气,翠绿的瞳仁里闪烁着斑斓的薄光,面颊和嘴唇都比刚刚的烟花还要红。

“……”斯内普稳住呼吸,难堪地垂下眸,迟疑着用指腹掠过被他吻得鲜艳红润的唇,仍有留恋般摩挲着,先开了口:“……抱歉。”

浅尝辄止,却带来更汹涌的波澜。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吻她。明明,已经这个岁数了,怎么回事?

蕾雅愣住一瞬,脑中还回想着他近乎占有的吻,抬眸立即注意到斯内普泛红的眼中盈满的克制。她笑着在他怀中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害羞到说不出话,只是回应般用手环在他的腰侧,任由被他身上那种清冷而苦涩的气味包裹着。

他感受到她起伏的吸气,于是问到:“好些了吗?”

“嗯,我好着呢。”她点点头,“西弗勒斯你呢?”

他完全没想过她为什么要问他。不过他还是低笑一声,“如你所见,不能更好了。”

……

回到霍格沃茨的时候已是夜晚。他们的幻影移形停在了离校门稍远的阴暗处。没有赶时间,斯内普穿上外套,整理得一丝不苟。同时,他等着身边的人慢悠悠地重新系上领带。

发生过的种种像是一团在微亮的火焰,让蕾雅仍旧处于恍惚之中,好像整个人还被那种夏日夕照下的余温包围着那样。见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她忽然再度踮起脚在他脸上一啄,随即露出一个调皮的浅笑。斯内普微微一僵,但眼见她那抱歉而又带着钟爱的表情,硬是没能狠下心来责备她的大胆。

完了,他觉得他这辈子可能都会这么下去了。

一这么想着,他没好气地伸手按了按她的脑袋,沉声道:“从明天起,给我好好专心准备考试。”

“知道的。”蕾雅笑着应声,又问道:“那,你还会帮我吗?”

“只要你还需要我。”他用眼角瞥向她,故作淡漠地说。

“我当然需要!”

空气中弥漫着初夏泥土和树叶的清香,他们并肩走在小路上,脚步踩过星月光辉浸透的石板,伴随着路灯投下的微光和阴影,往霍格沃茨踱去。

“还有……”她的视线停在一旁暗淡的路灯上,一只灯蛾正在锲而不舍地围绕着没有一丝温度的金属外壳扑翅。

“嗯?”

“当时,为什么让我看见那些?”蕾雅略带紧张地挽起垂下的发丝,谨慎地问到:“我打破你摄神取念的时候。”

斯内普被这个问题惹得停住了脚步,侧过脸转向她:“你觉得呢?”

“想让我知难而退?”她尝试着说出心里一直的想法。

“显然效果不佳,不是吗?”斯内普的嘴唇卷曲了一下。瞟到她难掩的笑意,他垂下眼睑,眉心微拧着斟酌一阵,继而有些凝重地低声询问:“你会介意吗?”

“介意?”蕾雅歪了歪脑袋,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过去。”

她听完后,没有立刻回复。探出手去找到藏在黑袍下的大手,轻快地说:“你现在会感觉好点吗?”

斯内普没有对她的反应感到太意外,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抽出魔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明亮色的弧线。

“Expecto Patronum。”

她呆呆地,望见从他魔杖尖端迸溅出来的银色光丝,逐渐汇聚成一团灵动的光辉。她本以为会见到那只晶莹剔透、可爱优雅的小鹿——可是,那些银色粒子却幻化成了一只大鸟。

一只鹫鹰。

它的翼展宽阔,羽毛散发着银色的粼光,仿佛星辰在黑夜中点点闪烁。眼神锐利而坚定,流露出无畏和坚韧的气质。与她视线交汇的时分,它迎着她的惊讶轻盈地滑翔而下,准确无误地降落在她探出的手臂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蕾雅摸了摸那高傲的脖颈,抬起手,守护神顺着她的动作起飞,朝前方霍格沃茨的方向展翅翱翔。

“等我意识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斯内普的话音里有一丝无奈,但依然和她一起眺望着它飞向城堡。

鹫鹰越过沉在夜色的庭院,沿着修整过的墙砖不断盘旋往上。在远处的高塔窗边,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对他们挥手。是邓布利多,他像他们一样,放远了目光,欣慰地见证着这只崭新的守护神划过霍格沃茨的大地。

稍近一些的地方,有几个穿着格兰芬多校服的学生从塔楼里跑出来,他们背对着室内的暖光,错愕地捂着嘴望向他们。

“啊,是赫敏他们。”蕾雅认出了建筑物前的熟悉身影。

“跟他们回去吧。”斯内普的手掌在黑袍底下稍稍紧了紧她的手指,而后松开,催促般说:“反正,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

蕾雅眨眨眼,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回头对身边人绽出一抹羞赧的笑,眼眸温婉动人,“晚安,西弗勒斯。”

“晚安,蕾雅。”

他望着她转身快步跑向他们,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塔楼里的事。那几个格兰芬多小狮子毫不客气地打趣她,她追着他们一路跑进塔楼,跑上大理石楼梯,跟许许多多、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们混在一起。他们嬉笑、打闹,沿着楼梯一步步往上,最后消失在转角处。

收回目光,他忽而发现,那些长久以来盘踞在心里的苦楚似乎都平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伤口早已干涸并风化,变成了时间长河里一捧微不足道的细沙。(1)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不紧不慢地拐进一旁漆黑的庭院。此时,银色的大鸟已飞过霍格沃茨古老的屋顶,他目送着它飞过那一座座的尖塔,飞过刚重建好的魁地奇球场,飞过沉寂的黑湖和幽深的禁林,飞越了群山,飞往了天际。

沿着它离去的轨迹,慢慢碎散的亮白星屑就像一场浩大温润的雨,在无声的世界里落了下来。

(1)致敬赫尔曼·黑塞的《悉达多》,姜乙版本:“他的爱像一道伤口。他感到伤口的存在不该只为在心中溃烂,它应该风化、发光。”

总感觉,我可以在这里敲个【全剧终】w

(没!没有!还想吃糖!!)

---以上是发疯的分割线---

改完论文的半夜,确实是个反复修订文章的好时候……改完论文改同人。(对的,我修订了好多次,对不起,磕头。)

救命,这章写得……怎么说呢,合乎预期又超出预期?真的是两个笨蛋在谈恋爱……而且,斯教,你怎么约会都不忘记魔药啊啊啊??!

本来有好多零碎的存稿,也想过让他们圣诞节才亲亲,可是这要再等半年啊!太煎熬了,算了,大笔一挥,我改。

改了好久……呜呜呜呜呜,理顺台词和心情也好难……好难!好难!……

主要是,要让斯教彻底走出来真的太难了。

关于守护神:

这个我真的考虑了很久,又很想让他们一对,但又想让斯教拥有属于自己的,真正走出来以后的守护神。

本来,最早的版本里,斯教的守护神变成了狮子,怎么想还是觉得太过于OOC了。

想过各种动物,乌鸦、蛇虽然比较容易被大众接受,但我觉得这更能代表蜕变前的他。而这里,斯教已经跨越所有的苦难、完成赎罪了,最后还是决定来点别的,就鹰吧。作为他个人战后从过去真正走出来的守护神还挺契合的w。(跟鼻子没有关系!!)

二更:跟拉文克劳错开一点点,改成鹫鹰吧,反正原著的守护神还分得挺细的,比如说罗恩的杰克罗素梗犬~(磕头,磕头。)

“鹫鹰(Griffon Vulture)属于秃鹫科,与典型象征勇猛的鹰相比,以其锐利的视觉和耐力闻名,象征耐力、智慧和坚持。它们在天空中有极高的盘旋能力,象征着在高处监视、洞察全局的能力。”(完了,这下真的Gryffindor了)

独立、敏锐、勇敢、坚韧、远见。然后,狮子 (鹫)鹰还能变成狮鹫对不对,正好是蕾雅雅的魔杖芯,也意味着强大和守护,作为霍格沃茨校长这一对,可太合适了。

另:作者本人的守护神是鹰,但我是个格兰芬多w。(逃)

另:斯教按脑袋那里参照火焰杯斯教按哈利和罗恩w。

另:关于蕾雅雅的坚定性格,我感觉主要还是莱恩哈特家女儿养得太好。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原生家庭的幸福感,然后没怎么受过伤,而且她很早就注意到斯教独一份的温柔,并且坚信这份温柔由一而终。(然后又被斯教保护住了,完了,这辈子要幸福地过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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