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克莱曼汀介绍老宅时,纳西莎其实已经穿插着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任务——上午研究菜谱,下午挑选挂画,忙完了就去顶楼喝茶。克莱曼汀客随主便没有异议,跟着纳西莎返回刚才一言带过的四楼,参观了她提到的用作各种用途的房间,最后在小客厅坐下。
“咖啡?”纳西莎继续招待她。
克莱曼汀点头同意,便接着再次被问道:“蓝山还是琥爵?抱歉,我家只有这两种咖啡豆。”
明明纳西莎说的时候面带歉意,可她还是莫名听出了骄傲感。当然纳西莎这样也无可厚非。两种咖啡豆在麻瓜中尚属产量有限的极品,有巫师能分别在牙买加蓝山和古巴水晶山分得一杯羹,又如何不懂奇货可居的道理,恐怕以克莱曼汀目前的身份和财力,想买都没有门路。好在上辈子在麻瓜中的生活,为她弥补了某些认知空缺,不至于让它们之于她,只是两个略耳熟的名字。
然而克莱曼汀做决定有些为难。不管在蓝山还是水晶山,种的都是阿拉比卡种咖啡树,高海拔的生长环境令果实的酸度增加,偏克莱曼汀并不习惯苦酸相掺的味道;与之相对的罗布斯塔种,虽然又让她觉得口感沉重,但一小杯意式浓缩尚能接受,毕竟一两口忍忍就过去了。总之无论如何,咖啡终究不如茶类清透淡雅,克莱曼汀有些后悔刚才没拒绝,甚至一杯清水都是更好的主意。
“不如随我,选择琥爵?”纳西莎建议道。
“还是……蓝山吧。”克莱曼汀只得退求其次,选了酸度相对低的一种:“加奶油和糖。”
家养小精灵研磨、烹煮、过滤的技术无可指摘,速度也一流,不一会儿热腾腾地咖啡便直接出现在她们面前。此时纳西莎已经起了话头,向她介绍一些宴会上的常客在各家女主人中几乎众所周知的偏好与忌口。克莱曼汀没有急着做笔记,实际上,等她真需要这些常识时,只需抽出记忆放入冥想盆里重现,便能毫不出错地付诸实践。
至于菜谱,克莱曼汀更是插不上话。饮食传统上,她最熟悉的德式和布莱克家秉持的法式风格极为不同,一个近乎粗犷,一个历来精细,所以她放低姿态,做学生一样听纳西莎点评各种菜式的优缺,唯在对方偶尔难以取舍时,她才保守地给出一点意见。
“说起来,负责主上一日三餐的,就是一位法国大厨呢。”纳西莎似乎不经意地提起:“除夕晚宴上的食物也颇受大家欢迎,人亲手做的食物,和家养小精灵用魔法做的相比,总多几分惊喜感——后者标准得几近古板。主上总是正确的,可惜家业越大的纯血,固有习俗就越难改变,只能期盼托主上的福,每年一次大饱口福了。”
克莱曼汀闻言不免迟疑了一下,才问出这点与上辈子的迥异处:“主上竟然在庄园里安置的有私厨?那……是巫师,还是麻瓜?”
她其实早已发现,黑魔王与她记忆中的大有不同,除了经卢修斯认识到的种种,还比如那座伏地魔庄园。她四年级暑假去参加晚宴时感受尚不深,上个月因缘际会再次进入,夜游的惊吓平息下来后,反而越回想越心惊。在接受庄园原主人沙菲克的馈赠后,黑魔王在改建上确实花费了心思,而不仅仅只当它是落脚地。从室内向庭院俯瞰,上辈子见到的是一片荒凉与萧索,这辈子却是错落有致的花草林木,显然有人专职负责园艺,且不可能是黑魔王本人。
此外,曾经在食死徒中也并无除夕夜宴一说,平安夜宴虽然大多以黑魔王名义举办,但黑魔王也只是提供地方,从食材、酒水到仆人、家养小精灵,皆由各大纯血世家轮流承担。这本质上相当于借用,但被美化成了主动进献。与此同时,也从来没有黑魔王私生活方面的确切消息流传,仿佛他是祭坛上不吃不喝的神像一般,只从人们的敬畏乃至恐惧中汲取力量。如今这位和他一对比,无疑多出了不少人气。不管这样的黑魔王是否符合以卢修斯为首的一众追随者心中完美领袖的形象,若让克莱曼汀选择,她的答案不言而喻。
然而到底是黑魔王,一些外在的次要的东西再怎么发生异变,出身和理念决定了他的内在始终如一。作为斯莱特林的继承人,麻种巫师难得他的青眼,麻瓜也不会被容许踏入他的地盘,这是他有目共睹的行事底线。明白这点的克莱曼汀,其实有些多此一问,方才只是她太过惊讶了,而且真正让她迷惑的地方,倒不方便向纳西莎讲出来。
“当然不可能是麻瓜。”纳西莎果如所料地递给她一个类似“你怎么这样猜”的诧异眼神:“不仅是厨师,上到管家,下到仆人,至少也得是哑炮。能在主上的庄园就职,是多么光荣的事情啊,主上从来不缺人手,不至于‘委曲求全’地启用麻种和麻瓜。”
“哦,这样。”克莱曼汀干巴巴地应了一句。
“不过让很多人意外的是,主上他对哑炮的宽容。庄园的管家亨利·汉德,就是个哑炮,真难理解以他的血统,竟然能这样受主上器重。”
“哑炮只是无法使用魔法,主上需要的是管家,不是护卫,所以我想,那位汉德擅不擅长咒语不重要,只要他能把庄园管好就了。”
“这倒也是。”纳西莎认同地点点头:“能不能用魔法,只是个人私事,他一个人对大局没有影响。但从血统传承上看,哑炮到底仍是巫师,纯血依然仍是纯血,就算和麻瓜结合,生下来也是混血,还未必也是哑炮。看在他们对种族繁衍的作用上,主上的宽容倒也算合情合理。”
克莱曼汀不再多响应这个话题,纳西莎很快重拾之前的话头,继续解说明晚受邀客人的情况,还把多余的空白请帖拿给她看。为了表现邀请的诚意,所有请帖都由负责宴会的女主人或代理人亲笔手写。纳西莎以她为对象,当场为她做了示范。克莱曼汀旁观她那一手漂亮的花体,感觉自己需要把练字纳入日程,至于模板,卢修斯就可以提供。
这样忙忙碌碌到了中午,克莱曼汀跟着纳西莎到一楼客厅就餐。所有人现在起居室集合,才由奥莱恩·布莱克带领这进入餐厅。餐厅空间同样是不合理的开阔,一侧立着由窗户隔开的酒柜和餐具展览柜,正对一座熊熊燃烧的巨大壁炉;另两面墙上挂着几幅包含动态人物的风景画,奥莱恩会和画中人颔首致意,想必那些都是布莱克家先祖。木地板的餐厅中央的摊开一张花色地毯,上面摆着铺了白色桌布的长方形餐桌并七把椅子。就餐的一共五人,奥莱恩及妻子沃尔布加坐在两头,丈夫西格纳斯缺席的德鲁艾拉带着纳西莎落座,克莱曼汀在后者的示意下坐在她对面,雷古勒斯和她同侧,中间还有一张空椅子。
克莱曼汀一看清餐具就觉得头疼。从刀叉勺到酒杯,每人至少有三套,不同型号代表不同用途。这几乎是克莱曼汀至今参加过的最正式的家宴,其中的规则虽非完全陌生,但有三位布莱克长辈在,她仍要担心因出错失了礼节。
好在身边都是范例,慢半拍总比做错强,而且酒水无需人来倒,暗中忙碌的家养小精灵如何服务便是提示。所有人都坐定后,小号的水晶杯在魔法光亮中被蓄上一半亮红色液体。克莱曼汀大致一闻,就知道是经典的开胃酒基尔酒,只是为它的酒精浓度有些腿软。于是众人举杯互祝后,她仅浅浅地抿了一口。
接着热汤、主食、配菜依次出现,既有试吃的鱼羹、熟虾和生蚝,还有经典的奶酪、鹅肝和牛排,太过独特的法式食材如蜗牛、青蛙腿倒是没有,当然克莱曼汀一点也不失望。效仿其他人将自己的盘子添到半满,女主人沃尔布加率先拿起刀叉,祝所有人的好胃口,进食才真正地开始。克莱曼汀刚切了一刀牛排,抬头间又发现,面前其他三个杯子已经蓄上了,分别是配肉类的红葡萄酒,配海鲜的白葡萄酒,以及一杯清水,她忙喝了一口水压压嘴里的酒味。
席上布莱克家的人不怎么交谈,只两位女性长辈偶尔对纳西莎提点几句,说的都是承办宴会的经验。纳西莎抽空对克莱曼汀举了举红酒杯,借机暗示她也认真听,克莱曼汀微笑着应下。方才饭前在起居室,她已经和沃尔布加及德鲁艾拉两妯娌有过初步接触,她们十分清楚她拜访的目的,因此眼下讲话的音量不止耳语,目光也会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克莱曼汀领情地摆出受教的姿态,间或赞同地点头。即使对操持内务的主妇生活不感兴趣,她也不能否认,这些女性在待人接物上颇有一套学问。
一顿饭重心偏移,最后让克莱曼汀吃得颇有些不知滋味,却因为食物味道偏重喝了一整杯水。饭后甜点精致美观,她不大叫得出名字,唯口感是毋庸置疑的。末尾一轮仍是酒水,男士面前是消化酒,女士面前是咖啡或茶。加过牛奶和糖的英式红茶,克莱曼汀只略略沾了沾唇,反正女性饭量有限,有些剩余不算失礼。
三位长辈和雷古勒斯依次离开,克莱曼汀和纳西莎落在最后。一过二楼,纳西莎主动询问:“克莱曼汀,觉得午餐怎么样?”
“很好,很美味。”克莱曼汀表情真诚地夸赞道。
“我知道你不是奉承,我当然有这点自信。”纳西莎朝她眨眨眼:“其他方面呢?”
见克莱曼汀迟疑,她自己先笑出来:“海伦和杰思敏晚上才来,倒不是白天没有时间,而是不想在我家吃正餐,认为我们餐桌规矩大,食物再好吃也伤胃口。”
克莱曼汀抿了抿嘴唇,心中很是同意,无奈嘴上却不好承认。她和纳西莎的关系不比纳西莎和其她两人,有些抱怨非亲近之人间不宜宣之于口。
“但你若换个角度想,等你连我家的习惯都适应了,那还能有什么顾忌?恐怕到了主上面前,你也能游刃有余了。”纳西莎示好般地拐住她的胳膊:“放松,你刚刚表现得很好。到了晚上,你再多注意一下我伯母的言行就够了,她可是他们那一代巫师世家里女主人的标杆。”
“我会的。”克莱曼汀答应着,不辜负她的好意。
两人在四楼的小客厅歇息了一会儿,才由纳西莎带路到顶楼储物间选画。为了匹配晚宴的气氛,画的主题要往热闹上靠,比如觥筹交错的宴席写实,或者围绕篝火舞蹈的人们。被唤醒的画中人还会毛遂自荐,甚至不考虑画家为他们设定的情景。这样的画作纳西莎几乎全部敬谢不敏,并重新拉上帷幕或包上牛皮纸,彻底隔绝对方喋喋不休的各种抗议。
选好的画由家养小精灵运送和悬挂,纳西莎用魔杖在墙上敲击了三下,一只肩膀上搭着一块雪白毛巾、腰间围着半旧但整洁的毛巾的年长小精灵安静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它彬彬有礼地问候了纳西莎和克莱曼汀,像旧式贵族家庭一样,仆人以良好的礼仪映证了主人家的教养。纳西莎简洁地吩咐一番,小精灵恭敬地领命消失,并且始终没有忽视克莱曼汀这位客人。
“下午茶四点开始,还有一个多钟头,我一般习惯睡个午觉,你呢,克莱曼汀?”纳西莎一边掩上储物间的门一边问道:“或者你想看书打发时间?”
“我也休息一会儿吧。”克莱曼汀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和一个不算多熟悉的人一直待在一起,不管对方多友善,她都觉得有压力。
“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嗯,好,谢谢!”
如纳西莎所言,安排给克莱曼汀的客房就在她隔壁。甫一推开房门,纳西莎一挑眉:“看来我家房子是真的喜欢你。”
满屋的家私摆设素雅舒适,明显和整个老宅复古奢华的风格不一致,看得克莱曼汀不禁带了笑:“那太感谢它了!”想了想,她取下挂在纽扣上的水仙花在唇上碰了一下。
“克莱曼汀,你其实是在感谢我吧?”纳西莎忽然朝她贴近:“‘水仙’可是我呀。”
“这花是它给我的……”克莱曼汀故作一本正经:“难道我该亲吻墙壁?”
“那倒不用了!”纳西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内心的情绪,房子能感受到,那对它而言就足够了。”
“明白了。”把花别回纽扣上,克莱曼汀默想道:水仙尽管美丽,却并非她最爱;为了避免误会,她更希望有一枝玫瑰。
其实她也就应景地表了表态,多少有些不当真的恃宠而骄,但等她午休睡醒,发现枕边躺着一枝娇艳欲滴的淡紫色玫瑰时,心中冒出感动之余,还升起一种被献了殷勤的荒诞感。这房子要成了真人,风流之名怕是要和卢修斯一较高下了。
再次借花表示感谢,她用束发的丝带把玫瑰系在床头,才整理好着装出门。因为不确定纳西莎醒了没有,她准备先去小客厅看看,但在路过琴房时,捕捉到一阵柔美细腻的歌声,与悠扬的钢琴伴奏相得益彰。
待她推门而入,歌声更加清晰,法语地道醇熟:“……就像水一样,奔腾的流水,我的心追逐着你的爱……蓝色,蓝色,爱是蓝色的;当你回来时,天空是蓝色……”
琴声渐歇,纳西莎扭头问克莱曼汀:“听过这首歌吗?”
“爱是蓝色的(L\'amour est bleu),很经典的曲目……”克莱曼汀有些欲言又止。
“但是是麻瓜的,对吗?”纳西莎的右手搭上钢琴盖:“我屋子的柜子里,藏了六只盒式磁带和一台播放器,是西里斯入学后到六年级间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我每次听时都要拿留声机打掩护。有时不得不承认,麻瓜人口基数足够大,出人才的可能性更大。”
她颇显无奈地耸耸肩:“音乐作品就那么些,麻瓜的便麻瓜的吧。原本在我们英国,贵族普遍对有才华的平民接受度高就是传统。总不能让淑女们去唱塞斯蒂娜·沃贝克的《一锅火热的爱》或者《你偷走了我的坩埚,但你得不到我的心》吧。”
“可是,还是感觉很矛盾。”克莱曼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人类社会发展到现如今,麻瓜的影响力无处不在,让麻瓜对巫师一无所知可以用魔法促成,但反过来,让巫师完全远离麻瓜,恐怕根本无法实现吧?我们一方面引进和使用着他们的东西,一方面又明晃晃地看不起他们,这种心态是不是有些太卑鄙了?”
“理解纯血巫师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你还差一点。”纳西莎并未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当然,拥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当下魔法界中不在少数。世家子弟无法用家族理念和传统说服你们,那么如何让你们继续和我们保持统一战线,而非被亲麻瓜派拉拢过去,就是食死徒的使命,是主上的事业蓝图。我的思想到达不了主上的高度,打听不到内部消息,不清楚具体的计划。不过,看近期时局,这一切已经要渐渐明朗了。”
“我只看到,巫麻矛盾在进一步加大。”
“没错,不让巫师看清种族界限在哪里,怎么能明白凝聚力核心所在?”
克莱曼汀不由无言以对。纳西莎话中的道理没毛病,但琢磨起来还是有些不对劲。或许问题所在,是到底巫师和麻瓜算不算两个不同的种族,以及好比变异品种的麻种巫师该归入哪类。食死徒对此的答案其实向来很明确,关键就看他们怎样让全部巫师信服。
两人谈论到这个程度,多少有些交浅言深了。若非从记忆得知,纳西莎是纯血世家中少见的温和派——至少并非顽固派,克莱曼汀也不会向她吐露这方面的个人想法。但这个话题是不能继续了,她刚准备另寻一个,纳西莎已经先她一步开口:“有没有兴趣也弹一首?”说着拿开手站起身。
“不,不了!”克莱曼汀连忙谢绝:“我仅有入门级别的水平,就不在你面前献丑了。”
“那你私底下可要加紧练习了。”纳西莎合上琴盖,并且简单地提醒:“今后不管是大小聚会,总有需要一展才艺的时刻,如果你再像现在一样谦虚,失的将不只你自己的颜面。”
“难道——到时候拒绝不得?”
“那倒不是,而是其他淑女都会,加入只有你例外了,大家表面上不会非议什么,以后却会渐渐把你排斥在外,因为认为你缺乏足够的音乐素养。你看我姐姐贝拉,她那么争强好胜,看上去似乎和艺术一类的事物格格不入,可在少女时期,她也得耐着性子坐下来学拉大提琴,直到能登堂入室。”
“好吧,我知道了。”克莱曼汀无奈地应下,真心觉得合格的淑女不是容易成为的;或者反过来讲,她们偶尔自视甚高也并非不能被理解。若她从小到大在长辈的要求下掌握了琴棋书画外语文学,对上那些一无所长的平庸女孩,她也认为自己有资格抬高下巴。唯有那些从来不努力生活不完善自我却依然要求别人给予尊重和平等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蠢。
“那走吧——”纳西莎站起身,抚了抚裙上的褶皱,上前挽住克莱曼汀:“下午茶时间,我们去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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