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马尔福庄园。
圣诞晚宴已结束许久,空气里仍残留着蜜饯和香水的混合气息。银器与水晶灯反射着的无数烛光,将深色的漆木家具映照得流光溢彩,却驱不散空气中冰凉的精致感。
卢修斯·马尔福,距离从霍格沃茨毕业只余半年,举止越来越有其父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的风度,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年轻人急于证明自己的锐气。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暗色长袍,姿态挺拔但头颅微垂,视线谦逊地落在父亲脚边的地毯上。
“所以,”阿布拉克萨斯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蛇头手杖,声音平滑如丝绸,浸着不容错辨的审视,“你花费如此多精力关注的,就是一个……混血?”
卢修斯并未因他语气中的轻蔑而动摇:“是,父亲,但斯内普在魔药方面的才能堪称罕见,斯拉戈霍恩对他的笼络不加掩饰。他在魔咒上的天赋同样出众……远超许多受过精英教育的巫师。”
难得听到儿子如此肯定一个人,阿布拉克萨斯抬起灰蓝色的眸子:“你乐于为那位大人网罗有潜力的新人,这是好事,可是卢修斯,驳杂的血统始终是隐患,他的忠诚能确保献给正确的一方吗?”
“血统无法选择,利益和力量却可以。”卢修斯回答得滴水不漏,“我调查过他的背景,一个被家族除名的女巫母亲,一个粗鄙无知的麻瓜父亲……夹缝里挣扎求生的藤蔓,更懂得攀附强韧的树干。他既没有某些家族继承人的骄纵短视,也不会相信那群狮子口中爱和正义的童话——我认为相对这些优点而言,血统上的瑕疵可以被暂时容忍,甚至能成为更牢固掌控他的缰绳。”
阿布拉克萨斯注视着卢修斯年轻的面孔,不置可否:“但愿你确实将缰绳握在手中。”
“当然,父亲。”卢修斯微微颔首,随即换了个话题,“您最近看上去有些困扰?是关于……魔法部新上任的法律执行司司长?”
“不,只是些令人不快的琐事。”阿布拉克萨斯的眉头微蹙,显露出真正的烦躁,“在麻瓜那边的几处产业——远东的舶来品贸易,还有拍卖行的股份——最近遇到了些麻烦。”
麻瓜虽然没有魔法才能,但胜在人多钱多。马尔福不是独一个从麻瓜世界敛财的巫师家族,卢修斯最近已经开始接触这些事务。
“报关文件莫名其妙出问题,预订的航运舱位被报价更高的买家截胡……”阿布拉克萨斯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既是对与麻瓜交易本身,也是对当前的困境,“拍卖行那边更是如此,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对手,几次用恰好比我们预算高出一点的价钱,拍走最有升值潜力的藏品——虽然不算造成了多大损失,但就像礼服上没藏好的针脚一样令人生厌。”
卢修斯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是不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家族想分一杯羹?”
“我也怀疑过。但对方行事谨慎老练,所有交易都通过层层代理人和加密电报进行,资金流向复杂,反倒不像是巫师的手笔……无妨,如果只是麻瓜,等找到他们的行踪,一点‘非常规’手段就能解决问题。”
阿布拉克萨斯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谈这件令他挫败的事:“专注于你眼前的事。那个斯内普……既然你觉得他有价值,那就继续你的‘投资’。但记住,混血终究是混血,在他证明绝对的价值和忠诚之前,不必给予过多重视。”
“我明白。”卢修斯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的思量。
西弗勒斯·斯内普——他想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看向他时既无谄媚也无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傲慢的平静——确实是一枚值得精心打磨的棋子,或许,在未来某天,甚至能成为一位颇有分量的……盟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卢修斯自己都有些意外。
————————————
同一时间,伦敦郊外的红砖小屋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窗外飘着细雪,屋内壁炉烧得噼啪作响。魔法汤匙正在搅拌煮锅里的热可可,麻瓜的唱片机则播放着圣诞主题流行乐,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在此刻和谐共处。
西弗勒斯盘坐在壁炉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一侧,膝盖上摊着一本魔药典籍。即将年满十四岁的少年,身量窜得飞快,同时进入了尴尬的变声期。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低沉,偶尔还会不受控制地沙哑走调,这让他近来愈发沉默,非必要绝不开口。
——但显然,索尔薇因此更喜欢逗他说话了。
“我前天在书房看见了哦,你带回来的马尔福家圣诞宴会的邀请函——不得不说设计得还挺有格调。”
沙发上,索尔薇把自己裹在厚厚的羊绒毛毯里,只吝啬地伸出两根手指,捏着《预言家日报》的一角——上面刊登了魔法法律执行小队逮捕数名可疑暴力分子的消息,以及一篇隐晦批评“某些极端纯血论调扰乱商业秩序”的文章。
“嗯。”西弗勒斯回应了一个短促的音节,目光没从药材处理图解上离开。
报纸被放下,露出一张明艳依旧的脸。女巫从毛毯里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越过沙发扶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嘿,如果真想专心看书,就该选个离我远点的地方。”索尔薇没有问他为什么拒绝邀请,而是饶有兴致地问,“说说看,你是怎么回绝那位慷慨的马尔福同学的?”
西弗勒斯翻页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终于放弃抵抗开了口,嗓音里带着一丝尚未磨平的粗粝质感:“……感谢邀请,但假期必须回家。”
“哇哦,充满歧义的说辞。”
“我说的是事实。”西弗勒斯抬起头,侧过脸看向她,炉火在他漆黑的眼里投入光点,“如果他自行理解为某种亟待逃离的家庭困境,那是他的认知偏差。”
“我打赌他绝对这么以为了,或许正一边同情你的遭遇,一边更坚定了要拉你一把的决心。能获得马尔福的青睐已属难得,拒绝他的人更是屈指可数。”索尔薇故意拖长了语调,模仿着老派的贵族腔调,“——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西弗勒斯。”
少年彻底合上了书,屈起一条腿,侧靠着扶手与她交谈,这个姿势让他无需过度仰头就能看到她的脸:“卢修斯的‘同情’通常只会发生在魁地奇比赛结束后,出于‘礼貌’探望格兰芬多伤员的时候。他认可我的价值,或许还有我不那么谄媚的态度,所以递来了橄榄枝……其中的真心,并不比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更多。”
索尔薇挑了挑眉:“至少斯拉格霍恩是为了自己,马尔福就未必了。”
“……所以传言是真的?”面对索尔薇询问的眼神,西弗勒斯接着说,“在霍格沃茨也能听到风声,一位据说是斯莱特林后裔的强大巫师,主张摒弃《国际保密法》,恢复巫师的荣耀与力量——他麾下有一批自称食死徒的拥趸,有人说马尔福家已经向他效忠。”
索尔薇没有否认,安静地注视着他:“你如何看待呢?”
少年习惯性地微微抿起嘴唇,这个思考时的小表情至今未曾改变。
“力量本身值得追寻。剥离那些关于血统的狂热宣传,那位‘斯莱特林后裔’所展示的力量本身,以及他承诺给予追随者实质性的好处——失传的魔法知识、提升力量的捷径、组织的归属——这逻辑本身具有相当的吸引力。”
他停顿了一下,黑色的眼眸重新看向索尔薇,里面映着她的身影,也存在一种经过审视的冷静。
“然而,他的‘净化’理念本质上与麻瓜极端分子的种族清洗无异。麻瓜虽然没有魔力,但他们的武器、科技、还有那种构建秩序的能力……轻视他们,认为他们只配被奴役或清除,这是一种基于无知的自大,而非智慧。”
索尔薇的眼里漾开赞赏的笑意:“能认识到这一点,非常了不起。”
“……这并非多么独特的见解。”西弗勒斯的耳根有些发烫,视线落到索尔薇手边的报纸上,“从报道的消息来看,食死徒的行为与其说是为了‘荣耀’,不如说是为欺凌弱小披上了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尽管最近的文章确实有引导这种风向的嫌疑——”
“噢,我找人写的。”索尔薇笑眯眯地说。
西弗勒斯未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通了一些事,“怪不得你跟马尔福不对付。”这是个陈述句。
“咦?我没说你的同学的坏话吧?”
“我也在书房的桌上看见了——你收集的马尔福家与麻瓜贸易的情报,还有拍卖行的图录和报价单。”西弗勒斯瞥了她一眼,用相似的话回道,“如果真的不想被我发现,就该选个更保密的地方收起来。”
索尔薇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只是一点无法避免的良性商业竞争。”
“那引导舆论的报道怎么说?”
“给摇摆不定的人提供另一种看待问题的角度——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在给他们添堵。”女巫耸了耸肩,“一点点舆论上的压力,有时候比咒语更有效,至少能让某些人行事不那么肆无忌惮。”
西弗勒斯沉默了半晌,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而是直接问:“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索尔薇结结实实地愣住了,眼底掠过惊叹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梅林啊……你真是……”
“我对卢修斯的招揽没有兴趣,只是和他打交道好过应付那些头脑空空的蠢货。”少年维持着仰头看她的姿势,固执地重复,“需要我做什么?”
索尔薇摇了摇头,神色认真起来。
“你只需要像现在一样,保持清醒,继续观察。卢修斯尚且稚嫩,但他的父亲精明得多,任何过界的试探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我现在还需要这层‘匿名’的优势。”她撑着扶手,倾身向前点了点他的额头,“保护好你自己,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凉意,西弗勒斯下意识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动作快得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你的手很冷,而且……”他靠近了闻了闻,“提神剂?你最近似乎很容易疲倦,也比以前更怕冷。”
索尔薇动了动手腕,没有用力挣脱,语气轻松地调侃道:“最近降温有点提不起精神,预防一下而已。西弗勒斯,你能不能像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迟钝一点,别老是像个侦探一样观察入微?”
“顺带一提,”她把话题岔开,“我觉得你的新嗓音很有质感,完全没必要吝啬使用它。”
西弗勒斯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松手,扭过头咕哝了一句,声音太轻太快,淹没在炉火的声音里,难以辨别是抱怨还是别的什么。他霍然站起身,大步走开,索尔薇原以为他是恼羞成怒,不料他很快折返,站在沙发前递给了她一杯热可可。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将暗流涌动的世界暂时隔绝在外。索尔薇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杯子,又抬头看看少年没什么表情、线条紧绷的脸。
“谢谢,西弗勒斯。”她轻声说,由衷地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久一些。
少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种种异常的细节交织成一张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网,让他在心中想着截然相反的事:
他会弄清楚的,很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