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高窗,在医疗翼的地板上切割出狭长的的光斑。通常到了这个时间,这里总是静悄悄的,但今夜有些不同。
白藓与补血剂混合的复杂气味中,西弗勒斯靠坐在床头,被分别站在病床两侧的布莱克兄弟包围着——这组合着实有些诡异。
“谢谢,西弗勒斯。”雷古勒斯的尾音仍带着尚未平息的惊惧,一向妥帖的校袍上沾满了尘土和枯叶,柔软的发丝也凌乱地垂在额前,“如果不是你及时推开了我……”
小天狼星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难为他用绑着绷带的胳膊,还能凹出双手插兜的惯用造型:“行了,感谢的话说一遍就够了,翻来覆去听得人心烦。”
他顿了顿,视线不自在地转向西弗勒斯,灰色眼睛里混杂着别扭、审视以及有那么些不情不愿的感激。
“你救了雷尔,也算间接保护了莱姆斯,总之……谢了。”他说得飞快,仿佛这两个字烫嘴,“虽然整件事的起因是你们两个蠢货自作自受,非要玩什么跟踪游戏。”
雷古勒斯冷冷地接话:“我和西弗勒斯不过是一起去了几次图书馆,就得被你质疑‘两个人里至少有一个在打坏主意’;你和波特每个月鬼鬼祟祟往打人柳跑,我就该视而不见——啊,确实,谁让我们没藏着能跟一头狼人相提并论的秘密呢?”
小天狼星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小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在布莱克家的规训下与他渐行渐远的弟弟……原来也能这么牙尖嘴利地阴阳人呢?
“真稀奇。”他啧了一声,语气难得没带上火药味,雷古勒斯则臭着脸扭开了头,倒比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姿态更加真实。
“今晚的事,关于莱姆斯……”小天狼星重新看向西弗勒斯,“你们会保密的,对吧?”
旁听了一场“友爱”拌嘴的西弗勒斯抬起眼,幽深的黑眸里没什么情绪。他慢吞吞地开口,嗓音由于疼痛和疲惫显得低哑:“我听高年级的人提过,霍格沃兹在1971年之前并没有打人柳这项‘景观’。”
“……什么?”
“显然,卢平没有独自隐瞒身份入学的本事。”西弗勒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不至于热心到去揭穿邓布利多校长默许的‘秘密’——”眼见小天狼星神色稍缓,他慢条斯理地补上了后半句,“前提是,我和雷古勒斯今天受到的惊吓和伤害能得到合理的补偿。”
小天狼星立刻像被踩了尾巴:“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斯莱特林——”
“安静!这里是医疗翼,不是公共休息室。”庞弗雷夫人端着药盘快步走来,“邓布利多教授已经收到了消息,卢平那边有他照看。斯内普需要留下观察一晚,以防狼毒感染。现在,布莱克先生们,立刻回到你们的寝室去!”
在医疗翼女王绝对的权威下,小天狼星只能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算我欠你一次”,便被雷古勒斯拽着离开了。
喧嚣散去,随着庞弗雷夫人熄灭最后一盏灯,医疗翼沉入应有的寂静。西弗勒斯平躺在床上,肋间和手臂的疼痛似乎变得更加清晰,间歇刺激着他的神经。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
起初只是一场不算愉快的口角。傍晚的图书馆外,小天狼星对他与雷古勒斯日益频繁的接触报以嘲讽,但在争吵升级之前,詹姆·波特突然出现,几句耳语就让小天狼星紧跟着离开。
雷古勒斯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礼貌地向西弗勒斯道别——
“如果你打算跟上去,”西弗勒斯看懂了他的意图,冷静地、甚至是诱导性地为这份临时起意加了码,“我建议,多一个同行者,总能多一份应对意外的保障。”
于是,才有了后续的冒险:打人柳下的密道,布满锁链的尖叫棚屋……布料崩裂的异响,令人毛骨悚然的嗥叫……他们知晓了劫道组里有三个非法阿尼马格斯,也亲眼目睹莱姆斯·卢平如何变成一头失去理性的狼人。
西弗勒斯闭上眼,黑暗中,仿佛再次对上了那双属于野兽的黄色眼瞳。
他把雷古勒斯推开,并非源于多么高尚的情谊,更像是一种维护目标的本能,正如探讨无关紧要的学术问题是为了积攒信任,放任未知的冒险是为了创造同盟的机会……至于他自己,直到此刻独自躺在医疗翼的病床上,后怕才如同冰冷的潮水,细细密密地漫上脊椎。
狼人对魔法的抗性极强,普通的攻击类咒语起不了作用。但凡他施展铁甲咒的速度慢上一点,或者预判错了方向……
一股强烈的、想要见到索尔薇的渴望翻涌起来。只是隔着双面镜看上一眼,听一听她的声音,既不会露出受伤的端倪,又足够驱散萦绕不散的恐惧与寒意——
但他最终没有动。
原因倒没那么复杂,无关年轻人的要强和自尊,亦或者随着一次次梦境愈发确凿的心思。经历了一夜惊险、应付了两位布莱克、此刻浑身都疼的少年,只是纯粹而认真地想着:
太晚了,会吵到她休息的。
这个念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平静,混合着身体的疲惫与魔药的效力,终于将他的意识拖入了昏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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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弗勒斯睡得并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外界似乎有了光亮,身侧的床铺微微下陷。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扭头看向床边——入睡前想念的人,正枕着胳膊伏在他的床头小睡,绸缎似的黑发铺散在白色的床单上,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侧脸。她看起来累极了,连呼吸的幅度都很轻。
“……又是梦……?”
他的喃喃自语惊动了浅眠的女巫。索尔薇立刻睁开眼,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眉间的疲惫与担忧淡去了大半。
梅林才知道,当她得知西弗勒斯被狼人袭击时,内心席卷而过的是怎样的恐慌。她害怕是她对命运自以为是的干涉,引他踏入了本不该面临的险境。
“我真的……差点被你吓死。”索尔薇发出由衷的控诉,然后俯身向前,避开伤处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西弗勒斯躺在床上,还有些发懵,在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他循着颈侧的温暖,本能地偏过头——一个轻得像羽毛拂过的吻,带着潜意识的眷恋落在她的额角。
那触感真实得灼人。
西弗勒斯炸毛似的清醒过来,瞬间错开了角度。他僵硬地梗着脖颈,目光死死钉在天花板上,祈祷这么短暂的碰触不会被察觉,或者至少,不会被追究。
“……感觉怎么样?”索尔薇的声音传来,拥抱的力度随之松开。
他不确定那片刻的停顿是不是他的错觉,喉咙傻乎乎地发紧:“什么……?”
“我是问,感觉还疼吗?”索尔薇直起身,神色如常地垂下眼眸,似乎在认真观察他手臂上的绷带,“庞弗雷夫人说,你断了两根肋骨,所幸手臂上的抓伤没有感染。”
她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西弗勒斯不知道该为蒙混过关而庆幸,还是为她的毫无察觉而感到沮丧。
“我没事。”他找回了正常的声线,“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请邓布利多为我引荐了尼可·勒梅先生,正好约了昨晚在霍格沃兹会面……”索尔薇慢悠悠地回答着,忽然伸出了手。
藏着心事的西弗勒斯,眼看着她的手越来越近,接着用指尖虚虚拂过自己缠绕了绷带的手臂——刚刚放松的身体再次绷紧。
索尔薇的视线则掠过他紧抿的嘴唇,最后停在他泛红的耳廓上。
实在是太明显了。她有些恍惚地感叹着。
“……结果谈话刚告一段落,就听到了你受伤的消息。”索尔薇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哑,“你还真会挑时间呢,斯内普先生。”
西弗勒斯的心跳平白快了一拍,他把这归因于索尔薇话中透露的线索:“尼克·勒梅……那位长生不老的炼金术师?为了什么?是你之前提到的……?”他努力坐了起来,试图摆脱这令他心跳失序的尴尬境地。
“别乱动。”索尔薇按住他,力道和她的话语一样温和,却足够把西弗勒斯牢牢钉在床上,“是的,关于我这副停止生长的身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是经历时空穿越后、某种未经记录的症状,直到那天你对我使用摄神取念……我注意到我的部分躯体有一瞬间变得透明,好像凭空消失了。”
西弗勒斯的瞳孔猛地收缩,当时他根本没有发现——
“别担心,只是短短几秒,很快就恢复了原状,但对于人类的身体来说,未免也太离奇了。而与此同时,跟随我来到这个时空的时间转换器的碎片——就是当时我想要给你看的东西——彻底消失了。这些迹象串连在一起,让我产生了一个更离奇的猜测。”
“我的身体,真的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世界吗?”索尔薇低头看着掌心栩栩如生的纹路,“如果把我送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转换器,并不是因为超限度的时空穿梭才损坏,而是由于消耗了绝大部分的能量,以一种我尚不知晓的方式塑造了这副躯体,容纳了我的灵魂……”
“那枚碎片,就像是维持容器的最后一点能量,在修补了因摄神取念冲击而产生的‘漏洞’后,消耗殆尽了。”她顿了顿,放慢了语速,“这样一来,很多问题就说得通了。为什么这个时空能允许两个‘索尔薇’长时间共存,为什么我的身体不会衰老、精神却在衰弱……”
“因为经历时空旅行的,只有你的灵魂。”这番推论匪夷所思,但西弗勒斯接受的速度快得惊人,他看向她,“你昨晚见了尼克·勒梅,得到的结论印证了你的猜想,是吗?”
索尔薇倒是愣了一下:“是,做了一些检验。我的身体具有和炼金术造物类似的魔力反应,但它更加精密,既完美复刻了我当时的灵魂状态,又能模拟所有生命体征。这不是已知的、常见的炼金术,勒梅先生还需要时间研究,只可惜那枚碎片消失了,不然还能提供一些线索。”
她点了点西弗勒斯因为沉思而蹙起的眉头:“别那么严肃,西弗勒斯,知道这是暂时的容器,反而让我轻松了不少,我不是来这里取代任何人的,我只是……一个旅客,暂时借住在一间特别的房子里。现在甚至不存在‘两个索尔薇的悖论’了,只需要等我的灵魂回到原来的时间线……”
“别说得那么轻巧。”西弗勒斯对时间魔法有了一定了解,他的语气难掩焦灼,“事实是,这间‘房子’已经不足以为你的灵魂提供庇护,这个时空在排斥你,所以这几年你的精神才会越来越差。必须在它失效之前——”索尔薇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他的胸口阵阵发闷,但当他注意到她眼下浓重的倦怠和不变的笑容时,又立刻泄了气。
他能考虑到的事,她难道会想不到吗?过去的一个晚上,想必她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说辞来安抚他。
“……从昨晚到现在你都没怎么休息,是不是?”他咽下更多的疑虑和担忧,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撑着身体,有些吃力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病床一侧的位置,“你需要睡一会儿,哪怕二十分钟。”
索尔薇打了一肚子的腹稿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她盯着那空出来地位置,意外地、缓慢地眨了眨眼:“我……可以回家休息。”
“但我希望你能陪我一会儿。”西弗勒斯神色坦然地说出了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风格的话,“或者你希望我起来,把位置完全让给你?”
“……?”
索尔薇看着他脸上坚持的神情,半晌,妥协地叹了口气。她在空出的那侧床沿小心地侧身躺了下来。她背对着他,尽量蜷缩起身体,避免碰到他的任何伤处。
一时之间,医疗翼里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过了很久,西弗勒斯的声音才在她的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异常的认真:
“无论这间‘房子’是什么做的,只要里面住的是你,就够了。”
——当心底的情绪足够滚烫、足够真挚,西弗勒斯·斯内普也能说出动人好听的话语了。
索尔薇的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她闭着眼,没有转身,声音轻得像是在呓语:
“……快点长大吧,西弗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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