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淹没了如鼓的心跳，视野中闪过大片噪点。索尔薇下意识向身旁的桌角伸出手，寻求支撑——
预料中坚实的触感却没有传来。
她低下头，惊悚地瞥见手指变得透明，甚至能透过它们看到桌面的木头纹路。虚无感顺着指尖闪电般窜至心脏，她的身体晃了晃，终于重心不稳地向前栽倒。
“索尔薇！”西弗勒斯没能捕捉到那短暂的惊变，但索尔薇几乎失去意识的样子，足以击碎他脑中翻涌的困惑和质问。
他迅速伸出手臂，缓冲住她下坠的身体，随即泄了所有力道，抱着她一同跪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女巫的身体轻得惊人，冷得像冰，仿佛所有生命力都在对抗他那鲁莽的入侵时被抽空了。西弗勒斯慌忙调整姿势，让她能完全倚靠在他的怀里。
“怎么会……不应该会这样……对不起，索尔薇……”西弗勒斯语无伦次地道歉，手臂颤抖地环抱着她。他做过无数次摄神取念的练习，预想过她的愤怒和斥责，也做好了承受惩罚的准备，唯独没料到他的行为会造成如此剧烈的伤害。
索尔薇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额发，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暗才迟缓地褪去。她艰难地抬了抬手指，一切如常，仿佛刚才诡异的一幕，只是剧烈不适引发的错觉。
她缓过一口气，抬眼看向西弗勒斯——很难说此刻他们俩的脸色谁更难看一点。少年原本就偏白的肤色彻底失去了血色，那双总是深藏情绪的黑眸，此刻盛满了惊慌无措，像一只无意间弄伤了主人、恐慌至极的大型犬。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困惑。依他的性格，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该采取这么直接的行动，除非——
“气味。”少年的嗓音干涩发紧，“月光草和椒薄荷混合的味道，那是我改良过的提神剂……最近才开始提供给霍格沃兹的医疗翼。”
索尔薇闭了闭眼，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阿不思·邓布利多！好一个“按需使用”！
她的表情一瞬间难看极了。西弗勒斯默不作声地垂下脑袋，圈着她的手臂变得僵硬，却执拗地、一点一点收得更紧。
直至索尔薇积蓄了一点力气，抬起手，用力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西弗勒斯的身体一僵，哑声重复：“对不起——”
“你确实错了。”
虽然是虚弱地靠在他怀里的姿势，索尔薇的气势却一分没减：“我怎么不知道霍格沃兹的课程里还包括摄神取念？”
“……”
“西弗勒斯·斯内普先生，别告诉我你是靠着几本**区的破书自学的？精神类魔法对未成年巫师的负担超乎你的想象，一个不慎就会反噬，伤到你那颗引以为傲的聪明脑袋。”
她一口气说完，呼吸不可避免地又急促了几分。
西弗勒斯没想到她的指责落点于此，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懊悔取代。他没有辩解，只是像小时候索尔薇安抚他那样，笨拙地用掌心轻拍她的后背，另一只胳膊仍紧紧箍着她，下颌无意识地抵着她汗湿的额角，确认她的存在。
索尔薇感受着他几乎勒疼她的拥抱力度，心底最后那点因为被冒犯而升起的气恼也消散了。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松开些，西弗勒斯，我快没法呼吸了。”
在他脱口而出下一句对不起之前，她接着说道：“好了，你已经道过歉了——我原谅你。”
……如果你不幸惹怒的是我本人，只要你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西弗勒斯记得索尔薇说过的每句话。他不确定索尔薇是否还记得多年前的这句承诺，但显然，她是这么做的。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些力道，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里面翻滚着太多情绪：未散的恐慌，深切的悔意，以及一丝固执的寻求。
“你的身体究竟怎么了？那个誓言……当你的时间结束，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先问关于‘你’的那部分呢。”
事已至此，索尔薇知道完全隐瞒是不可能的了。
“记得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我来自很远的地方，因为一个意外到了这里。”她斟酌着词句，“‘很远’指的不是距离，而是时间——我来自1985年，西弗勒斯，一个对你来说仍需等待、甚至可能已经改变了的未来。”
西弗勒斯的瞳孔微缩，第一时间想起了魔法史中记载的、由时间旅行引发的著名灾难：
曾有一位魔法部神秘事务司的缄默人，为了执行官方批准的时间旅行实验，被困在1402年长达五天，而她返回原时空后，身体急速衰败，并引发了大范围的时间混乱和现实错位——堪称魔法世界的“警世寓言”。
“人能在过去的时间停留这么久吗？这么多年，你都在这里……”想到索尔薇没有丝毫变化的容貌，西弗勒斯的声音渐渐低沉，开始接受这个匪夷所思又解释了许多疑点的事实。
“时空魔法是最神秘莫测的领域之一。”索尔薇谨慎地解释道，“这几年我搜集了不少关于时空魔法和时间旅行者的情报，结果发现除了时间法则是相对确定的，任何已知案例都缺乏参考性……”
她伸手去摸颈间的吊坠，想给他看那块时间转换器的碎片，却捞了个空——空荡的挂绳贴着皮肤，末端本该系着的黑色菱形碎片已经消失无踪。
……她十分确信，今天晚餐前它还在那里。
联想到刚才身体上短暂出现又迅速恢复的异常，电光火石间，一个惊奇的念头在索尔薇的脑中闪过。
“怎么了？”她沉默的时间过长，西弗勒斯有些紧张地低头询问，“还是不舒服？”
耳旁拂过温热的呼吸，索尔薇缩了缩脖子。
“只是有了一个新想法，或许不是坏事……”她的视线飘忽，撑着他的手臂试图起身，“说真的，一直坐在地上，很难让人觉得舒——西弗勒斯！”
她的尾音惊愕地上扬，因为少年已然用双臂环住她的后腰和腿弯，干脆利落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好点吗？”他认真地问，像在进行一次严谨的对比实验。
双腿稳稳悬空的索尔薇再一次认识到，她养孩子的成果实在有些过于“显著”了：“……把我放沙发上，谢谢。”
西弗勒斯低声应道，走向沙发的每一步很稳、也很慢，足够他在犹豫之后，问出隐约觉察到的事实：“你已经改变了一些事，是吗？”
“……来都来了嘛。”
“因为我？”
“不只是因为你。”这次索尔薇回答得很快。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晦涩的迟疑：“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是我。”
“未来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索尔薇强装镇定，“你还小，大人的事少打听。”
西弗勒斯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暂时放过了这个话题。他在沙发前站定，却没有立刻放下她：
“……你快离开了，是不是？”
“我想是的。”索尔薇让语气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期待，“这个时空对我的排斥正在变强。这是……我快要回到‘故乡’的征兆。”
西弗勒斯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出口的不是挽留，而是干涩的确认：“你会——安全地回去吗？”
“当然。”索尔薇的声音变得坚定了一些，既像在说服他，也像在说服自己，“我会在未来等你，在我……完成所有必须做的事之后。”
当意识到此刻再多的追问也无法触及完整的真相，西弗勒斯选择接受她的说辞——至少表面上如此。用绝对的平静掩盖翻腾的心绪，他太擅长这个了，如同他学习摄神取念一样流畅。
西弗勒斯小心翼翼将他的女巫安置在柔软的沙发里，然后单膝跪在沙发边。
“让我帮你。”他仰头看着她，“我在你记忆里看到的那些，伏地魔、魂器、牢不可破誓言……告诉我更多，让我加入。否则我会用我的方式去查，哪怕会更危险。”
索尔薇与他对视着，在那片黑沉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她如出一辙的固执。僵持片刻后，她终于妥协：“如果你能保证绝对谨慎，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我保证。”他迅速应承，只是那双眼底翻涌的，远不止是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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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西弗勒斯·斯内普的生活被分割成两部分。
明面上，他仍旧是斯莱特林学院那个天赋惊人、鲜少社交的学生，沉迷于高阶魔药制备和黑魔法防御术，对周遭愈演愈烈的纯血狂热保持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默许。
暗地里，他成为了索尔薇延伸的耳目。他与卢修斯·马尔福的通信变得更加频繁，于不着痕迹的恭维和交流间，套取着食死徒外围活动的蛛丝马迹；他主动接近了雷古勒斯·布莱克，在图书馆共同的沉默和偶尔关于家族藏书的交流中，建立起一种微妙的联系；他又偶然在小巴蒂·克劳奇面前，状似无意地流露出对亲生父亲的不满和反抗……
西弗勒斯设法弄来了一对双面镜，说服索尔薇时刻带着其中一面，以便他及时告知一手信息，补足现实与她所知历史之间的偏差——这的确起了作用——尽管比起传递零碎的情报，更多时候他只是在叮嘱她按时休息、询问她的身体状况，或者说，确认她还在。
而他更多不为人知的精力，则倾注在对时间魔法争分夺秒的研究上。他以加速魔药实验进程为名，通过审批获得了时间转换器的有限使用权。每个深夜，当图书馆的灯光熄灭后，他便藏在隐身斗篷下，就着魔杖尖微弱的光亮阅读**区的典籍，羊皮纸上铺满了复杂的假设和推演——显然，他并不完全相信索尔薇那套有关“安全回归”的说辞。
然而，这种日益增长、高度紧张的关注，混合着从索尔薇记忆中意外窥见的画面，悄然催生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副产品。
起初，只是一些场景熟悉的梦。
红砖小屋的客厅，旅途下榻的异国旅馆……梦里的索尔薇依旧谈笑风生，眼神明亮，却充斥着一种现实里并不存在的黏稠暖意，她的微笑似乎带着暗示，靠近的身影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直到某个夜晚，梦境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真切。他站在霍格沃兹洒满月光的走廊上，索尔薇笑着向他跑来，黑发如夜色流淌，蓝眸比星辰更璀璨。
噢，这不是他，只是因为看到了那段记忆——
她扑进他的怀里，柔软的身体带着植物的甜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郁，缠绕着他的感官。
“西弗勒斯。”她仰起脸，呼唤他的名字。
……这不是他吗？
西弗勒斯低下头，能清晰地数清她颤抖的睫毛，感受到她呼吸时胸口的起伏。
这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陌生而汹涌的冲动篡夺了他的理智，在梦里，他不再是那个惶恐不安的少年，而是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俯身靠近那张总能吐出让他或安心或羞恼话语的唇——
西弗勒斯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疯狂擂动，急促的呼吸灼烧着年轻而干燥的喉咙。
寝室里只有室友平稳的呼吸声。
他僵硬地躺着，感到一阵冰凉黏腻的湿意，紧紧贴附在睡裤下的皮肤上——
麻瓜生理课本上描述过的现象，此刻伴随着梦中未曾消散的的触感，让西弗勒斯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某种陌生的、无法掌控的恼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