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不记事的年纪,西弗勒斯也曾当过一阵普通的、快乐的小孩。
那时艾琳是女巫的秘密尚未暴露,托比亚还没染上酗酒赌博的毛病。父亲把他背在肩头,母亲宠溺地冲他微笑——这些零星的记忆散落在半梦半醒间,被蜘蛛尾巷日复一日的潮湿浸透,成为了水沟里沉底的淤泥。
就这样了,就这样吧。西弗勒斯盯着死气沉沉的水沟,像望着自己的人生——
嘿,那只是个水坑。
他听见有人语气笃定地说道,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迈了过去。
风吹起他低垂的额发,四季分明的世界,阔别已久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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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小屋的第一个夏天,暴雨不再是威胁,而是阳光房玻璃穹顶上热闹的鼓点。
起初,西弗勒斯还延续着在临时公寓的习惯,活动范围仅限于必要区域——他的房间、通往楼下的楼梯、以及餐桌旁属于他的那把椅子。
但索尔薇不再像搬家前那样忙碌,有了大把时间鼓动他探索新家:绿意盎然的前院、布满家务魔法的厨房、时不时就有几本书推搡打架(索尔薇称之为“学术交流”)的书房……
哪怕是阳光房,不同的天气也能成为她拉他去转转的理由——西弗勒斯从来不会拒绝,像是她忠诚又忐忑的影子。
当雨点密集地敲打玻璃顶棚时,索尔薇会直接拉他一起仰躺在中央巨大的米白色地毯上。
“看。”她抬手指着在天窗上飞溅的水滴,嗓音里带着雨天的慵懒,“像不像烟花?”
西弗勒斯在蜘蛛尾巷见过无数场雨,伴随着挥之不去的阴冷和霉味;西弗勒斯只见过一次烟花,绚丽的火光跃过天际,在楼房的夹缝间一闪而过,像一次璀璨而短暂的奇迹。
怎么才能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呢?他侧过脑袋,悄悄看向索尔薇,她的嘴角带笑,蓝眼睛里正映着天光和水影。
阳光房里的空气始终干燥、芬芳。外头的雨势越大,身处其中的安全感反而越强,像被一座透明而坚固的堡垒笼罩。
西弗勒斯眨了眨眼,将视线重新转向头顶跳跃的水花——雨滴落下、碎裂、汇聚流淌,仿佛真的是某种持续不断的微小奇迹。
那个夏天,西弗勒斯熟悉了新家的每个角落,也接受了雨滴和烟花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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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果实成熟的季节,西弗勒斯的规则也悄然成形。
这份“规则”并非来自他人的要求,而是他通过观察索尔薇的喜好和习惯,编织的一套行为准则——确保自己足够乖巧、有用、不添麻烦。
索尔薇喜欢干净,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换下外出的衣物。西弗勒斯就有样学样,一丝不苟地整理床铺、清洁身体,连洗手都带着一种仪式感。
索尔薇对三餐从不敷衍。西弗勒斯便像只小闹钟,按时出现在餐桌边,并在她放下刀叉的同时结束自己的用餐。
索尔薇习惯傍晚在庭院活动。西弗勒斯也会强迫自己放下书本,在院子里散步,或者模仿她做些简单的伸展。
某种意义上,西弗勒斯确实学会了更好地照顾自己。他的脸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身体开始积蓄活力——尽管学习的动力源于一种本能的讨好:他要足够“好”,才值得被留下。
这种紧绷的秩序,一直持续到了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
西弗勒斯如常地将自己和房间收拾妥帖,踩着儿童拖鞋下楼。厨房方向传来的动静却异于往常——不是家务魔法有序的运作声,而是带了点气急败坏的絮叨。
“伙计们,安静点。”索尔薇强忍睡意,压低声音安抚闹脾气的厨具们,“西弗勒斯还在睡,别吵醒他……”
“起晚了是我的错,我不该看那本小说看到凌晨——说真的,结局烂透了,害得我后半夜也没睡好——是,是我注意力不集中把吐司烤糊了,但水总应该能烧开吧?”
面对女巫的抱怨,炉灶的火苗仍然恹恹欲熄。
“行行好,给点面子!Incendio——梅林的胡子!不是让你把水壶烧穿!”
索尔薇手忙脚乱地挥动魔杖调整火力,一边压制试图把煎蛋甩出锅外的锅铲。一缕蓬乱的额发垂到眼前,她懊恼地吹了口气,全然不见平日的从容。
西弗勒斯停在餐厅门口,晨光勾勒着那个裹着睡袍、正与厨具“搏斗”的身影。一股轻盈的气流,毫无预兆地冲破了他紧抿的嘴唇,逸出一声小小的、带着气音的笑。
索尔薇的动作瞬间定格。她转过头,撞见男孩脸上那抹罕见的、没来得及收敛的笑——纯粹、生动,伴随着拨开晨雾的第一缕阳光。
自此之后,西弗勒斯越来越多地捕捉到了索尔薇的“不完美”。
比如她是个不折不扣、屡犯不改的夜猫子;她的书桌时常被书本和羊皮纸占领,却称之为有序的混乱;她会一面把自己盘子里的胡萝卜扒拉到边缘,一面告诫他小孩子不能挑食……
西弗勒斯那近乎刻板的规则,在不知不觉间松懈了——但那有什么要紧的呢?毕竟索尔薇也会睡过头,也会被自己的魔法造物“欺负”得团团转——而她最担心的,只是不要吵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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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壁炉里跳动起真正的橘红火焰,冬雪温柔地包裹了红砖小屋。
新年伊始,圣诞节的余韵尚存:壁炉上垂下冬青花环,角落的小圣诞树上闪烁着暖黄的魔法光点,两人合力搭建的姜饼人小屋仍占据了半边餐桌。
西弗勒斯在肉桂和可可的甜香中醒来。走下楼时,迎接他的是倚在楼梯边笑吟吟的索尔薇。
“生日快乐,小王子。”索尔薇朝愣神的他伸出手,“快来,我们去拆你的生日礼物。”
噢,今天是1月9日——西弗勒斯已经习惯了女巫的“无所不知”——他抿着上扬的嘴角,轻轻握住她的手指。
浅金色的包装纸被小心地剥开,露出盒中的礼物:一支松木制成的儿童练习魔杖,一套小规格的坩埚、天平和亮晶晶的水晶瓶。
男孩的眼睛不出所料地亮了起来。
“我答应过教你魔法。”索尔薇将小巧的魔杖放进西弗勒斯的手里,“现在,我们随时可以开始了。”
整个白天,西弗勒斯都沉浸在魔咒的初次尝试和坩埚的摆弄中。他的专注力和理解力让索尔薇惊叹——聆听时黑眸一瞬不眨,问出的问题总能抓住关键,而挥动魔杖的姿势有种本能的韵律感。
壁炉的火光映照着他因努力和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索尔薇毫不吝啬夸赞,补上他早该享有的认可。
直到夜幕深沉,西弗勒斯才不舍地钻回被窝,将魔杖珍惜地放在枕边。
“明天……?”他裹着被子,露出一双盛满期待的眼睛。
“每一天。”索尔薇轻声承诺。
房门合拢,索尔薇独自回到了客厅。圣诞树的余光照亮了沙发的一角,她踢掉拖鞋,将自己蜷进沙发深处,看起来也不过小小一团。
她的脖子间一闪一闪,系在挂坠绳上的时间转换器碎片,正反射着壁炉的余烬。
索尔薇忽然抽出魔杖,杖尖轻点,在空中写下银色发光的字迹——这是她和霍格沃兹的西弗勒斯共同发明的联络魔法,基于守护神咒的一种精妙变体。
【生日快乐,西弗勒斯】
银亮的光点在空中流淌、消散,理所当然地得不到回音。
她没有立刻收起魔杖,只是对着那片重归昏暗的虚空,再次晃了晃手腕,像一声无处可诉的想念: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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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渐渐回暖,西弗勒斯的身高如春天抽条的柳枝,明显窜了一截,脸颊透出健康的血色,细瘦的胳膊也结实了些。
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索尔薇指挥西弗勒斯用漂浮咒把一张椅子移到了阳光房——同样是只动嘴,这可比无杖魔法可靠多了。
“过来。”她晃了晃手中的剪刀,“你的头发快能扎辫子了。”
男孩绷着小脸坐下,带着点英勇就义的意味。
“嘿,放轻松,没那么糟。”
索尔薇在他颈间围上软布,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浓密的黑发。咔嚓、咔嚓……细碎的发丝飘落,露出他清晰的后颈线条。
“我早就想看看你短发的样子——咳,我是说,看着精神多了。”索尔薇满意地端详着,指尖拂过他清爽的鬓角。
西弗勒斯小幅度地转了转脑袋,似乎还不太习惯少了两边头发帘的遮挡。
“新的尝试总是需要一点勇气,但不体验一次怎么知道哪种更好呢?”
索尔薇一边收拾理发的工具,一边问道:“对了,西弗勒斯,你想不想去学校看看?附近有一所叫柳林的麻瓜小学,教学水平方面的风评还不错。”
她的语气跟前几天提议在院子里种月光花没什么区别,但西弗勒斯显然不太喜欢这项提议的内容:“……为什么?”
索尔薇歪了歪头,思索着回答:“一直待在这座房子里会不会太无聊了?离你去霍格沃兹上学还有好几年呢。”
当然不会!西弗勒斯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反驳,他敏锐地察觉出索尔薇隐含的期待——她希望他去。
“你可以认识一些同龄的朋友,学习麻瓜的知识,他们虽然不懂魔法,但在数学和文学方面的成果非常惊人,你喜欢的好几本书,也是麻瓜的作品……”
她认为他需要朋友,需要接触更加广阔的世界——并不是觉得他是累赘。西弗勒斯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他讨厌陌生,讨厌那些聒噪的、被宠坏的小孩。但更讨厌的,是让索尔薇眼底那簇为他燃起的光,因失望而黯淡。
“……好。”他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白净的手指,轻声回答。
索尔薇的动作一顿,她没有立刻露出释然的笑,而是半蹲到他的跟前,让他低头也能瞧见她的表情。
“西弗勒斯,谢谢你这么勇敢,愿意做出新的尝试。”她的语气轻柔和煦,像春日暖融融的阳光,“我确实希望你能体验更多的可能性,但前提是你感到值得——如果它不适合你,我们就把它放回书架上,像碰到一本不喜欢的书一样,好吗?”
她伸出手,如同邀请他去看一看礼物、挑一挑窗帘,亦或者带他走出蜘蛛尾巷的那次一样。
西弗勒斯的心突然安定了。
“好。”他点点头。他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可以试上许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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