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带着夏季的余温，懒洋洋地洒在柳林小学的铸铁大门前。门内，孩子们汇成的洪流裹挟着模糊的指令声，构成一幅生机勃勃、却也令人生畏的图景。

西弗勒斯站在索尔薇身旁，姿态笔挺得近乎僵硬——很难说是源于对陌生环境的戒备，还是身上不同往日的行头。

熨帖的白色短袖衬衫、深灰色的背带短裤，搭配同色系的中筒袜和锃亮的黑皮鞋，活脱脱一个从复古肖像画里走出来的小少爷。

毫无疑问，这是索尔薇的杰作。面对她亮晶晶的期待眼神，西弗勒斯那句“能不能换一件”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她喜欢的话，穿就穿吧。西弗勒斯垂着眼睫，任由索尔薇为他整理衣领，耳根染上一抹难为情的薄红。

与此同时，来自人群的窃窃私语像零星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进他的耳朵里：

“老天，瞧那女人，漂亮得像杂志模特！”

“那孩子是新来的吧？真精致，看着跟个小大人似的。”

“……看年龄差不像母子啊，长得也不像……”

“说不准是继母，有钱人就喜欢年轻漂亮的……”

西弗勒斯猛地抬起头。他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但那些视线中混杂着他在蜘蛛尾巷早已熟悉的东西——好奇、审视、以及一种轻佻的估量，它们黏在索尔薇艳丽的脸上，滑过她脖颈的线条，最后落在她牵着他的手上。

他们凭什么？西弗勒斯咬紧了腮帮子，升腾的怒气像细小的针扎得他皮肤发疼，却不知该往何处扑咬。

“西弗勒斯。”

索尔薇捏了捏他的手，力道很轻，但足以让男孩抬头，看到她嘴角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弧度——他们不重要，她的眼神传达着这样的讯息。她只是微微抬起下颌，目光慢悠悠地扫过人群，带着一种既不傲慢也不退缩的姿态。议论声在她坦然的目光下，竟然真的低了下去。

“这不值得你皱眉头，小先生。”索尔薇笑着松开牵着他的手，转而用指尖抚平他蹙起的眉心，“去看看吧，我保证，放学的时候，第一个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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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小学的日子对西弗勒斯而言，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一场考验忍耐力的观察实验。

麻瓜的教学内容的确更成体系，但无论是算数还是拼写，那些需要同龄人反复练习才能记住的知识，他只需听一遍、扫一眼就能得出答案。稍微有些意思的近代史和科学课，也被简化成了哄小孩的故事，远不如索尔薇书房里讲述龙、魔药和炼金术的书籍精彩。

西弗勒斯像一株被移植到陌生土壤的魔法植物，高效地汲取完课堂上那点可怜的养分后，就将更多心神留给从家中带来的“课外书”。

他安静、整洁、成绩无可挑剔——老师们惊叹于他的聪慧，也为他的孤僻担忧，但西弗勒斯并不在乎，他只是在完成索尔薇的观察任务，等待每一天的放学铃让他回到她的身边。

这份平静单调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数周后的一个午后。

空气沉闷潮湿，预示着雷雨将至。体育课临时改在室内活动室进行，西弗勒斯和几个男生被分派去仓库搬运体操垫子。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橡胶地垫的气味，他默默地走到垫子一角，抓住边缘准备发力。

“嘿，小少爷！”一个充满嘲弄意味的声音响起。

马丁·威尔森，这个让班主任提起就皱眉的麻烦人物，带着他惯有的两个小跟班走近——据说他的父亲在本地有点势力，滋养了他惹是生非的底气。

马丁抱着胳膊，用鞋尖踢了踢垫子：“搬得动吗？瞧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别把自己压扁了。”

西弗勒斯懒得理会，和旁边一个男孩合力将垫子抬离地面。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关注，马丁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几步跨到西弗勒斯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喂！是不是你那个‘妈妈’把你伺候得太好了？饭喂到嘴边，连说话也用不着自己来？”他刻意拔高了声音，引得一旁的同伴发出意味不明的哄笑。

西弗勒斯的动作顿住了，手指在粗糙的垫子边缘收紧。那双总是缺乏情绪起伏的黑眸，此刻冷冷地盯着对方：“让开。”

“被我说中了？”马丁拖长了语调，模仿着从大人酒桌旁听来的口吻，“不过我爸爸说了，那种来历不明的漂亮女人，愿意给人家当后妈，图的就是钱！她把你打扮得像模像样，哄你开心，还不是做给你那个有钱老爹看的？”

他凑近一步，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你爸花了多少钱才给你弄来这个‘新玩具’？晚上她陪你还是陪你的爸——”

砰！

西弗勒斯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动的。他猛地松开抓着垫子的手，身体像一张被拉到极致、徒然绷断的弓弦，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朝马丁那张得意忘形的脸扑了过去。

沉闷的撞击声和马丁的痛呼同时响起。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作一团。西弗勒斯完全凭借本能和愤怒行动，他骑在比他高大得多的马丁身上，攥紧的拳头带着风声，凶狠地砸向那张可恶的脸——他要他闭嘴！要他为不受控制的舌头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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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办公室里，消毒水的气味也掩盖不了紧张的氛围。

马丁歪在一张椅子上，用纱布捂着鼻子哼哼唧唧。他的母亲，一个烫着卷发、妆容浓重的女人，正用尖利的嗓音向校长控诉“校园暴力”和“精神损失”；他的父亲则阴沉地坐在一旁，目光毫不客气地在西弗勒斯身上扫来扫去。

西弗勒斯贴着墙壁站着，嘴角渗出的血丝已经凝成痂，指节由于用力过度而隐隐作痛。愤怒的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是一地狼藉的恐慌——他给索尔薇惹了麻烦。

她能应付这种场面吗？她会因为他的冲动而难堪吗？还是……看清他骨子里无法洗脱的粗鄙和暴戾，感到失望呢？

西弗勒斯盯着自己变得灰扑扑的鞋面，耳旁闹哄哄的人声仿佛离他远去。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胸腔里的心脏才猛地跳动了一下。

随着一股清冽的空气涌入，属于索尔薇的声音响起：“下午好，哈里斯校长。”

西弗勒斯摒住了呼吸，几乎没有勇气抬头，但迅速靠近的阴影已经停在了他的跟前，带着从室外而来的凉意。那只他再熟悉不过的手朝他伸来，微凉的指尖轻拂过他受伤的嘴角——动作极其短暂，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来自周遭的敌意和审视隔开。

他哽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缓缓地、颤抖地呼了出来。

“我是索尔薇·德恩，西弗勒斯的监护人。”索尔薇在他的身边站定，风信子蓝的眼眸平静地迎向校长，也扫过面色不善的威尔森夫妇，“我接到通知，说西弗勒斯在学校里卷入了冲突——请允许我了解事情的完整经过。”

哈里斯校长被索尔薇的气场和过于年轻的面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推了推眼镜：“啊，德恩女士，事情是这样的，威尔森同学指控斯内普同学先动手……”

“还有什么好了解的？！看看我可怜的马丁！看看他的鼻子，被这个野蛮的小子打成这样！这是蓄意伤害！”马丁的母亲尖声叫起来，手指几乎要戳到索尔薇脸上，“你是怎么管教孩子的？养出这种……”

“我的西弗勒斯，”索尔薇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就奇异地截断了她的咆哮，“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任何人动手。威尔森夫人……是吧？在您继续发表基于臆测的言论之前，我建议您先听听多方的陈述。以及，请注意您的措辞和举止。”

她的视线转向一脸为难的哈里斯：“我相信学校在处理学生纠纷时，会秉持公正与程序，对吗？”

“这是当然，德恩女士。”

“那就好。”她微微侧首，“西弗勒斯，我想听你说……发生了什么？”

尽管是询问，但她的眼神安定，没有半点责问或催促——仿佛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她都会在下一秒点头说好。

西弗勒斯的心脏跳动得异常活跃，嗓子发涩。不是紧张或害怕，他只是……第一次面对如此鲜明的、绝对的袒护。

“他说了非常难听的话……我警告过他，但他没有停下。”西弗勒斯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看着索尔薇，语气逐渐坚定，“我打了他，因为他侮辱你。”

“胡说八道！”老威尔森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小孩子懂什么侮辱？不过是拌嘴！你下手这么狠毒，分明是……”

“不是的！”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突然从办公室角落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之前和西弗勒斯一起搬垫子的男孩。他看起来有些害怕，一句否定已经用掉了大半的勇气，声音微微发着颤：“是……是马丁先来找麻烦的！他说德恩女士图的是西弗勒斯爸爸的钱，是……是被花钱买来的玩具……还说她……她晚上……”

男孩小麦色的脸憋得通红，后面那些词句他实在复述不出口：“……西弗勒斯一开始没理他，是马丁挡着路不让我们走，越说越过分，西弗勒斯才打他的。”男孩一口气说完，飞快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威尔森夫妇吃人般的目光。

西弗勒斯有些错愕地看向那个男孩，他叫……亚当？西弗勒斯不太确定地回忆着。他没想到有人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索尔薇没有因为那些侮辱性的词句而显出难堪，只是对出言作证的男孩露出一个真诚而赞许的微笑：“谢谢你，小绅士，你的诚实和勇气非常可贵。”

噢，她看起来像个天使。受到鼓励的亚当红着脸想道。

当然，威尔森夫妇可不会这么觉得。因为接下来，索尔薇对他们收起笑脸，用最礼貌得体的话语表明了最强硬的态度：

首先，西弗勒斯不需要为维护家人、被迫反击而受到处罚。

其次，她十分乐意为西弗勒斯造成的“小意外”买单，前提是马丁及其监护人就那些下流的诋毁，向她和西弗勒斯正式道歉。

最后——如果无法达成一致，她不介意投入更多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去咨询专业人士，探讨对一个毫无过错的女性进行恶意诽谤，其监护人和学校应当承担怎样的责任。

不怕事是“威逼”，不差钱是“利诱”，一步一步，冷静而有力地施压……西弗勒斯被索尔薇牵着手走出学校时，还在恍惚这件事为什么能被如此迅速地解决。

他回想着刚才校方息事宁人的态度、马丁憋屈的道歉、威尔森夫妇隐忍不发的眼神、以及索尔薇宣告结束的一句“记得把账单寄给我”，侧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女巫，轻声说道：

“……对不起，我给你惹了麻烦，还有那些钱……”

“想什么呢？”索尔薇回过神，挑了挑眉，“在校长室说的那些话——关于赔偿和法律咨询——大部分都只是交涉手段，我总不能直白地告诉他们，‘嘿，我觉得你们的儿子就是欠揍’吧？”她模仿着粗鲁的语气，让西弗勒斯听得一愣。

“至于医药费……”她耸耸肩，“你揍他一顿要付钱，我们去餐厅吃顿好的也要买单，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西弗勒斯努力消化着她不那么正派的言论。

索尔薇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收敛了笑意，语气认真了一些：“但是刚才有一句话是真的——西弗勒斯，你不需要受到处罚，也不需要道歉。”

“你因为别人对我的诋毁而感到愤怒，用你的方式——尽管是不那么‘巫师’的方式——维护了我。”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头发颤的暖意，“我很开心，真的。”

西弗勒斯从未因为挡在艾琳面前而获得任何正面的反馈，难得有些发呆，紧接着，他又听到了更加陌生的话语。

“而且就算没有这么正当的理由，又怎么样呢？你可以任性，也可以犯错，如果别人因此找你算账，大不了我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

“噢，当然，如果你不幸惹怒的是我本人——”索尔薇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补充道，“只要你说对不起，我就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