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塔楼的烛光,将空气中的尘埃染成漂浮的金屑。
西奥多·诺特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并非全然为了欣赏夜色——更多的是需要这冰冷的玻璃来稍稍降低体内那因预感而升腾的、不合时宜的灼热。
他听见了脚步声,轻巧而熟悉,像猫爪踏过琴键,精准地踩在他心跳的间隙。他数着那声音穿过走廊,踏上最后几级阶梯。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奥瑞恩·博尔赫斯此刻的神态——一定又是那副看似慵懒随意,实则眼里闪烁着猎人般精准好奇的模样。
他转头的速度刻意放慢了半拍。
让月光有机会勾勒自己的侧影,让那孩子看清——并非刻意诱惑,而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在这里,我知晓你的到来,我允许你的靠近。
这是一种属于年长者的掌控。
“宵禁时间。”他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像陈年威士忌滑过冰块,带着一丝不赞同的警告,却又奇异地混合着纵容的底色。
他试图筑起一道微弱的防线。
奥瑞恩反手锁门的动作流畅得像个惯犯。
“巨怪还在厨房发疯呢。”理由蹩脚却又让人无法反驳。他晃了晃手中的古籍,“来请教魔咒问题。”
一个明目张胆的、裹着糖衣的试探。
烛光在西奥多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今天确实站得离书桌很近,几乎被烛台和墨水瓶困在角落。
这是一种自我禁锢,他需要这些实体的东西提醒自己保持距离。
目光扫过那本《盲人与弥里娜蝶》摊开的书页,上面的魔法阵图案让他心脏微微一缩。
又是这个。这孩子聪明得可怕,总能在浩如烟海的知识里精准地找到最危险、最接近核心的那一个。
“残缺的卡巴拉变体,效力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他快速给出结论,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试图用知识的壁垒打消对方的好奇。
他甚至抬出了弗立维,试图将这一切拉回“正常”的学术范畴。
但奥瑞恩向前两步,皮鞋尖几乎碰到他的龙皮靴。少年身上清冷的白花香混合着夜晚的寒气袭来,瞬间瓦解了书墨和冷铁构筑的冷静空间。
“教授只说可能是召唤阵。”少年声音里带着狡黠,“没说...召唤什么。”
书页擦过他的衬衫前襟,一个微小却充满挑衅意味的接触。
西奥多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扣住了那只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他感受到对方脉搏平稳的跳动,以及属于年轻人的、温热的活力。
这感觉像一道闪电,劈开他冰封的外壳。
他想威慑,拇指却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那细腻的腕骨——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泄露了真实心绪的小动作。
他立刻松开,像是被烫到。转身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更厚实的典籍,几乎是用摔的力度将它放在桌面上,震起一小团尘埃。
“《中古魔法阵图谱》第397页有完整案例。”他试图将对话拉回安全区。
但奥瑞恩显然不打算放过他。少年俯身撑住桌沿,轻易地将自己困在了他与书桌之间。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跳动的烛火,能感受到那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喉结。
“我比较喜欢口述答案。”奥瑞恩的声音像带着钩子,“比如说...你被召唤出来时也画过这种阵法吗?”
瞳孔骤然收缩。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最深的秘密。
他几乎能感觉到时间转换器在脖子上的冰冷重量。失控感再次袭来,他必须夺回控制权。
他伸手捏住奥瑞恩的下巴,力道控制在警告与一种不可言说的渴望之间。
“聪明的男孩不该玩危险游戏。”他声音低沉,带着真正的危险气息,试图吓退他。
“谁在玩?”奥瑞恩顺势贴近,鼻尖几乎蹭到他的唇角,眼神无辜又大胆,“我在认真研究魔法史。”
冷静在崩塌。
西奥多的手滑到少年后颈,指尖陷入柔软的发根。这个动作太熟练了,熟练到仿佛来自肌肉记忆,来自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无法触及的虚影。
他低头,呼吸与对方的交缠在一起,冰层下的熔岩咆哮着即将喷涌——
窗外夜骐的嘶鸣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
他在做什么?
他猛地后退半步,黑袍翻涌如退潮,迅速拉开这危险的距离。
他看着奥瑞恩因失去支撑而猝不及然踉跄,手肘撞向墨水瓶——几乎是本能,他魔杖轻点,将那泼洒的黑色液体凝固成一颗悬浮的珍珠,避免了狼藉。
“宵禁。”他强迫自己的声音恢复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收拢的手指,指尖残留的触感和温度灼烧着他。
奥瑞恩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整理衣领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袖口甚至“无意”地擦过他的魔杖尖端。
“嗯哼?”一个上扬的尾音,充满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
西奥多感到一阵无力的挫败。他抓起那本《盲人与弥里娜蝶》,塞回奥瑞恩手中。
在书页合拢的瞬间,他不动声色地将一片早已准备好的、风干的鼠尾草夹了进去。叶脉是他用魔法精心勾勒的、关于更安全研究方向的微小提示。
“右侧书架第二层。”他松开手,指尖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划过对方温热的掌心,“有本书适合你这种...求知欲过剩的拉文克劳。”
这是一种让步,一种妥协,一种无奈的引导——既然无法阻止你探索,至少让我引导你走向相对安全的方向。
奥瑞恩拿起那片鼠尾草,看了看,随即抬起眼,忽然倾身凑近他的耳畔。
“你知道吗?”少年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耳廓,“你每次说谎,语速会比平时慢0.3秒。”
冷铁般的气息瞬间紊乱。西奥多猛地转头,他们的鼻尖几乎撞在一起。
烛光剧烈摇曳,将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场无声的、紧绷的对峙。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洞察力。
最终,是奥瑞恩先退开了。他哼着那首轻佻的歌谣走向门口,步伐缓慢,像是在等待什么。
西奥多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挣扎。理智告诉他应该就此结束,让这个危险又迷人的小混蛋离开。但某种更深沉的、名为“不舍”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贪婪地注视着这鲜活的背影,一想到下一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一种尖锐的恐慌便蔓延开来。
就在奥瑞恩的手搭上门把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周日下午。”
奥瑞恩回头。西奥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用魔杖尖端故作随意地挑动烛芯,让火光掩饰自己可能泄露的情绪:“平斯夫人那时在教职工茶会。”
他给出了一个理由,一个看似冷静的安排,实则是一次彻底的、无可奈何的投降。他为自己,也为对方,安排了下一次“危险游戏”的时间。
他看到奥瑞恩唇角上扬,行了一个夸张的鞠躬礼。少年离开时带起的风几乎吹灭蜡烛——他几乎是瞬间挥动魔杖,用一个无声咒护住了那簇火焰。
火光稳定下来的那一刻,他眼中或许真的闪过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冰层消融般的笑意。但很快,那笑意便被更深沉的阴影所取代。
门外脚步声远去。
西塔楼重归寂静,只剩下他一人。
西奥多·诺特缓缓走到窗边,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穿过雪地,偶尔回头望一眼塔楼的窗口。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仿佛能隔着遥远的距离,抚摸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无奈、宠溺、让步、包容……这些柔软的情绪对他而言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自然地倾注在那个名为奥瑞恩·博尔赫斯的少年身上。
这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他只能陪他玩这场危险的游戏,步步为营,小心引导,在失控的边缘艰难地维持平衡。
而西奥多·诺特,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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