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话音刚落,秦巍端着一盆黑乎乎的药汤进来,手中的纱布包裹着一大坨黑漆漆的药渣,也不知道是什么,招呼阿舍里和方多病帮忙。
“刀穿左肺,铁蹄踩踏右肋三根,左肋两根,左胫骨、右手大臂断碎,你们帮我按住他,止血的伤口换药极烫,他未必忍得住。”
李莲花拉着阿狸往后退了半步,遮住她的视线,目光落在阿狟身上。
这么重的伤,若非他是个习武之人有内力保护,恐怕早就死了好几回,就算勉强保住性命也多半致残。
秦巍将纱布里的药渣按进阿狟胸前伤口,男人吃痛挣扎的声音惨烈无比,不过他四肢断成那个样子,方多病也不好手劲过重。好在这换药时间并不长,药粉纱布裹好,秦巍用一盆药汤给他清理伤口血污。
“替我……替……”惨叫用尽仅存的力气,男人虚弱呢喃,声音微微。
李莲花不必附耳过去也能听清,他在向方多病嘱托,“找到青青……”
几人从房间出来,李莲花道,“不必自责,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真相救人。别被无用的情绪左右。”
方多病点点头,“我明白。”没说完,见不原处那刀客不知从何处归来,这是个三进院子,堂屋十数个房间绕做一圈。
陆识原本不和几人住后堂,一个人在中庭独住,只不过这两天大家各自忙碌没空记起还有这么一头独狼,也就不知他什么时候搬了过来。
隔着若大的院子,陆识面无表情地看了几人一眼,转身进屋关上门。
方多病本已平静的脸色怒态复萌,“这个见死不救的混蛋!”
李莲花闻言问道,“他也去了满月宫?”
“那倒没有,只是我们撤退的时候遇见他路过。他就那么过去,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还藏云山庄名门之后,我呸。”
李莲花感慨,“毕竟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正义之士,携带着中原情报前来投诚的叛徒,不救也罢。”
“你怎么替他说话?别人不知道我们来干嘛,他是被傅衡阳撺掇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却认了个爹别的人事不干一点……哎不对,你们这两天有见到齐少旸么?”
李莲花虽然很想纠正他那句“别人不知道我们来干嘛”,“不知道”和“不点破”以及“不想知道”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瞧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想想还是作罢。
“别说齐少旸,就连傅衡阳我都没瞧见个影子。难道他真要做北域驸马不成?”方多病自言自语琢磨。
“嗯,这留在北域做驸马对他而言倒也是个好出路。”阿狸摇头晃脑,说完见李莲花和方多病齐齐看过来,她撇撇嘴,“他不是擅长做军师么,正好荙公主带兵打仗需要他。”
方多病给李莲花丢去一个眼色,笑的很是不怀好意,阿狸这话很难让人相信她不带有个人感**彩。这假小狗睚眦必报,心眼儿极小。
李莲花对阿狸的小心眼儿很满意,不过他总觉得阿狸心里又藏着什么心思。
吃过午饭,方多病决定和阿舍里再到王城中转转,他只有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半,要是查不出来不用说阿舍里他们,就连他自己和这整个西镜湖庄的人都得完蛋。
神奇的是,阿狸竟然没有吵着要跟去,她连打三个哈欠,眼泪吧差的嚷着困。
方多病起先很怀疑,但是怀疑着怀疑着自己想通了,他在李莲花耳边道,“你内力怎么恢复的?本公子回来的路上给阿狟输了半分内力便觉酸软疲惫,我是不相信秦巍的药这么快就能好。”
李莲花不想搭理他,却听他很是不怕死的继续道,“你可真行,都那样了还不放过她。”
阿狸竖着耳朵听到了。但是为了不让李莲花起疑,只能让他背下这口黑锅。
方多病在李莲花一脚飞过来之前端着碗躲开,一口干了碗中油茶,问道,“你去不去?”
李莲花看了阿狸一眼,阿狸目光绕了一圈,“我就在屋里睡觉哪也不去。”
方多病转过头再看李莲花,见他已经拿了剑起身,叮嘱阿狸,“自己小心一点,无论如何不要踏出这方宅院半步。”
方多病匪夷所思,“你放心她一个人在这?”他以为李莲花会带上阿狸。
“你没发现提到西镜湖庄的时候,北域人脸上都是一种抵触的表情么?甚至这些监视的跟班也都形如木偶没有丝毫生机。”
“所以呢?”方多病脊梁骨有点发寒,他觉得李莲花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晚。
“这里一定有什么是让他们不愿意来的。我猜呢,大概这庄子里下了毒或者别的能控制我们的东西。”
“你猜的很好下次记得提前说……”方多病在心中捶胸顿足,他要是早知道绝对不会踏进来。
李莲花转过头去,指了指阿狸腰间匕首,“多谢。”
方多病对他的道谢不大习惯,“不过是一把刀,借用,借用而已。”
“我说的不是这个。阿狸的内力需要有人引导才能用,我知道你是为了让她自保。”
方多病稀里糊涂接受了李莲花的感谢,虽然他不觉得自己那几招能让阿狸真正学会运用内力。
他们出门后,阿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觉,此时脑子里被凌乱担忧填满,昏昏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阿狸被一阵熟悉的曲调吵醒,睁开眼,房梁上倒挂着一身红衣的疯女人。她形如鬼魅,一张大白脸朝她裂开一个可怖地笑容。
阿狸还没清醒过来,后颈便被人一提溜,整个人从窗户飞了出去。
女人带着她落在西堂无人的野草荒地,阿狸晕晕乎乎,女人声音依旧嘻嘻哈哈,“软骨头,我们这样像不像幽会?”
她又在胡说八道了。好在阿狸已经习惯这个老不正经的行为方式,揉一揉被抓痛的后颈,还没回神迎面就是一阵凌冽的掌风。
跟疯子一起习武,最大的刺激便是随时能够体会什么叫做九死一生,不断地被激发出无穷新潜力。
阿狸足下变化万千,她这一晚上的练习也不能算是没有成果,至少她学会了举一反三,能够将内力集中于足底,李莲花教给她的婆娑步更加运用自如。
“咦?他教你了这个?”疯子的眼睛亮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说先前这女人只是在历练阿狸,那么当得知阿狸会婆娑步之后,她毫不客气地出掌如电,没一会,阿狸的胳膊后背腰侧全都留下了青红的印记。
被一巴掌拍到墙根,一口腥甜涌出喉咙,这顿揍,阿狸挨了个结实。
那女人还在大言不惭,“学武哪能不挨打,一点伤都不受是练不出来的,所以我说你要是跟着他学,练到死也是个废物。”
习武挨揍是没什么,但阿狸要不是身上有着来路不明的内力和驻魂丹保驾护航,就这疯子的揍法和力道,一百条命也不够用的。
阿狸这个人平常在李莲花面前撒娇怕疼叫的欢,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人,受点伤也能完全不当回事,她不是怕受伤,而是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她练出个所以然,李莲花瞅着她身上这些印子也绝对不会让她再练。
阿狸想着,心里发急,眼见女人苍白的手又迎面袭来,周身暴起的内力让面前野草弯腰倾倒。
女人眼中闪过惊异神色,一掌落,竟然没有推动半分,阿狸聚气于掌心,仔细感受那股细细的,潺潺流淌的内力,从不可捉握的凌乱到如今,好似兵器上铸造的放血槽,引导那股强大的高压内力顺着她想要的方向冲出,摸到了可控的诀窍。
这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一旦领悟,触类而通。
互不相让的对峙极点,女人被那股霸道蛮横又集中的力道激退四五步,她捂住胸口平复喘息,低头,脚下疯长的野草尽数枯黄,垂头耷脑。
阿狸喘匀了气,问她,“还来吗?”
女人看着她脸上的明媚张扬忽而顿住,她慢慢走过去,到她面前打量她,像是照镜子,然后笑了起来。那种表情不是先前的疯笑,而是无声地,目光绵长似回忆起美好时光。
她握住阿狸的手,一下一下轻抚过阿狸的手背,掌心。
阿狸始终警惕,生怕她再折那么一下,可是她什么都没做,一双眼睛弯一个笑,似乎很满意。那双眼睛分明已不再年轻,眼尾纹路隐藏于鬓角,可是阿狸就是觉着,那笑容属于十六七岁的少女。
“你的手真好看。”
阿狸胆战心惊地瞧着她几乎又要发疯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谢谢。”心中擂鼓忐忑,生怕她来一句“折断了更好看。”
女人不勉强,也没有如阿狸所料地陷入疯癫,反而一脸高深莫测,“这断春掌先不必练了。”
阿狸:“?”从没见过师父比徒弟先半途而废的。
“我要教你点不一样的。”不等阿狸开口,女人的话锋掉了个头。
阿狸忽然想起先前李莲花说,惊蛰门一人可敌千军,又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正想着,女人眼中隐隐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笑意,层层叠叠推着她的嗓音,“你有驻魂丹,简直是练惊蛰功的天选之人。”
何为惊蛰功阿狸并不知道,但是她从李莲花的话,以及这疯子前一晚的话中不难推测,大约是与毁灭相对的拯救,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什么起死回生?
见阿狸分明不信的模样,女人眼底笑意加深,只见她抬起的两只手在身前捻了个花,说是奇怪,这双手在施展断春掌的时候形状怪异枯瘦苍白,可是现在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红润且饱满,细嫩如水葱。
只见她轻飘飘的推开掌心,一股温吞如水的力道后撤半分,眼前枯黄杂草再次弯折,连树上枝叶都随风而拂动。
下一秒,阿狸眼睛直了,只见随着女人收回手,那些往后倒的野草也跟着直立起来,神奇的是在直立的过程中,原本枯黄的草叶自末梢开始渐渐变绿,生机复苏。
就在阿狸惊异于眼前奇景时,女人脸色一变,“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黑中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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