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行业的泰斗秦嶐终于再次有机会发挥他的专业知识，给出了详尽的验尸报告。

那坨……惨烈的尸体被人活剥了皮，之所以大家没听到动静，是因为被割了舌头。根据地上的痕迹不难看出，他被丢到大街上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断气。

众人光是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不适。

傅衡阳听完汇报后沉默许久，让人将街上的痕迹收拾干净。

“这事你不管？”白江鹑刚从胆战心惊的感觉中平复过来。

“她杀的是北域刺客，保护的是李莲花。我管什么？”傅衡阳继续看各方汇报的信件，头也不抬。

“不是……她下手这么重，这精神状态你确定不需要干预？我现在倒真的开始担心李莲花。”

“担心李莲花？”傅衡阳终于抬起头，沉吟片刻，道，“昨晚抓的人不用审了，依照阿狸的法子处置，通知纪院主和方多病，把他们分批全部吊在南北城门。”

接到这么离谱的命令，方多病起先也和白江鹑一样，他担心那假小狗受到魑火的影响，比李莲花先一步失控。可是听说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之后，方多病大致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理由，当即命人按照傅衡阳说的照做。

“不得不承认，这种时候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果决。”方多病心头蓦地跳出一个身影，一个心狠手辣却能直线解决问题的笛飞声。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并且百思不得其解，笛飞声的童年经历造就了他非常人可理解的行事手段。可是阿狸？她又何曾走过那般残酷的尸山血海？

方多病自然不知道阿狸的过去，不过他想象自己假如有一天也变成一只狗，或许也会生出不一样的心理问题。他不会去尝试理解阿狸的内心，可无论如何他都庆幸，李莲花这艰难的一路得亏身边是她，倘若换成任何稍微软弱一点的性格，早就被这不公又波折的命运折磨疯了吧。

纪汉佛倒是没说什么，南城门虽然不如北面动荡，但傅衡阳迟迟不撤兵，朝中已经断了供给，并且准备出军北上，腹背夹击。连宋怀的军队都被打成了叛军，这些盟军家眷大多在中原，人心难免动荡。此时若不用些非常手段，外面各方居心叵测之人会让此地日夜不得安宁。

同御书白等人的震惊不同，纪汉佛甚至怀疑这法子虽然是阿狸的手笔，但说不定是李莲花授意。一个没有经历过战场残酷的丫头片子，再怎么邪门也未必能有这般大局观，何况阿狸看上去也不像个会考虑全局的。

纪汉佛对阿狸的猜测倒不完全是偏见，她是不会顾虑这么多，只不过这种大局授意纯粹是神算子军师从阿狸这里得到灵感的结果，而阿狸这么做无非只是为了那一人，为了在战火纷乱的危城中给他辟出一小块清净之地。

阿狸在院子里的老杏树下打盹儿，微风澄澈，日光晒干满院的水汽，有鸟鸣声落在头顶，叽叽喳喳好不欢快。

最后的西瓜吃完，阿狸开始犯愁今天的晚饭。

鸡蛋还剩两个，她从现在开始养鸡好像已经来不及了，至于肉禽已经好几天没有新货。原本还有人去背后的寒山打猎，现在外面时疫闹的厉害，没人敢随便出门。

城中各大岗哨因为时疫损失过半，所以那些落井下石的刺客异族无孔不入。

阿狸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犹豫要不要拿上钱袋去东市碰碰运气，万一有一两个本地人出来摆摊……之前小慵带她去过一次，农家自养的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到现在的。

不过阿狸没能纠结太久，便被隔壁的响动吵到了。

药材紧缺，人手紧缺，食物紧缺，石水刚回来没多久又要带人出镇搞物资。现在人人外出都带着面纱，苏小慵就是再迟钝也该知晓，去了西市的关河梦不是不回来，而是回不来。

李莲花看样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阿狸决定先去隔壁看看。

苏小慵比阿狸想象的坚强，还有心情做糕点，虽然只是很普通的酸杏糕，但在这种特殊时期也算是难得的奢侈品了。

“阿狸，李大哥还好么？你……还好么？”苏小慵眉目尽是担忧，阿狸心中一紧，现在也只有她将自己当朋友，真正关心她。

“他会没事的。”事到如今阿狸没有必要同她说谎，“秦巍和关大哥一起定能有办法战胜时疫，你别怕。”

苏小慵点点头，“起先知道的时候很怕，现在却不怎么怕了。”

阿狸不解。

“这两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也别怪江姑娘，她跟着乔姐姐身边多年，本来也是稳重的性子，这次的事本不是她主导的，只不过她刚好养着情报鼠，而那些人情绪又激动的厉害，大家一冲动，就……”

“我知道，没有四顾门的老人们默许，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探查李莲花的院子。”

“大家也都是被肖大侠的事吓着了。说实话，盟军成立那会一直到肖大侠出事之前，大家都是信心满满豪情壮志，特别是李大哥重现北域的消息出来后，讨伐征召时更是万人空巷。那时我与关大哥刚成婚不久，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李大哥应当是在北域找到你了，可惜若早一点知道，哪怕推迟几日也定邀你们来喝喜酒。”

阿狸笑了笑，苏小慵得亏没等他们，否则这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成。不过眼下她依旧当她是朋友，阿狸很感动。

“总有人说剑神为美人舍弃江湖，话本子里也都是什么男人眼中的江湖大义，可我却觉着，你们这一路的艰难，或许连李大哥也会有那么一两次，要从你眼中永不放弃的希望里寻找支撑。”

阿狸歪头瞧了瞧苏小慵，“你不怕我吗？”她以为做了那样残忍的事，不仅威胁了敌人，或许也会让身边的朋友对她生出恐惧。

“我很羡慕你，有能力杀伐决断，保护的了所爱之人。作为朋友，你是很可靠的存在，我为何要怕你？”阿狸沉默，苏小慵继续道，“我要像你一样勇敢，照顾好自己和宝宝，相信关大哥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

阿狸没想到苏小慵自己就能想明白调节好，看来不需要她额外的开导。

“该做晚饭了。”阿狸起身，走到门口倒是与郭祸迎面相遇。

郭祸也没想到在这能见着阿狸，尽管白江鹑下令封锁消息，四顾门的人对剥皮时间缄口不言，却堵不住其他人的嘴，而且这种事越堵反倒传的越玄乎。郭祸此人自童年开始可谓一路坎坷，所以看上去不太靠谱，实际上他只相信人做的事，而非众口铄金。

他信李莲花的为人和判断，所以他对阿狸并不会产生人云亦云的偏见和轻视。

“苏姑娘，这是这几日的口粮。”

“劳烦郭先生，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城中物资紧俏，不必往我这里送太多。”苏小慵礼貌道谢。

郭祸道，“苏姑娘身子不便，不好去膳堂。今日开始，包括傅军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寺中膳堂用膳，除了二位的院子，城中不另开小灶。”

郭祸说罢，又出去将另一袋东西搬到阿狸院子门口。

看来粮食已经紧缺到必须集体分配了。

阿狸告别小慵回到自己院子，问郭祸，“膳堂既然可以外带，那我能去么？”

郭祸面露难色，“阿狸姑娘，军师已经将大部分物资紧着前线，城中的粮草只够管饱，也不知能吃几日，这袋子里的东西虽然不如往日好，但总比膳堂的饭菜要好的多。李先生需要补身体，也不能太惹眼。当然，如果姑娘不介意，随时可以去。”

阿狸盯着那袋米和肉陷入沉思。

炉中汤药热过三回，李莲花终于醒了过来。许是这一觉睡的太久，他看着阿狸，有些恍惚。

阿狸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不认得我了？没听说瘾症还能失忆的。”

李莲花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抬手依旧没力气，他只能靠在阿狸身上，“秦巍说的昏睡期来的比预料的还要早。”

昏睡期，肖紫衿在最后半个月里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这是最危险的难关，人的身体会迅速衰弱，激动性情绪会集中爆发，喜怒无常，直至脏腑衰竭而亡。这通常是服用忘忧膏经年累月的结果，而李莲花所中之毒事高纯度提炼的特制药物，十几日便能与人家几年效果相似。

阿狸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将他看作深度成瘾的戒断者。

“先把药喝了。”药也是最后一副，现在看短时间内也不会有药了，她没有告诉李莲花，耐心喂他喝下去。

喝了药，李莲花脸色好了许多，目光也清明许多，他拉着阿狸的手不让她走，面色沉重似有话说。

阿狸坐下来，乖乖等他开口。

“你又没有老实抑制内力。”他能够轻松从她脉象中察觉她的内力。

阿狸无从辩解，垂眸不语。

“罢了，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下面我要说的事很重要，你答应我会牢牢记住并且照做。”

阿狸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你先说。”

李莲花看着她眼中的倔强，缓了缓，终究下定决心，道，“倘若我没能撑过去……”

“我不要听。”阿狸噌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