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赶在夕阳落山前停了下来。
今天是中秋节,郑楠特意提前下班买了糕点和桂花酒。
郑楠心里对上次错怪莫小贝的事十分亏欠,于是趁中秋放假前就叫莫小贝和莫江屿到燕城来。
莫小贝初次到郑楠在燕城的新家,哪哪都不自在,尽管郑楠叫她和在家里一样,可莫小贝还是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像一只初来乍到的鹌鹑。
郑晓蓓撇了她一眼,噗嗤笑出了声:“妈,你今天去市场买了只鹌鹑?”
“晓蓓,你怎么说话的!”郑楠正忙着做晚饭,训斥声从厨房传出。
莫小贝抿了抿嘴,没说话。
她和郑晓蓓的友谊从那次误会后就断了联系,两个性格不同的人注定成为不了朋友。
莫小贝现在只想快点吃完这顿名义上的"团圆饭",然后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女孩正思索一会编个什么理由才好时,敲门声略显突兀地响起。
郑晓蓓跑去开门,是莫江屿来了。
“哥,你来了?”郑晓蓓友好地眨了眨眼,跟莫江屿打招呼。
郑楠听到声响,从厨房里走出来。
“小屿来了?”她解开围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
莫江屿换了鞋,“路上有点堵车。”
郑晓蓓一眼就瞥见身旁男人脖颈处淡淡的樱桃印,不经意间轻啧了一声。
看到莫江屿来了,莫小贝宛如见到救星般。
“哥,知知姐呢?”莫小贝偷偷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去她爸家了。”
☆
郁家今年中秋是在包厢聚餐的,郁昌影的大哥郁明前不久回国任教。
两兄弟十几年未见甚是想念,在酒桌上喝了一杯接着一杯。
“小知知,这一晃眼都成大姑娘喽!”郁明感慨。
当年郁明出国深造时,郁枳夏才三岁。作为郁家孙子辈的第一个孩子,小小的人儿成为了大家的掌上明珠,对她疼爱有佳。
“谢谢大伯,好久不见。”郁枳夏平静地举杯,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
郁明看着侄女疏离的笑容,心头微涩。
他记得上次见郁枳夏时,还是个会扑进自己怀里要糖吃的小丫头。
“听说你现在在燕大读书?专业课还跟得上吗?”
“还可以。”郁枳夏如实答道。
“听说大伯在德国任教,怎么突然决定回国了?”
郁明笑着摇摇头:“国外的饭菜到底不合胃口,还是想念家里这一口。”
周思思忙堆起笑:“可不是嘛!我们在国外旅游时也总惦记着中餐。”
“姐姐,这件高领毛衣真衬你。”郁婉晚轻轻靠近,小声说。
“谢谢。”郁枳夏淡淡低头,莞尔一笑。
算上这次,郁枳夏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不过第三次见面,实在谈不上熟络。
郁昌影闻言看向郁枳夏,语气温和:“知知,有空多回家坐坐,小妹和浩浩总念叨着你。”
“最近课业忙,再说吧。”
周思思连忙笑着打圆场:“知知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我让阿姨准备你爱吃的绿豆汤。”
郁昌影听后眉头微蹙,脸沉了下来,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初夏清晨糖水铺桌上的那碗绿豆汤,郁昌影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难得的良心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愧疚。
郁明察觉到气氛微妙,温声接过话。
“知知,你表姐前些天还特意嘱咐我,说她学院下旬有场音乐会,想邀你同去。”
“年轻人是该多出去走走。”
“你伯母这些年风湿越发严重,现在想多走走都难。郁明说着,叹了声气。
“听说阿司匹林能缓解关节风湿。”郁枳夏语气平淡。
话音未落,周思思手中的筷子轻轻一颤。
“这具体疾病还是得去医院检查…”周思思强作镇定地放下筷子。
“是吗?”郁枳夏轻轻抬眸,目光平静。
“可我记得,阿姨当年不是给爷爷买了许多阿司匹林?爷爷当时还赞不绝口,说效果很好。”
周思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够了!”郁昌影沉声打断。
“好好一顿饭,非要提这些陈年旧事?”
郁枳夏放下筷子,声音清冷,“既然是陈年旧事,父亲又何必动怒?”
她目光直直看向郁昌影:“还是说,有些事永远都见不得光?”
郁昌影脸色愈发难看:“你就非要在这个场合说这些?闹得大家不愉快?”
“原来实话实说就是闹不愉快。”
话音未落,清脆的巴掌声让整个包厢瞬间寂静。
枳夏偏过头,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再抬头时,脸颊泛起红痕,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这一巴掌,倒是比您这些年给我的关心都真实。”
郁枳夏拿起包转身离去,再没看任何人一眼。
包厢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过道里秋夜的凉风扑面而来,郁枳夏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在出门的那刹间跌落。
她抬手拭去,然后从容向前走。
☆
秋意渐浓,正是尝桂花糕的时节。
莫江屿路过巷口那家老字号糕点铺,看见橱窗里新摆着的桂花糕,脚步停了下来。
他买了一盒,温热软糯的糕点被仔细包好,男人提在手中,去往了红屋。
门铃响起时,郁枳夏正用裹着冰块的毛巾敷在红肿的脸颊上。
她从猫眼里看到莫江屿的身影,犹豫片刻才打开门,下意识侧了侧脸。
“你怎么来了?”郁枳夏抢先开口,语气刻意轻松。
“刚才回家太急,开门没注意磕了一下。”
莫江屿的目光落在少女脸颊未消的红痕上,眉头微蹙,伸手想查看:“磕到门会是这样?我看看。”
郁枳夏偏头躲开他的触碰,转身往屋里走:“真的没事。你手里拿的什么?”
“桂花糕,巷口那家老字号买的。”
莫江屿将糕点盒放在玄关柜上,目光仍停留在郁枳夏侧脸。
“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郁枳夏借着拿点心的动作自然地转身走向厨房:“正好有点饿了,我尝尝看。”
莫江屿跟在她身后,趁她低头拆包装时,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颈间:
“甜桃,好想你。”
亲昵间他侧过头,恰好看清她来不及遮掩的侧脸。
那红肿的指痕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男人动作蓦地顿住。
“这根本不是磕伤的痕迹。”莫江屿声音沉了下来,将郁枳夏转过来面对自己。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郁枳夏别过头没说话。
她不想让自己的不堪被莫江屿知晓。
见眼前女孩如此,莫江屿只好先拉起她的手到客厅。
他从医药箱取出药膏,让郁枳夏坐下。
“不想说就不说。”
莫江屿用棉签蘸取药膏,涂抹在郁枳夏红肿的脸颊上。
“但别躲着我。”
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肤,郁枳夏睫毛微颤。
最终,郁枳夏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莫江屿也没有再追问。
棉签在红肿处轻轻打圈,凉意药水渗入皮肤。
莫江屿收拾好药箱,温暖掌心在少女发顶轻轻揉了揉。
“好了。”
郁枳夏将额头抵在他肩头,沉默片刻。
“莫莫,桂花糕再不吃要凉了。”
莫江屿从厨房取来温热的桂花糕。
郁枳夏尝了一口,清甜在舌尖化开。
糯米软糯黏连,郁枳夏鼓着半边脸颊嚼着,像只认真囤粮的小仓鼠。
莫江屿看着她难得的孩子气,眼底泛起温柔。
“慢点吃。”他指尖轻轻拂过她唇角。
“以后受了委屈,要第一个告诉我。”
郁枳夏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良久,她往他手心塞了块桂花糕:
“你也吃。”
秋雨初歇,转眼便是霜降。
高数课刚下,冯倩突然脸色煞白,捂着上腹弯下腰去。
“胃……好疼……”她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是肚子疼吗?”郁枳夏立刻扶住她,“要不要去医院?”
冯倩点了点头,两人去了校医院。
诊室里,校医仔细检查后对冯倩说:“你这是高中时落下的胃病又犯了。”
“我给你开几盒胃药,这段时间要注意饮食和休息。”
“可不能再偷懒不吃早饭了。”
冯倩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连忙应好:“我以后一定按时吃饭。”
郁枳夏陪着冯倩去药房取医生开的处方药。
窗口后的药师递出药盒时特意叮嘱:“同学,你最近记得要禁用阿司匹林,不然会加重胃黏膜损伤。”
冯倩认真记下,点了点头。
“知道了,谢谢。”
“医生,除了胃病,阿司匹林还有什么其他禁忌吗?”郁枳夏询问。
“有的,比如凝血功能不好、哮喘、肝肾严重不全的也要慎用。”医生耐心解释。
“总之,是药三分毒。有些药能救人的同时,使用不当也会引发严重的不良反应。”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在配药室磨砂玻璃后,一道目光正紧紧锁在郁枳夏身上。
值班护士王颖是周思思的远房表姐,刚刚过来取药时,就觉得这个陪着同学来取药的清冷女孩很眼熟。
后面偷听到她们问何医生关于阿司匹林的事情时,突然就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思思家郁教授与前妻生的女儿嘛。
王颖悄悄掏出手机,快速敲下一行信息:
「思思,你猜我在医院看见谁了?」
过了几秒,周思思回道:
「老郁去医院了?」
王颖:「不是郁教授,是他和前妻的那个女儿来了。」
看到消息的周思思皱起眉头,打字问:「她怎么来了?」
消息被对面秒回:「这不重要,你知道她刚刚干什么了吗?」
「干嘛了?」
王颖慌乱地打字说:「她突然问我们药房的药师关于阿司匹林的事情。」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郁枳夏怎么突然在药房打听阿司匹林的禁忌?
她是不是在查当年郁老爷子的事?
周思思盯着手机屏幕上王颖发来的信息,指尖发凉,手心里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
不堪的往事再次浮上心头。
当年她与郁昌影的婚外情被原配夏淋发现,一张张控诉的大字报贴满燕大公告栏,闹得人尽皆知。
为了保全儿子的职称前途,郁老爷子动用私人关系,毫不留情地开除了她的学籍。
明明只差两个月,她就能拿到燕大毕业证了。
可那一纸开除通知,彻底断送了周思思的前程,让她至今只有高中文凭。
这份刻骨的怨恨,在周思思心里埋了许多年。
后来,她怀着小妹去医院产检时,偶遇在药房工作的表姐。
闲聊中表姐提起,前些天有个患者为了预防高血压,私自长期服用阿司匹林,结果引发旧疾心梗去世了。
这番话像一粒有毒的种子,悄然落进她心底。
过年时,郁老爷子当众宣布要把全部积蓄留给郁枳夏,一分都不留给其他孙辈。
那时郁昌影在学院正遭排挤,家里开支捉襟见肘。
周思思鬼使神差地买来大量阿司匹林,打着“预防高血压、缓解关节痛”的旗号,孝敬给郁老爷子服用。
她最初只是想让他病一场,好拖延分家产的事。
可老爷子真的因药物过量引发心梗去世了。
因为这事,郁昌影对自己心生怀疑。
好在,当时的周思思将计就计,诬陷到了正在读初中的郁枳夏身上。
想到这里,周思思连忙跑进了卧室,从衣柜里取出了那支录音笔。
还好,她松了口气。
当年唯一的证据早就被自己从郁老爷子的书房里找到,然后藏在自己衣柜深处的盒子里这么多年。
如今,死无对证。
奈何郁枳夏知道了真相也不能把自己怎样。
周思思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坏笑。
☆
今年的重阳节恰逢周五,郁枳夏今晚回了红屋。
燕大的住宿制度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开学严查一个月后,便秉承自由校风不再每晚查寝。
豆豆住在红屋,郁枳夏每天晚上都会回去。
大一课业尚不算重,她洗漱完毕便窝进客厅沙发,把豆豆搂进怀里。
三个月大的小狗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毛茸茸的脑袋不停蹭着郁枳夏的掌心。
陪豆豆玩闹了一阵,豆豆饿了滴答滴答地跑走去找东西吃,郁枳夏也有些倦了。
少女顺手拿起茶几上那本看了一半的闲书,就着落地灯温暖的光线,随意翻看起来。
这是本游记,记录了作者自驾欧洲的所见所闻。
零零碎碎地琐事在白纸黑字间落地生根,路途中偶遇的路人形象鲜活起来。
感受不同地域文化下人们的思想碰撞,郁枳夏很羡慕这样的经历。
这本书是莫江屿前几天在红屋时翻看过的,上面零星散落着几处批注。
“没人知道我是谁,而我可以成为任何人。这种自由自在的身份,若有若无的归属,大概正是如今最为稀缺的东西。”
莫江屿在一旁空白处写下了“游荡的人,体验不同文化碰撞时,世界便具体了。”
郁枳夏默读了一遍,用铅笔将“游荡”两个字圈了起来,写道:
游荡介于睡眠和清醒之间,是现实和逃逸、稳定与变化。
中欧不同的文化下让我们感受到”撕扯感”,成为了路途中的“游荡者”。
停笔时,手机屏幕恰巧弹出了一条动态,是莫江屿的体检报告信息。
中秋节那天,点到为止的旖旎让两人都眷念。
人一旦太贪恋起被爱,就像倦鸟总想着归巢。
于是,两人隔天去医院做了体检,彼此互填了联系方式。
郁枳夏的那份昨天出来结果后,莫江屿收到时就转发了过来。
一切都正常。
☆
手机在沙发上震动时,莫江屿正拿着换洗衣物往浴室走。
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郁枳夏发来的消息。
知知: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很健康。
莫江屿挑眉,顺手打字:比如?
知知:两个八项数据都正常。
话说至此,郁枳夏盯着自己刚刚发出去的那条消息,耳根不知不觉间泛红。
早知道现在这么尴尬,当初就不该互填联系方式。
少女将脸埋进抱枕里有些懊悔。
“叮”地一声,对话框里回了消息。
Altair:知知,我要去洗澡了。
知知:嗯嗯。
少女灵机一动,顺手打字补充。
几秒后,屏幕里弹出一条信息。
知知:有不会洗的问我
莫江屿看见屏幕上亮起的那条回复,无奈一笑。
Altair:想我了?
知知:你说的是突发奇想还是朝思暮想
Altair:没有想入非非么?
知知:你知道的,电流需要电压。
Altair:所以?
知知:一会视频吧, I need U。
良久,对面都没有回复。
就在郁枳夏以为莫江屿已经去洗澡的时候,对面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Altair:U=IR
知知:?
Altair:再想想
聊天在此暂时停止。
郁枳夏起身去冰箱里拿了袋牛奶,思索间忽然瞥见了包装带上的单词“rapture”。
原来是这样,少女莞尔一笑。
U=IR
你如同我的Rapture。
翻译过来就是:你是我的欣喜若狂,我的翘首以盼。
☆
手机震动时,郁枳夏正抱着豆豆跳网上很火的手势舞。
接通视频的瞬间,暖黄光晕里先探出个毛茸茸的小白猫脑袋。
是阳台。
镜头里莫江屿在不远处吹头发,阳台踩着抱枕凑近,粉嫩鼻子好奇地贴上屏幕。
“阳台!”郁枳夏欣喜,抱着豆豆和屏幕里的小猫打招呼。
“豆豆,这是阳台。”
莫江屿关掉吹风机走过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镜头那边传来:“让小猫和小狗说话?”
莫江屿抱起阳台把它挪开,睡衣领口在动作间敞开露出锁骨,上面还残留着那次的淡淡咬痕。
枳夏把发烫的脸埋进豆豆脑袋后面:“那…和你聊?”
屏幕那端,莫江屿忽然凑近镜头,微湿碎发垂在眉骨。
“想怎么聊?”
郁枳夏别过头,声音闷闷的:“你今天做什么了”
“上课,喂猫,现在在和你视频。”
镜头里他喉结动了动。
“知知呢?”
“刚翻了会儿游记。”郁枳夏顿了顿,补充道:“你上次看过的那本。”
“那本《午夜降临前抵达》?”
莫江屿略加思索:“作者走遍整个欧洲,却不对任何地点评断,只留下线索让读者自己探寻。”
“嗯。”屏幕那端,女孩的声音轻了下来,“柏林夏天的早晨,阴雨中的布达佩斯,还有布拉格…”
“莫江屿,那些地方真的和书里写的一样好吗?”
对面男人看着她半晌,才道:“知知,等初夏的梧桐遮天蔽日时,我们去看真正的布拉格黄昏吧。”
让书里所有风景,都变成我们两个人的记忆。
“没人知道我是谁,而我可以成为任何人。这种自由自在的身份,若有若无的归属,大概正是如今最为稀缺的东西。”—《午夜降临前抵达》
莫江屿高攻低守选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晚风·桂花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