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这天,央音按照每年惯例举办了十月末的音乐会。
佟思思刚好被分到一个曲子,排到第五个上台演奏。
郁枳夏上次见到她还是五个月前,如今的佟思思孕肚明显,面容却姣好很有气色。
一曲罢了,台下掌声阵阵。
周文鹤同校领导们坐在前排,男人在阵阵掌声中抬眸,带着些许笑意鼓掌。
如今,他是她的小叔,亦是她的爱人。
佟蒋两家的亲戚关系若要追溯,还得从祖父辈讲起。后来蒋家搬去了国外,两家的交情就慢慢淡了。
今年七月,周文鹤和佟思思正式订婚。
两家长辈对这件亲上加亲的事甚是欢喜,在燕城大摆了三天宴席招待宾客。
郁婉晚前不久在郁昌影的介绍下开始跟着柯羽(佟思思母亲)学琴,今天也被邀请来听音乐会。
周思思觉得孩子太小不放心,于是跟着郁婉晚一起来了。
“姐姐!”小女孩老远就看见了郁枳夏,热情地跑过来打招呼。
彼时,佟思思正拉着郁枳夏坐在演奏厅外的休息区里闲聊。
“这-谁家小孩?”佟思思好奇。
郁枳夏面无表情地回道:“我继妹。”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佟思思轻啧了一下,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离开,郁枳夏忽然抬手拉住了自己的手:“思思姐,可以配合我演场戏吗?”
周思思刚带着小妹路过演奏厅外的休息区,郁婉晚见到郁枳夏后开心地朝那边跑去。
周思思连忙上前拦着了郁婉晚,顺道听见郁枳夏身旁那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知知,你托我找能修复录音笔的店,我还真找到了。”
周思思的脚步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她看见郁枳夏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谢谢思思姐,那真的太好了。”
那个被称作思思姐的女孩凑到郁枳夏耳边低语,距离隔得有点远,周思思什么也听不清。
不经意间,女人攥紧手提包,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关于录音笔的存在,除了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郁枳夏怎么会…
难道老爷子当年还留了其他后手?
周思思强作镇定地走上前,“知知,这位是你朋友?怎么不介绍一下?”
郁枳夏从容地抬眼:“阿姨也在?这位是佟思思,我朋友。”
“我知道,柯老师的女儿。我们上回在订婚宴上见过。”
一旁的佟思思落落大方地点头:“周阿姨记性真好。”
闲聊间,周思思无意瞥见她们桌上有一支录音笔,竟然和柜子里藏的那支一模一样。
周思思顿时慌了神。
郁枳夏注意到周思思的目光,立刻伸手把笔收进了挎包里。
“这是?”周思思故作镇定地问。
郁枳夏顿了顿,良久回道:“前不久,在爷爷书房盒子里翻到的。”
“可惜开不了机。”
郁枳夏看向继母,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阿姨,你知道燕城哪儿能修好吗?”
周思思面上扯出得体的笑:“这种老物件,怕是找不到人修了。”
☆
十一月初的某天,郁枳夏被课业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郁枳夏从来没想过到了大学还有期中考,燕大的考风考纪向来都抓得很紧,考试科目一共有六门,其中两门有题库,剩下的全靠自己看书做题刷慕课。
美好的两天周末被可恶的复习占据,一转眼就到了周日的晚上十一点。
郁枳夏总算是抽出些空闲时间,赶忙打开电脑下载明天上课要用的软件。
前不久,郁枳夏选的一门数理统计课上布置的作业需要在Origin上完成。
作业可以明天早起写,但这个软件必须今晚赶睡前下载好。
郁枳夏的电脑上没有这个软件,托关系找到一个从前修过这门课的师姐,好不容易拿到了安装包后,正准备解压安装时,却犯了难。
全英文的显示说明让郁枳夏两眼一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等等停停了许久都没有安装好。
时间转瞬间就到了凌晨一点钟。
正当她又困又累又绝望的时候,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Altair:怎么还没睡?
郁枳夏叹了口气,单手打字回道:在下载一个棘手的软件,过会儿就睡。
过了几秒,对话框又弹出消息。
Altair:什么软件?
知知:Origin
少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几乎要被困意和挫败感淹没。
这时聊天窗口突然弹出一条莫江屿的语音:“接远程操控,让我看看。”
郁枳夏按照莫江屿发来的链接,接通了电脑上的远程操控。
屏幕瞬间切换后,莫江屿那边的键盘光标干净利落地点击密密麻麻的英文设置项。
二十分钟后,两个版本Origin的图标整齐出现在桌面。
担心少女用不习惯英文版的,莫江屿同时下好了中文和英文两个版本的Origin。
结束这一切后,对面光标在新建的表格首行单元格里打了一行字:
「早点休息」
随即,远程连接悄然断开。
郁枳夏对着这句话,不知怎得心跳漏了一拍。
少女双手捂住泛红的脸颊:完了,好像真的有点上头了。
☆
秋天最美妙绝伦的是满天纷飞的落叶。金叶似蝶飘落而下,是新一轮的春天。
渭城北巷坐落在一片房屋杂乱无章的街区,沿街的商铺大多都是破旧居民楼改造而成。
红砖水泥地面上堆落着无人打扫的落叶,少女按照导航显示终于在小巷尽头找到了那家维修店。
三十平的小店分上下两层,楼上的乔南听见门口的风铃响声,从楼上冒出头来。
“修什么?”
“录音笔。”
店铺货架上摆放满了老旧物件。郁枳夏静静地站在原地,打量了一圈。
“出什么毛病了?”
楼上下来一二十多岁男的,接过郁枳夏放在桌上的笔。
“开不了机了。”
“开不了机了?”乔南拿起看了看。
“没充电当然就开不了。”男人挑眉。
被戳破的郁枳夏淡淡说道:“那麻烦你了。”
“行。”乔南懒洋洋地拿着录音笔在一堆备用充电器里找到了一个适合的。
郁枳夏将录音笔留在店里便离开了。
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乔南拿起桌上的录音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轻啧了一下,朝楼上说了一句:“真稀奇。”
“怎么了?”楼上屋里传来一男人的声音。
“你下来,我就告诉你。”乔南把玩着录音笔,转身坐到转椅上。
被勾起好奇的王洝无奈,扯唇从楼上屋里下来。
乔南是王洝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今天周末王洝刚进屋坐沙发上,楼下店里就来了客人。
听声音是个女的,趁乔南下楼经营生意时,王洝朝下面瞥了一眼。
好巧,是郁枳夏。
☆
“说吧,什么事?”王洝下楼时问。
乔南正准备开口说话,不巧店里又来了一个中年女人。
“老板,这支录音笔我出三倍价钱买。”周思思将钱包放在柜台上。
乔南懒散地靠在柜台边,晃了晃手中的录音笔:“客人刚送来的,这不合规矩啊。”
周思思抿唇,从包里取出另一支外观完全相同的录音笔:“或者,你帮我把里面内容删掉,把这个换给她。价钱随你开。”
乔南挑眉,露出玩味的笑:“换可以,不过我这人特别八卦,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他慢悠悠补充,“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刚才那位客人,叫她拿货。”
周思思脸色煞白。
想到郁昌影近日的怀疑,良久女人终于犹豫着开口:“是家里老人的事,当年用了阿司匹林…”
她说得含糊其辞,却足以拼凑出那件旧事的真相。
“呵,有意思。”
故事讲完,乔南伸手拿过周思思手里的那支录音笔,熟练地操作电脑删除了笔里的内容,将两支笔调换。
☆
等郁枳夏再次出现在店里时,已临近打烊。
乔南将那支已经换过的录音笔递给了郁枳夏。
“搞定。”
故意拉长的语调,让一旁的王洝疑惑。
“这怎么一回事儿?”王洝瞧了郁枳夏一眼,转头问乔南。
“空手套白狼的招数,没见过?”乔南得意的说。
乔南是郁枳夏通过佟思思介绍认识的人,他事先就已经从线上知晓了整个计划。
周思思上回在音乐会上见到郁枳夏手里的那支录音笔,回到家后,女人整宿都睡不着,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不下心。
于是,周思思今天一路尾随郁枳夏来到了渭城北巷,见郁枳夏想要修好录音笔,她便趁机花高价换掉了先前在郁枳夏手里的那支录音笔。
“这次谢谢了。”
郁枳夏接过桌上原先藏在收银机下的微型录音器。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周思思慌乱的声音在空旷的店里格外清晰。
这场空手套白狼的戏,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
郁枳夏拿着录音外加郁爷爷以前的体检报告,去了郁昌影的办公室。
“咚咚咚。”敲门声响。
“请进。”郁昌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推开门,郁昌影正伏案工作,抬头见是郁枳夏,眼中掠过一丝意外:“知知?你怎么来了?”
郁枳夏没有寒暄,她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将文件袋平静地放在桌面正中央。
“我来,是想和您谈谈爷爷去世的真相。”
郁昌影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耐与回避:“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你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郁枳夏没有被他影响,她打开文件袋,先取出那份体检报告,推到父亲面前。
“这是爷爷五年前的体检报告。”她的声音平静。
“报告上明确写着,患者心脏疑似存在病变,禁忌使用阿司匹林等药物。”
郁昌影怔住,拿起报告翻看,脸色微微变了。
他当年忙于应付学院里的一些琐事,虽然对此事心存怀疑,却从未仔细看过这份报告。
不等郁昌影开口,郁枳夏按下了录音器的播放键。
周思思那带着慌乱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是……是老爷子的事……我当年……用了阿司匹林……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他当时说要把钱全都留给郁枳夏,家里那么难,我只是一时糊涂……」
录音播放完毕,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郁枳夏看着郁昌影脸上交织着震惊、愤怒以及难以置信,缓缓开口。
“现在您明白了吗?”
“当年周思思明知长期服用阿司匹林,会引发旧疾心梗,却仍买来大量阿司匹林,打着“预防高血压、缓解关节痛”的旗号,日日让爷爷服用。”
“您当时认为她是无心之举,如今录音里她亲口承认了自己就是用阿司匹林害死了爷爷。”
郁枳夏顿了顿,目光清冷疏离,直视着郁昌影恍惚的双眼:
“人证物证都在这里,如果您还是选择袒护,我将会走法律程序。”
☆
周思思回到家,关好房门后,按下了那支费尽心机换来的录音笔。
扬声器里没有传来预想中的罪证,只有一段沙沙的杂音。
接着,一阵苍老却悠扬的笛声流淌出来。
这是郁老爷子生前最常吹的《晚晴》。
雨后万物醒,怨恨皆此晴。
周思思的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浸湿了后背。
中计了!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郁枳夏手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那支真正的录音笔恐怕还在店里。或者更糟的是,郁枳夏已经将自己在慌乱中的坦白录了下来。
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狠厉。
她立刻拨通一个号码:“帮我处理一个人。对,今晚就要。把她身上的录音笔抢回来!”
☆
夜深人静,郁枳夏独自走在回红屋的巷子里。
路灯昏暗,少女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不远处跟着两道沉重的脚步声,影影绰绰。
郁枳夏心头一紧,加快步伐,那脚步声也随之加快。
在拐向红屋的暗巷口,两个彪形大汉猛地窜出,堵住了去路。
“把录音笔交出来!”其中一人低吼道。
郁枳夏反应极快,几乎在对方开口的瞬间,将背包猛地砸向其中一人,手里握紧录音器转身就朝反方向人多的大路狂奔。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就在一只大手几乎要抓住郁枳夏肩膀时,一道刺目的车灯如同利剑般划破黑暗,精准地打在追逐的壮汉脸上。
“滚开!”
莫江屿从车上下来,一把将郁枳夏护在身后。
他动作迅猛利落,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为首那人的腹部。对方吃痛弯腰,另一个见状有些迟疑。
莫江屿眼神冰冷,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找、死?”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同时扑来。
莫江屿旋身躲过直拳,精准拳击在最先那人的腰腹,顺势扣住第二人手腕反关节一别。
“咔嚓!”
关节错位的脆响伴着惨叫划破夜空。
不远处隐约有保安赶来,莫江屿甩开那人,捡起对方掉落的木棍指向剩下那个:“还来?”
那人扶着脱臼的同伴狼狈逃窜,悻悻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惊魂未定的郁枳夏站在男人身后,一时说不出话。
月光下,郁枳夏脸色苍白,一手紧握录音器而另一个手正握着手机准备随时报警。
“知知,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出了事要来找我。”
莫江屿拉住她冰凉的手,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心疼。
如果不是王洝先前来电提及此事,莫江屿几乎不敢想象那黑暗巷口会发生什么。
莫江屿将人整个圈进怀里,郁枳夏的额头抵在他肩头,最初只是无声地流泪。
直到他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她后脑,那些压抑多年的委屈终于决堤。
郁枳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洗脱自己多年的冤枉本该是件开心的事情,可自己为什么还要哭的这么狼狈。
少女的泪水打湿了莫江屿的衬衫,莫江屿太清楚怀里这个姑娘有多要强,独自扛着委屈走过这么多年,连洗刷冤屈都要布一场缜密的局。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要承受这些。
莫江屿用指腹抹去少女眼角的泪,将怀里的女孩稳稳抱起走向红屋,:“知知,乖。”
他低头轻吻她发顶,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兽。
“我回来了。”
☆
橙黄暖光笼罩着红屋,郁枳夏捧着温热的牛奶杯,与眼前男人对视。
刚刚打架的场景在郁枳夏脑海里浮现,少女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选择问出了疑惑。
“莫江屿,你为什么会学散打?”
眼前男人轻笑,顺手拿过纸巾擦了擦她唇边奶渍:“因为这是唯一能用正当理由做的出格事。”
莫江屿本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
郁枳夏上回碰见他抽烟时也是如此,极致反差下的莫江屿,骨子里的叛逆和疯狂让人着迷。
发现眼前女孩在走神,莫江屿俯身靠近,顺手放了她喝完的玻璃杯。
“就像现在—”
他突然托起她腿弯将人抱起,在女孩的惊呼声中一起跌进柔软的床里。
“甜桃,教你防身术的第一课,好不好?”
男人鼻尖轻蹭她锁骨,声音带着蛊惑,“比如,如何在被压制时反击。”
小夜灯因床头柜震而熄灭。
“莫莫,”少女突然轻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欢迎回家。”
换封面啦!(开心开心)
很喜欢的一句话:
亲密关系里最.赤.裸.的不是.脱.光衣服,而是我在你面前流下第一滴眼泪的瞬间。
下章是关于郁枳夏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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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晚风·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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