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又声坐在秋千上,侧身斜眸。
他期待的目光暗淡下去,半跪着,伸手握住她的手:“又声姐,你不喜欢我,为什么送我花呢?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帮我澄清?
我知道,您……你的童年并不幸福,父亲早逝,母亲患有躁郁症,母亲走后,继父对你也不闻不问。你被裁员,但我通过资料了解到,抢了你位置的那个人就是走后门上去的!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你只是害怕去爱别人而已,但是没关系,我会疗愈你的。”
宁又声拨开他那双虔诚渴望的手,月光只照亮她的半边脸。她深邃的目光安静而冷冽,没有一丝涟漪。
静静的,梧桐沙沙。
“陈允橙,你说完了吗?”
他的身体不自觉往后退。
“你说完了的话,到我了。”
陈允橙开始害怕了。
宁又声站起身来,低头睨他,强压下激动的慌张。
她伸手,把陈允橙拔萝卜一般从地上拔起来,又把自己的莞尔一笑冻成冰霜:“别紧张。”
陈允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拽她风衣的腰带。
“首先,你不必拿窥探叛逆少年的那套指标定性我,因为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其次,我不喜欢别人研究我,这跟侵犯**有什么区别?是也好,不是也罢,对于感情来讲,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
对不起,如果和你这样一眼看透人心的在一起,会很没安全感吧。
我,并不需要一个太了解我的人,更不需要同情和悲悯。”
陈允橙连连摆手,慌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对不起,我太愚笨了,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就是,宁又声,我很喜欢你,真的,我想说的是,我想保护你。”
宁又声似乎并不满意他这个答案。
明明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何必纠缠?
保护?有什么好保护的?她很健康,也很注意安全。
她抬眸盯着他,陈允橙的耳钉在黑暗中闪着光,她背着手,一步步走近他,一句句诘责。
“你很聪明,在知道陈婧拿你和江聆做橙子和苹果的隐喻时,就知道运用自己的名字和水果在我心里留下潜意识关联。但是,你调查我的同时有没有想过,我也会观察你?你明明就对橙子过敏。”
“我……”陈允橙自知她说的都是实话,想不出什么言语反驳。
反驳她?还是反驳自己。
他想,如果再说下去的话,宁又声会讨厌自己的吧。
宁又声说:“所以,我不想为谁牺牲自己的情绪,更不想谁为了讨好我而浪费自己的情绪。我今天把话挑明,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最可靠的战友——我们,不合适。”
表达爱,为什么总是要把对方剥光来满足自己的**?
“那江聆呢?你也同样拒绝他吗?”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瘦又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陈允橙的嘴角习惯性往上牵,肌肉却不听使唤地颤动,落点苦涩回甘。
“江聆?为什么突然问他。”宁又声说。
陈允橙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宁又声拿着斧头逼他赶紧躲回森林,不然自己就把他的角砍了拿来做鹿茸,可他依旧认为她是个好樵夫。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是男人又何尝感受不到这一股竞争的心意?又声姐,你对我那么防备可却对他那么愚钝,是因为你对他很信任吧。你把他当朋友,可他如果也有自己的私心呢?
你会像拒绝我一样……拒绝他吗?”
我和江聆……
我和江聆,是太久的朋友。
对,朋友。
宁又声把乱了的头发分到耳后,侧过脸,不愿看他哭了的眼睛:“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宁又声害怕看见别人流泪。
她害怕那个冬日的午后,临门的爱情,杨柳带雨。
她自诩情感萎靡,但眼泪的隐喻太过强烈而复杂,复杂到冷漠的人都想要窥知答案,而爱说不懂的人最终就会不懂。
骗到最后,就连骗自己都像是在讲真话。
再讲真话,多真都觉得违心。
她不明白陈允橙为什么突然提起江聆。
而这个名字在这样的语境下出现,她的心却悸动起来,心脏外的脊骨流进一道电,千蚁万虫嗅食,痒痒的,也疼疼的。
“可以给个拥抱吗?以朋友的名义。”看到宁又声这样,陈允橙突然不想要答案了,亦或者,他不在意这个是或非的答案了,再或者,有些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
“对不起,我的香水是橙花调的。”
宁又声讲得很认真。
陈允橙无所谓地摊开双手,还是揽住了她。
他闭着眼睛,没有呼吸,笑着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憋着气呢。”
天晚施寒,宁又声叹了口气,匆匆告别了他。
陈允橙在工位收拾东西,今晚就离开星愿。
陈婧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橙,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谁没有段不甘心的感情呢?”
“陈老师,你别安慰我了。”他笑笑。
“又声这人太多秘密,秘密成就了你爱的那个她,你把一只刺猬的刺全部拔光,她就不是她了。所以啊,恋爱可不是有关信息差和资源的掠夺,而是带有缘分和把戏的成分在的,你别太难过。”
陈允橙心有不甘,但言多必失,他也不想在陈婧面前耍孩子脾气:“谢谢你,陈老师。”
“叫陈婧就好了,陈老师陈老师的叫,搞得我好老一样。”
“好的,陈婧。”
……
“古希腊悲剧讲了一个倒反天罡的杀父娶母故事,而佛洛依德在里,就已经初步阐述了这一心理现象的原因,俄狄浦斯情结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心理学概念。
同时,这一概念也被称之为——恋母情结。”
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周围人要么趴桌、要么玩手机、要么把键盘敲得噼啪响来解决繁琐的学生工作。
正在做课堂笔记的陈允橙突然抬头,在教授的眼里格外明显。
他突然脸红,低下头。
上学时,有很多学妹和同学追过他,陈允橙都尽数拒绝。
虽然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子,但是,没感觉就是没感觉,陈允橙也不是什么为了面子要去装模作样的人。
正值青春年少,情窦初开,身边男生的春心荡漾和口无遮拦似乎给了陈允橙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甚至一度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
直到文理分班,他在新的班级里,对一位已婚的温柔英语女老师心动,才突然发现自己爱情的癖好。
陈允橙在毕业的时候给她的铁制邮箱投了一封信,空荡寂寞的海洋上没有回音。
意料之内的事情。
意识到这个取向之后,陈允橙不再祈祷丘比特的来临。
直到宁又声的出现。
宁又声其实看不出具体年纪,感觉像是刚出社会的小姑娘,可是他骨子里的那股磁力却被她吸引。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颗雷达,紧绷的,会开花。
见到宁又声时,那棵枯萎的苗滋养盛放,散发出隐隐的痛和兴奋。
他说话喜欢用“您”,倒不是觉得宁又声真正需要那个“您”的尊重,而是自己需要“您”的表意标签。
他用幼稚和天真来掩盖自己的虚妄,现在看来无非是——残忍。
……
宁又声回到出租屋,站在门前停滞了几分钟。
“你干嘛?偷东西吗?”倒垃圾的邻居从楼下上来,路过宁又声时上下扫视着她,突然逼问。
“没有,这是我自己家。”
“哦哦,我看你在这儿呆了那么久,以为是小偷,对不起啊。怎么了?没带钥匙?”
宁又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迅速插进锁孔,扭动,拉门,关门。
“砰!”
“现在小姑娘一点礼貌都没有,真是的。”
宁又声冲了个澡,躺在床上仰面朝天。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你只是害怕去爱别人而已,但是没关系,我会疗愈你的。
——就是,宁又声,我很喜欢你,真的,我想说的是,我想保护你。
笑话。
不是笑陈允橙,而是笑她自己。
宁又声从床上弹起来,下床走向冰箱,给自己削了一个冰球。
她按照之前记录的调酒配方给自己配了一杯,坐回沙发上打开电视。电视节目的少儿频道中正在播放《许愿的兔子》,那是由江聆的工作室制作的一款动画片,主要元素无非就是魔法、友谊、爱。
她突然想起来,江聆此次与自己不期而遇的前因。
我们的动画市场会缺少怎样的动画呢?
3D技术和粒子渲染已经突破常规,墨染与传统文化也都百花齐放,但都过于宏大,注重叙事和哲学,没有哪一部是——简单的。
冰球渐渐融化,宁又声再抿一口,辛辣的就酒水下肚,烧得人胃里暖融融。
橙红色的液体兑上水,逐渐变得清透橙黄,在白炽灯的作用下,冰球像个圆滚滚的橙子。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表白,要说内心毫无波澜,那宁又声早就在理智上超越了人工智能。
不过她到底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有情感,就需要调整的时间。
她需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江聆的号码。
对面的男人应该是刚开完会,声音的噪点清晰,尾音懒洋洋,轻佻困倦:“这么晚了还不睡?”
“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事情罢了。”
“得是多么重要的事啊,让你想起了我。”江聆的嗤笑从屏幕那头传来。
宁又声说:“你不是跟我提过一嘴调研的事情吗,说问我的看法。汤圆的事情给了我一个启发,我们或许可以从自闭症儿童的角度,为他们制作一部启蒙和教育类型的动画片。”
“宁又声,你知道吗?人世间没有一通电话是白来的。”
“什么意思?”
“心有灵犀。”
原来江聆最近在忙的是这个事。
江聆问她睡了没。
“没有。”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噪点音袭来,末了,江聆的嗓音钻进风里:“我来找你好了。”
“……”
似乎是怕她反悔,江聆立刻挂了电话。
宁又声的房子附近是广场公园,那里有一家午夜书咖,专为昼夜颠倒的大学生和打工人服务。
她也懒得再为江聆打扮一番,套了一件毛绒睡衣就前去赴约。
宁又声并不不愧对于江聆的正装出席,倒是江聆,对宁又声的约会打扮十分不满。
她耸耸肩,打了个哈欠,催促江聆迅速进入正题。
江聆说,目前项目正在审核,后续还要跑投资。
“不过,这样不赚钱的动画片要想拿到钱,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宁又声问他,是不是经常需要应酬,江聆眼神躲闪,说不是。
她一眼就识破他的小九九:“也难怪,不然也不会一杯就倒。”
“不过,我喝醉比某些人还是要乖出不少吧。”
宁又声不明所以,权当他虚张声势。
“给我打电话应该不止谈谈吧。”
“当然。我知道捕梦盒的动画拟声都是外包的,既然这样,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江聆一副HR的姿态,端庄起来,指节轻轻扣响桌面:“那这位小姐看起来对这份工作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呀。”
——熊猫毛绒外套、厚款运动裤、毛绒拖鞋。
宁又声挑眉,她知道江聆会这样说,于是从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简历,竟真开始介绍起来:“面试官好,我叫宁又声,毕业于……”
江聆打断她:“停停停。宁又声,难得出来,我们可以不谈工作吗?”
她的视线从他耳侧穿过去,江聆背后的书架上摆了一本《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她的视线又立刻回到他的耳尖——已经快痊愈了。
她问:“你知道吗?”
“什么?”
宁又声仔细想想,陈允橙与自己的事毕竟与江聆无关,便回:“算了”
他想追问下去,嘴唇微撅,音节被气吹出来,但最终卡在喉咙里。
“既然你无心谈及工作的事,那我也就不在这里浪费江导的时间了。”宁又声收拾好东西,起身出门一气呵成。
江聆手忙脚乱地开始围围巾,念及是在书咖,他只能用气声嗔怪宁又声:“哎——你等等我啊!”
两人走过花园中央的喷泉,此时是半夜,喷泉已经关闭,女神维纳斯的雕像神圣庄严。
忽然,一阵惊叫从分岔的灌木迷宫中传来。
“救命!有没有人!”
宁又声拉起江聆去寻这声音的源头。
黑暗中,一个醉了酒的男人歪歪扭扭地拽住路过赶回家的女孩,脸上的胡茬和未干的酒和口水都要沾到对方的脸上。
宁又声冲上去一把推开那个猥琐的男人,把女孩互到身后。江聆见她的衣服被扯开,将自己的围巾披到女孩身上,指示她离宁又声远一点。
“谢……谢谢你们。”
那男人揉了揉眼睛,突然乐起来:“哟,我说什么英雄救美啊,原来是个女的和小白脸啊,怎么,想跟哥玩玩吗?”他说着,脚步歪斜要来抱宁又声。
宁又声不想理他,推着女孩和江聆赶紧走,没想到被他撩了撩头发,还被抓住手。
江聆深色阴郁,恨不得立刻砍了他的手。
不过似乎不用他动手。
“啊——”男人尖叫。
宁又声不多跟他废话,闪现到他身边飞踢到那人的下腹随后后撤。
男人吃疼,眼神凶横,朝花坛里吐了一口痰,扭动脖子,扑到宁又声的位置。她灵巧闪开,将他从身后锁起来,膝盖直直踢在他的后腿窝,那人便一惊一乍地跪下去。
“救……救救救命!女侠饶命……”
宁又声唤那女孩过来,女孩不明所以,颤巍巍走到她身边,用湿漉漉的眼神望向宁又声:“对……对不起。”
宁又声并没有谴责她的意思,但因为身体处在发力的紧绷状态下,让她的声音变得像命令:“看我干嘛?打他。”
女孩闭着眼睛,伸手。
“啪!”
利落干脆。
江聆:惹谁不好,惹宁又声。
他知道,宁又声从小学就开始学跆拳道,高中时虽然停了艺术课程,但她好像并没有停这一门课。据同班的女生反映,宁又声早就是黑带,高中时还被母亲逼去学了点柔道的皮毛。
她们叫她——疯狗兔子。
目视女孩离开公园,江聆问:“你今天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又骗我。”
“没有。”
欲知“疯狗兔子”从何而来,请听下回、下下回分解[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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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蘑菇罅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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