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又声对感情再过不敏感,也能听出陈允橙的暗示。
江聆喜欢她?
江聆怎么会喜欢她这样的人呢?
表里不一——
乖巧?
跋扈。
平易近人?
具有攻击性。
……
“你渡我过了江,同时也渡过了我的仇恨。将来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你再渡我回去。”宁又声拿着那张青灰色的试卷,盯着印刷模糊的现代文一字一句道。
江聆无实物拨转船头,愣愣半蹲着向讲台下走去。
宁又声继续:“你这无名的朋友……不管是找到你的船,或是你的坟墓。”
“又声、江聆啊,你们演得没情感啊。文中伍子胥正在酝酿着复仇,他的内心一定是悲壮、坚毅但又有所顾虑,又声你这个语调就很平。
让你们上来表演呢,是因为你们毕竟是艺考生嘛,表演应该不错的,演出来能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文章主旨和情感。”
宁又声叹气:这纯粹就是偏见。
“对不起,我又忘了,又声你不走艺考了,”语文老师从他俩的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向讲台,不再为难呆愣在上边的两人,“好了好了,快回座位吧。”
宁又声坐回座位继续听课,江聆开始继续捣鼓起自己的东西。
汐城的季节,小秋大冬,而今正值小秋。刘禹锡说“我言秋日胜春朝”,奈何宁又声依旧觉得秋天是一个离别的季节,窗棂边的落叶簌簌写下了自己的怀念。
江聆走读,宁又声住校,他热衷于帮大家从外边的早餐店带早饭,以此赚些七零八落的外快——即使他根本不缺钱。
见宁又声发呆,他从课桌桌肚里掏了一个凉了的手抓饼,在下课铃打响的一瞬间问她:“诶,是不是饿了?”
宁又声才发现,自己已经走神很久了。
突然有人大喊成绩出了,于是大家纷纷围上讲台,争夺起那张成绩单。平行班里不缺努力的人,他们往往也能通过自己的坚持获得不错的成绩,但也有些人,自己不愿努力,也见不得别人努力。
“哟,我看宁大小姐最近不是一直在读书吗?怎么才第八名啊?”
“我去,龙哥你一个倒数还说我们宁大小姐,艺考生你懂不懂。”说罢,这位狗腿子双腿曲张,硬是将芭蕾舞中的“白天鹅”演成了“癞蛤蟆”。
宁又声漠然置之,坐在位置上继续写题。
“宁大小姐不理我们~诶呦,好伤心。”陈龙在讲台上忸怩作态,丝毫不畏惧周围同学鄙夷而嫌弃的目光。
江聆平时就被他们打趣是“小白脸”,现在更是一股无名火,正要发作,就听见宁又声淡淡说:“那你的悲伤也太肤浅了吧。”
“不是,你家破产的事我可是听我爸说了,你不艺考了不就是没钱了吗?宁又声,你装什么清高啊。”
陈龙父亲的公司前段时间正在招标,而父亲的公司因为业务对口和合作前途进行竞标,不料父亲的去世给了对手公司一个契机,在股东会大乱的情况下,它们联合围剿,通过高薪挖墙脚和盗窃机密将宁又声父亲的公司彻底搞垮。
这事她也是后来才知情,陈龙却把它放在明面上来讲。
宁又声的座位一时间成为了众矢之的,讲台上的那张成绩单也被吹落在地。
“唰”地飞起,“唰”地落地。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将手缩回桌下,紧紧攥成拳头,眼神静如一潭深秋的寒水,似乎不用力就会让流水如柱倾泻。江聆注意到她微红的眼眶,想拿桌上的纸巾递给她,可却没动。
宁又声这样要强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掉眼泪的吧。
空气凝滞,陈龙左看看右瞧瞧,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男生:“草,说句话啊。”
“呃……呃,对呀,龙哥说你装什么清高?”他其实也觉得陈龙这话说得过分,大脑高速运转之下,说出了这句略带附和但希望宁又声不要把错怪到自己头上的话。
宁又声不是爱歇斯底里的人,也从来没有大小姐作派,相反,大家都挺喜欢她有边界感也愿意帮助别人的淡淡性格。有女生开始帮她说话,被陈龙一句句吼下去。
见宁又声不动,陈龙猛然走过去踹她的桌子,似乎是疯了一样要在所有人面前彰显存在感。在长久的沉默后,宁又声终于抬起头,双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陈龙,后槽牙死死咬住。
“你什么眼神啊!果然一家子都是清高货,你以为你这样盯着我……我我就会怕你吗?你爸都死了你指望谁给你撑腰呢?”
宁又声突然发狠把他扑倒在地,陈龙吃疼地掐她手,宁又声转身用胳膊夹住他的脖子,扬腰将陈龙整个人扣在地上。
江聆的桌子被挣扎蹬腿的陈龙掀翻在地,画稿散落一地。周围人声喧哗,宁又声一时也顾不上什么要不要脸,一度想要让陈龙去死。
陈龙身边的狗腿子见状,一方面他们不想对女生动手,另一方面,陈龙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倒真像要背过气去,脸色涨成樱桃炸弹,他们怕宁又声真把他勒晕过去。
江聆不寒而栗,拽着宁又声要让她起来。宁又声松了手,一边喘气一边对着趴在那里干呕的陈龙说:“靠、我、自、己。”
“老……老师来了!”
教导主任从后门快步走进教室,看着倒地的陈龙,又看看同样栽在地上头发凌乱、脖子和脸上印着血痕的宁又声,厉声呵斥:“都跟我来办公室,其他人好好自习!不关你们的事就不要瞎操心!”
宁又声只留给江聆一个背影。
可他却觉得……她在哭。
他默默收拾好她桌上的东西。
渔夫渡了伍子胥的仇恨,那谁来渡自己的呢?
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宁又声觉得这路好长好长,于是给了思绪万千的时间,而答案无非是两种结果——自己造船渡自己和……淹死。
宁又声想。
宁又声下午就被叫了家长。
母亲不愿意来,老师便只能一遍遍催促她。
宁又声无措地站在那里,
陈龙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去医院检查也没有问题,但他的父母此时正襟危坐于教学楼会议室的长桌前,等待老师开口。
宁又声只好先去走廊上的电话机打电话。
“妈……学校里有点事情需要你来……”
“宁又声,老师说你打架,这么丢脸的事情,你自己去解决。要是问起来,跟老师说我死了,你没有爸妈。”
宁又声撇嘴,直截了当挂了电话。
她回来了,视死如归走进那扇虚掩的门,明明是小秋中旬,可汗液却浸湿了她的贴身衣物。
“怎么样?你妈妈什么时候到?”
“她说她死了。”
“宁又声!你是一个明事理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是未成年人,必须得有家长在场的,这算什么事嘛。”
宁又声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陈龙母亲抬手看了看手表,偌闪的百达翡丽在橘色昏黄的午后绿熠生辉:“沈主任,要是这女孩的家长确实有事,那我们就赶紧解决事情吧,别让孩子们在这儿唠太久,他们还要休息呢。”
“好的……又声,坐下吧,讲讲。”
陈龙的母亲揪住陈龙的耳朵,眼睛却一直盯着宁又声:“陈龙先讲吧。”
陈龙语气激动:“我就说了她几句,她就过来打我!往死了打的!”他从椅子上弹起,手指狠狠指向宁又声。
宁又声双手放在大腿上,不安地摩挲裤子,但还是缓缓开口:“你先用语言挑衅我,我不愿理你,所以你恼羞成怒使劲羞辱我,这是前因。”
“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啊,”女人阴阳怪气地说,“何况是个女孩子,哪有这么洒泼的。”
沈主任和女人交谈着处罚的事项,时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谈了十几分钟后,女人突然转头上下瞟了宁又声一眼,说:“都是孩子之间小打小闹,互相道个歉好了,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陈龙先不乐意了,气冲冲吼道:“凭什么!”
沈主任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水:“冷静一下,我们好好处理事情。”
女人瞪了自己孩子一眼,随后开始与沈主任攀谈起给学校捐赠的事情。沈主任知道她什么意思——给宁又声处分的话,陈龙也一定是要受处分的,加上她此前多次被请来喝茶,如果这事情没有妥善处理,学校的信誉和他们家的公司形象将会受损。
毕竟学生的嘴是管不住的。
陈龙扭扭捏捏地说:“宁又声,对不起。”
宁又声还是坐在那里,垂眸不吭。
“小姑娘,我们愿意和解,一是陈龙确实不妥在前,不过他是小孩子说话没有轻重,我们作为家长的会回去教育,但是也不忍心看着孩子受欺负吧。二来……你和你父母应该也不希望你一个小女孩在高二就背上处分吧。”
话音刚落,宁又声的母亲推门而入。
“抱歉大家。啊,张夫人,您也在这里啊,陈总不在吗?”
“女士,这里不是商业场,现在需要解决的不是股东分道、公司破产的事情,而是孩子们的事情。我的孩子说了你们家孩子,你们家孩子打了我们家孩子,就这么个事。”她可以加强了几个词的重音,宁又声听出她话里有话,歪着脸低声抽泣。
紧接着,陈龙嚷嚷:“阿姨,我已经道过歉了。”
“宁又声!你在干嘛?道歉!”
宁又声的委屈如洪水般从眼眶、鼻孔和嘴巴喷涌而出:“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我们一家都清高,我爸死了我就活该受欺负?凭什——”
“啪!”
宁又声的脸上浮现了一个大大的巴掌印,她的耳朵里回音阵阵,隐约听到陈龙母亲在劝自己的母亲。
多讽刺啊……她恨不得自己现在是个聋子,最好还是个瞎子。
“错了就是错了,道个歉要你的命吗?”
“你什么都不问,为什么说我错了!”会议室的窗子没关,风吹着她的发丝愈加乱,头发被眼泪狠狠沾在面颊上,疼得钻心。
沈主任上前拉开两人,开始劝了起来。
这件事依旧以“和解”作为句号,本来说两人回家停课一周,但碍于宁又声母亲的求情,她还是留在了学校。
宁又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么空旷却窒息的房间的。
只知道出来的时候,连日光都混沌了。
伸出五指,手心面向天空,就连半颗星星都不愿在指缝中停留。
她回到教室收拾课本,原本一片狼藉的课桌和书本被摆得整整齐齐,练习册里夹着一张来自江聆的留言——
今天晚上到小铁门等我,给你带好吃的,别不开心了。
跟蠢货较劲有损脑细胞(^^)
宁又声叹气。
1、文中两人表演的是冯至《伍子胥》中伍子胥乘船复仇的片段~特此标注
2、《江上》这一截选文章以题目出现应该是在2022年的高考,但本文时态为现代架空,大家不必过于纠结时间问题[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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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疯狗兔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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