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的天气已渐渐有了些刺骨的寒意，任海黎最近每天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茶水间弄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拿铁。

尤其是像今天这种湿雨绵绵的日子。

她端起杯子顺手喝了一口，转过身，忽然冷不丁瞥见个人立在门边，不由一顿，然后看着对方问道：“你今天过来有事？”

乔越看了看她，说道：“长归差最后几万字就完稿了，但是有个地方我还没有决定好，顺便过来找你聊聊。”

任海黎点头：“那去会议室说吧。”

“给李若琪做半自传小说集的选题，是你推动的？”他忽然问。

任海黎停了一下，说道：“对，你听说了？”

乔越轻牵唇角：“她自己在直播里说的，要和向阳合作出新书。你没看今天的热搜吗？词条都有了。”

“哦，”任海黎说，“还没空看。”她问，“你早上吃了没？现在离中午还早，别空着肚子码字。”

乔越走过来，随手拿了瓶果汁，淡淡道：“谢谢你这么尽职尽责地关心我。”

“我去拿电脑，会议室见。”任海黎抬脚准备离开。

“我早跟你说过吧？”乔越突然又道，“她就是想利用贺征翻红。”他皱着眉说，“你有没有想过做这个选题是有风险的，你不会是想当主编想疯了吧？”

任海黎缓缓舒了口气，看着他，说道：“我知道，贺征是你的偶像……”

“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乔越低吼道，“对，我是气你冷血又急功近利，可是任海黎你的脑子呢？到时候这本书一出，向阳还有你这个编辑的名字挂上去，万一有什么舆论问题，你想没想过李若琪和她的团队完全可以甩锅？”

任海黎的神情毫无波澜：“你又知道我把脑子放在家里休息？”

乔越：“……”

“李若琪这本书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她说，“如果她真有心消费贺征，一定会最大限度地去开发那段陈年三角恋的市场价值，我不过就是个小说编辑，你也太高估舆论对我的看重了，要说影响力我还不如你。”

乔越问：“所以你一定要做这个选题？”

任海黎顿了顿，说道：“如果想要别人不去谈论，就应该从来没有发生过。”

“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乔越轻呵一声，说道，“不听劝就不听劝呗，油盐不进。”

任海黎走过来往杯子里加了点热水，看着重新冒出的淡淡烟气，平平道：“常吃外卖的人才该少些油盐，你还谈不谈你的稿子？别到时让修稿又鬼吼鬼叫的。”

乔越收回目光，迈开脚步往外走：“谈完了，我刚刚已经决定要把女主写死，物是人非。”

她眉梢轻抬，不紧不慢冲着他背影回了句：“好好铺垫，不然修稿累死你。”

乔越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任海黎直到这会儿才有时间拿出手机，开始跟进网上的消息。

李若琪要出书的消息果然上了热搜，一眼看去，“半自传”三个字十分显眼。在被省略了“短篇小说集”这五个字之后，显然网友们的关注点都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最近的热门话题上。

随便打开一个评论区都有很多人在表示坐等吃瓜的期待。

贺征歌迷的反应也如她意料中的强烈。

任海黎在这些声音中瞥见了一条留言：“求求有些人真是要点脸吧，贺征自己做错事我没什么可说的，但同样是当事人，章悦音怎么没有逮着逝者的羊毛薅？章回之前还专程回来祭奠他呢。某人呢？当年还口口声声说真心喜欢他，怕是演的自己都信了吧，会有报应的。”

这条评论的点赞和回复数都很多，其中有不少都在追问章回祭奠贺征的事。

层主回复：“写《月明几度》的乔越也是贺征铁粉，我看他微博说去滨海悼念的时候碰见了章回。”

任海黎的目光在这层停留了片刻，然后她退出去，切到微信，给乔越发了条消息：“章回父女那边要是有人联系你的话，告诉我一声。”

乔越给她回了电话过来。

“他们联系我干嘛？”他问。

“只是可能。”她说，“总之有的话你就告诉我，如果你不想别人只看到李若琪关于贺征的那些一面之词。”

***

雨天的道路总是拥堵，任海黎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她顾不上吃饭，匆匆换过衣服后就打开了机器。

今天是她和贺征约好见面的日子。

放入影碟，电视上开始出现画面，然而就在开场曲响起的时候，却突然花了一下屏。

任海黎心头随之倏紧，正担忧是不是DVD机又出了问题，屏幕上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顺利回到了2009年。

出了家门，任海黎就马不停蹄地往凤琴路赶。锦桐大厦A座17楼的那间Studio，是那一天李若琪所指向之处，也是她此时此刻要去找贺征赴约的地方。

下车的时候她还看见了李若琪说的那间蛋糕店，名字有些拗口。

任海黎走进锦桐大厦的一楼大堂，看见不远处的接待前台，约略张望了一圈，正准备举步上前询问，忽然，有个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抬眸，看见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然后想起来了对方是谁。

“你好，”她主动问道，“找我吗？”

对方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好像当初在电梯里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一样，他平常而客气地说：“任小姐？”见她点头，他便把手上的通行卡递了过来，“Elvis让我来接你。”

任海黎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她跟着对方过闸进了电梯，刷卡上到17楼，轿厢门刚一打开，就迎面看见了贺征。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领口微松，配着牛仔裤和平底休闲球鞋，仍然是一副简洁随性的打扮。

他就站在那里，身后的装饰墙上彩灯微暖，映着他手中那个渐变蓝的马克杯，也映着他唇边微笑。

他先对她旁边的男人打了个招呼，然后问她：“想喝点什么？”他说，“吧台那边还有零食，你可以自己去选。”

任海黎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往右边看去，一扇自动玻璃门随即映入眼帘，肉眼可见的门内空间已让她了然其中布置。

“我喝白开水就行了。”她左右望了望，好奇道，“我听说这间录音室很贵，租金也包括了休息室那边的水酒零食吗？”

贺征笑着对她说：“放心，我还没那么小气，吃喝管够。”

他走到另一边不远处那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色门前，按下了把手。

任海黎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还有个小客厅，同样的暖色调吧台设置，有落地灯，还有看上去就很舒服的沙发。

贺征顺手把自己的杯子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走到旁边给她倒了杯温度正好的水递过来，说道：“这是你今天的晚饭？”

任海黎低头看向手里的袋子，扬眸抬手一笑，问道：“提拉米苏，尝尝？”

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吃这个吗？”她说道，“我就在楼下那家蛋糕店买的，卖相挺好的，我还专门多要了一个叉子。”

任海黎已经热情地打开了纸盒，就着配送的叉子把甜点一分为二。

她不小心蹭到了些可可粉。

“谢了，”贺征抽了张卫生纸给她递过去，“我不太吃甜食，你慢用。”

任海黎接过纸擦了擦手：“我之前在网上看你的介绍，好像没提过你不喜欢甜食。”

贺征一笑：“没有人问的事情，也没有必要特意去提起。”又抬了抬眉毛，看着她，“这好像有点不公平，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

“所以你平时一点甜食都不沾？”任海黎问。

贺征眸中透着笑意：“当然不是，我也有好奇心，而且总也有些不便推辞的场合。”

她若有所思状地看着他：“那你拒绝我的甜品邀请，和答应别人的甜品邀请的点是在哪里？因为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贺征：“……”

“可能是因为我吃过饭了？”他说完，弯了弯唇角，然后伸手拿起旁边的叉子，叉了一小块糕点放进嘴里。

任海黎观察着他的神色：“怎么样？”

“有点甜。”贺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她笑笑，说道：“不喜欢就算了，下次请你吃喜欢的。”

贺征“嗯”了一声，问她：“你还有多长时间？”

任海黎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我每次能停留2小时11分钟，今天——大概还剩下一个半小时。”

他点点头，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口中说道：“上次你说穿越回来的原因，是我的那张盗版碟。”

正在喝水的任海黎被呛了一下。

“是不是盗版这个问题，很难说。”毕竟她现在也还没找到那个笑脸后缀的来由。

但她也不能直接去问贺征。

“有些事情我想先对你说明，”她说，“希望你能理解，我想尽量减小剧透带来的风险。比如巨细无遗地全盘托出可能会导致一些本来很好的事情，或者说也许会在特定时间点才出现的线索，朝着反方向发展。”

贺征沉吟片刻，颔首道：“我明白。”

“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穿越回来的媒介的确是一张关于你的影碟，但还有另一样东西。”任海黎说，“是我家那台旧DVD机，也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硬件出了点问题的那个法器。”

“你家的？”贺征愕然。

“对，”她回道，“除了这台机器，别的都不行。这两样缺一不可。”

两人目光相迎。

“我记得你说，你带不过来2023年的东西。”他视线微垂，“那这个，是你现在有的吗？”

任海黎顺着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左手腕间，灯影下，一条细金手链正泛着浅浅的光泽。

她胸中猛地一震。

“……不是。”任海黎望向贺征，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