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谨点开照片,赫然是一桌子他在海城和淮城都从未吃过的菜。
虽然不一定合他胃口,但就是感觉香味已经从照片里飘了出来。
时谨的心情莫名地又好了起来,自己都未曾察觉无意间轻轻上扬的嘴角,收起手机望向窗外,试图平息眼尾的笑意。
第一回,他觉得远处的阳光白云与海平面是那么顺眼。
正值夏末初秋交接之时,两个月前还安逸地定居在此的海鸟,又重新活跃起来。
一只身型细长的海鸟在长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俯冲回水面。
它流连于陆地与大海之间,在此处留下最后的记忆,然后呼朋引伴,一同前往另一个远方。
到家门口时已经是午后,董诗抢先拿过时谨的背包冲上楼开门。时谨紧随其后,入眼之处果然是盖着餐桌罩的一整桌菜。
这是董诗早上出门前赶紧忙慌做的新鲜菜,其实与他离开家前吃的最后一顿大同小异,时谨这次却没了当时强烈的抵触心理。
他莫名想起了安予恬拍的那张照,看上去除了菜品,剩下连摆盘方式都一模一样。
趁董诗去准备碗筷的档口,他拿出手机模仿着那张照片的角度,也拍了一张。
收到罗伯特的评论时,安予恬刚吃饱喝足,赖在沙发上刷手机。今天她才回家,获得了不用洗碗的特权。
一群性格各异的罗伯特评论中,总有那么几个刺头格外扎眼。
【罗伯特04】评论【安不甜】:你就乐吧,一个人吃完这些,一吃一个不吱声。/捂嘴笑
【时谨】评论【安不甜】:[图片],我也有。/微笑
大概这就是龙生九子,别的都嘴甜,非要有几个去衬托其他罗伯特的讨喜。
【安不甜】回复【罗伯特04】:有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不说是谁。
至于时谨罗伯特那条,没想到现在机器人都智能到可以发相关的网图馋她了。
那一桌海鲜,一看就很好吃。
安予恬没回复他,保存了图片就直接去软件识图搜这都是什么菜。
时谨吃完饭回到房间,点开手机发现没有消息通知。
他点进原帖看了看,安予恬和其他罗伯特都有互动,连最呆,只有一句“好看”评论的机器人,都获得了她的感谢。
她怎么不回我这条?
时谨心想。
他起身从书柜拿了本以前董诗不允许他看的书,盯着目录发了会呆,才翻到正文。
他单手撑在书桌上,抵着脑袋,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翻动书页,任它在书本之间随静电跳动。
没几分钟,时谨解锁旁边的手机,扒拉着好友列表,要找的三个字跃入眼帘后,又像被文字的温度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皱眉盯着她的备注名字和猫猫的头像。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应该找她做什么,但是总觉得脑中的疑惑让他抓心挠肝,很想得到这个对他们来说都算不上什么事的答案。
想了半天,点进她头像,又望着资料卡发呆。
时谨平日没有关注这些的情况,这还是第一回点进别人主页看资料介绍,原来里面都是写的这些东西。
安予恬的个性签名明晃晃地出现在头像下方: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面前的狗狗(?˙▽˙?)
时谨看了看她头像和个人资料背景的猫咪,搭配上这句不明所以又浅显易懂的话,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窗外海鸥飞过,下午的阳光之中,海面上盘旋着的鸟类渐渐结成一个牢固的阵型,即将离开这里,迁徙到其他城市。
这是时谨十八年来早就习以为常的景色。每年这个季节,他孤身在房间与文字相处时,一方小小窗景是他与外界接触的唯一桥梁。
时谨看着蓝天之下彼此纠缠却又井然有序的海鸟,在海面碎钻般满天星的反射光中,有几只不出意外地向他窗边飞来。
很久以前他偷偷喂养过一次海鸥,立刻被掌握时谨生活一切动向的董诗发现。
防止他们家变成一整个海鸟收容所,董诗勒令禁止了时谨再给海鸟喂食,将他浪费家里食物的行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后全部没收。
果不其然,第二天更多海鸟跟过来时,在时谨的窗前吃了个闭门羹。董诗在这件事上判断正确,即使当时的时谨再不情愿,只能狠下心照做。
其他海鸟见没有吃食一哄而散,时谨被打击了热情,不想又因这种事烦恼,干脆就此不再搭理窗外的动静。
只有最初被他喂养过的那只却始终隔三差五就来敲一下他的窗棂,直到现在。
这一次,他重新打开了窗户。
通体雪白的海鸥站在窗边,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室内,似是在好奇,怎么这回没了遮挡着它的玻璃。
双翼乖顺地贴合着鸟类的身体,它一点一点地在窗边走着,好奇地和时谨对视,晃悠着脑袋。
时谨着了魔一般,伸出手,轻轻抚上它的羽毛,它也只是微微颤动一下,咂咂嘴,任凭时谨触碰。
远处的鸟群一阵长鸣,时谨和它一同望去,它张开嘴,尖利地回了一声,展翅回归到族群中。
时谨的手还停留在窗外。
他发现,虽然他的房间背对阳处,可只要他打开窗户一伸手,就能重新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只是自从董诗那次因海鸥的事教训他后,他就再也没尝试过。
时谨好像切身理解了安予恬签名的那句话。
单独删除他的评论又怎样,安予恬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是第一回了,也许人家根本没想这么多。
时谨感觉自己茅塞顿开,于是将自己的这条回复又重新在评论区发了一遍。
他觉得刚刚一定是自己网卡,没发出去。
虽然内容有些偏差,但这回很快得到了安予恬的回复——
【安不甜】回复【时谨】:?
【安不甜】回复【时谨】:你又抽了?发两遍馋我是吧?
这下扯平了。
时谨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正欲静心下来好好看书,连带着墙体都震动几下,一阵风吹过,董诗推门直直地闯了进来。
她一副受惊后应激的模样,二话不说打开窗查看,然后扭头死死盯着他,声色俱厉道:“你是不是偷偷放那些脏东西进来了?”
严谨来说,海鸥刚才并没进屋,只是在窗框处和他互动了一下。
时谨皱了皱眉,低声回答:“没有。”
董诗置若罔闻。皱起鼻子嗅着窗边咸湿的海风气息,试图从里面分辨出属于鸟类的气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在捣鼓着什么。我刚刚都听到动静了。”
董诗搜查未果,进来的时候时谨也确实在书桌面前坐着,只得再次警告。
“走,去洗个手。碰完那些动物脏得要死,你哪晓得搞卫生的辛苦。说过不要接触这些野生的,那你就听妈妈的准没错……”
董诗一把抓起他就往洗手台带。
时谨暗叹一口气,不愿因这种事争执,拧着眉挣脱,主动跟上去。
“家里这么多活要忙的话,那就让我帮你分担一些,你也没这么辛苦。”
时谨鼓起勇气,就她刚刚讲的内容提出解决方案,即使在这之前他早已失败过许多次。
董诗一如既往,想也没想地一口否决:“那不行。你学业这么繁杂,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让妈来干这些,辛苦一点也值得……”
还没说完,她自己都意识到了其中的矛盾之处。
时谨也第一回,认真地注视着她。
显然他在更早之前就明白了这一切,到现在才等来她的这副反应。
董诗以学业为由,多年来一直在限制他的其他方面的发展。直到他见识到其他人和家人相处的方式,被安予恬指出异常,他才终于确信,他和董诗之间存在着无法避免的问题。
即使长期的缺漏让他在处理这类情况时无比生疏,时谨还是诚实地讲自己的想法再一次表达了出来:
“你看,自从我有记忆开始,你就一直在拿学习压我,对我的成绩,朋友都是高要求,好像我要把所有时间投入到上面,你才可能满意。”
情绪上来后,他满脑子都是曾经和他关系刚有起色的朋友,在见过董诗后无一不渐渐远离了他。
时谨越说越坚定,即便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语气很冲,也无法控制地讲这些年内心的矛盾倾泻而出:“我做到了。你却好像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你只顾着把自己觉得最好的一切都输出给我,再不停强调为此你付出了多少代价。”
他清楚地记得,他曾多次询问董诗是否需要自己帮助做家务,得到的都是强烈的抗拒——董诗不想他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精力,每回听到时谨这样说,都会立刻盘问他学习任务是否已经完成,表示时谨只需要做好这些事。
可是这并不影响董诗总在时谨面前抱怨自己经营这个家庭的艰辛。
长期下来,时谨也早已疲于无谓的争执。
面对成山的负能量,他渐渐明白自己的一切不过是精卫填海,为了回避冲突,他学会了沉默。
时谨觉得自己十多年来一直地狱受刑,不论他怎么做,都会有足以让他延长刑期的罪名。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董诗是否能过得轻松一点,直到他短暂地见识过人间。
“从前我想做什么的时候,你总说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我终于毕业了,你还要拿这个借口困住我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