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水千金

暮色沉沉,京郊翠微岛。

万千穿着棕色麻衣,浑身湿透,手腕上绕着沉重的铁链,孱弱的身躯被拉扯着往桥头走去。

身侧汇集而来大汉越来越多,他们穿着干练的灰色短褐,似名门家仆,手里却拎着土匪惯用的大刀。

“就是她推宴公子下水的?”

“谁知道呢?不是说李公子也死了。”

“我不管,我是宴家人,她害了宴公子,就必须偿命!”

……

这一切太真实。

万千看着自己这双毫无锻炼痕迹的纤细手臂,终于确定,这是真的穿越了。

半小时前,她还是享受现代科技的四星级自由潜水运动员。

一从海里冒头,竟成了牵扯两条人命的古代溺水千金。

陌生记忆在大脑中冲撞,待眩晕感减轻,万千按下复杂情绪,先整理了一下原主的生平。

原主也叫万千,是礼朝万家的二小姐,因不甘婚姻受家族摆布,筹谋了个逃跑计划,没想到出京没多远,就掉湖里淹死了。

至于同样落水的李公子和宴公子,原主见都没见过,不知怎的就成了谋害他们的头号嫌犯。

也多亏她在京城长大,有几分见识,凭借姓氏也能将他们的身份猜出个一二。

京中李公子太多,而且万千没瞧见李家人,实在确定不了人选。

可宴公子不一样,能纠集这么多家仆前来围堵的只有一位,前年进士及第的校书郎,当今中书侍郎的大儿子——宴驰。

宴驰只有一个兄弟,比他小两三岁,是建国以来最年轻的辅国将军,常年驻守海岸,不在京内,死的必不可能是他。

这宴家虽人丁稀少,但历朝历代都是朝廷重臣,祖上甚至是开国肱骨。有这般底蕴与势力,身上轻轻一根鸿毛就足够压死万千了。

思及至此,万千目前的处境也明了了,简单来说就是前有晏李阻拦,后有万家追捕,条条大路通死路。

她快被自己倒霉笑了。

运气差已经差到这种地步,她反而看开了,最坏的结果也就再死一次。

万千想着,那压抑的万家她是回不了一点,反正原主没害人,倒不如放手一搏,从宴李两家手下谋一条生路。

等稍稍有了余力,她也不再坐以待毙,开始观察四周。平台边缘插着火把,将所在沙地照亮,左侧翠微湖面反射出缕缕金光,右侧的密林漆黑一片。

周遭的仆从吵嚷着,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口水都能喷脸上。

万千在混乱中挪步,突然瞥见左前侧的人避让出一块空地。

那儿有一辆板车,木板上铺着白布,一位穿着华贵灰袍的高大男子躺着上头。

他安详地躺着,没有呼吸。

随着万千走近,她发现此人同样全身湿透,脸上还有水珠,腰间挂着一个球形小木雕,上面刻着“宴”字。

这是宴驰!

万千仔细一看,他鼻下有细小白沫,手背毛孔激起。

确实是溺死之象。

不对!

他的手!

作为自由潜水员,万千参与过不少海洋救援,那些溺亡人的手与眼前的确实不一样!

万千眉目微蹙,就算发现异常,但她不清楚宴驰溺亡的前因后果,没有事实依据,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

“看什么看?走!”负责押送的大哥暴躁地拉拽着铁链。他脸上横着一道刀疤,一脸凶象。

万千虽被扯得晃悠,但视线始终在板车上,未移开一分。

“我说走!听不见吗?!”

刀疤大哥走到万千身边,正打算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拖走。

万千迅速回身,趁其不备,双手抽出大哥别在腰间的大刀,明晃晃地架在宴驰的脖子上。

她警惕地扫过周围人,清冷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宴公子落水是什么情形?李公子为何不在此处?”

事发突然,宴家仆从差点被眼前一幕吓跪下。

宴驰的遗体要出了什么差错,他们有几个头都不够砍。

被夺走武器的刀疤大哥神色慌张,死死地盯着万千。

她衣衫湿透,发髻凌乱,面色惨白,狼狈又凄惨,眼神却狠戾果断,像从地狱爬出的厉鬼,又像逃窜的亡命徒。

大哥惊出一身冷汗,这哪儿是先前浑浑噩噩的模样?

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仆从切莫妄动,对万千说:“你先冷静,你想知道的我都与你说。”

“李公子昨日从大漠回京,一群幼时玩伴为他接风洗尘,便在欢宜阁订了席。他们喝酒醉得厉害,本以为就在楼里歇了。没想到亥时,就有渔民看见宴公子被一人推入水。等划船赶到时,水上已经没了生息。”

“经过搜寻,在距此处二里外的湖面找到了船和溺亡的李公子。他的遗体在远处湖岸。”

万千抓到要害,“推宴公子入水的人什么特征?”

大哥心虚地移开视线,“那时天色已晚,渔民说就只能看到两个人影。”

万千听着只觉荒谬,“就因为我也坠湖了,你们就说我是嫌犯?”

瞧着他们理所当然的神色,万千就明白这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意思。

虽然气愤,但宴家这五六十号壮汉各个有刀,万千很清楚,跑是跑不掉的,最好的情况也只能像这样僵持着。想活着离开,她只能抓紧时间查出因果,还自己清白。

刀疤大哥苦着脸,试图解释。

万千懒得废话,抢在他开口前发问,“李公子身上可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议论声再次响起。

晏家人相互对视,似乎并不明白万千的意图,但碍于宴驰遗体在她刀下,只能回答。

“李公子都落水了,哪儿看得出来被翻找过?”

“但是我去李家查探的时候,李公子行李确实像被人搜过。”

万千看着查探李家的仆从问:“那宴公子呢?宴公子房里可有类似翻找过的痕迹?”

“那可是宴家!哪个毛贼能进去?”

万千问了一通,发现李公子身上的疑点要更大。他似乎是从北境带回了什么东西。凶手趁他二人叙旧,抢夺不成,追杀至翠微湖,造成现在这局面。

但这也只是猜测,还需要证据。

万千正琢磨怎么取证,就瞧见宴家人有了蠢蠢欲动的势头,她把刀刃下移了几分,厉声威胁,“把你们头头叫来。”

刀疤大哥悚然一惊,急忙开口,“好,好,姑奶奶,你把刀抬起来点,我叫,你等着,他马上就到。”

说完,又回头冲身后的人吼,“宴将军不是刚好受诏回京吗?怎么还没到?快,飞鸽传书,再去禀告!”

传信的人往桥上奔去,万千只能握着刀继续对峙。

粗重铁链在她手腕上绕了好几圈,没过多久,手臂就开始微微颤抖,手越捏越紧,隐隐泛白。

但生死一线,她只能咬牙坚持,面色不动地紧盯四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约一炷香后,大桥方向亮起一串光点。蹄声急促,隆隆如鼓,越来越清晰。

一匹骏马从队伍中脱出,冲至围堵万千的空地,受缰绳牵扯,前掌骤然腾空,发出尖锐啼鸣。

马上之人一身黑衣,魁梧轩昂,轻易便控制住了烈马,停在万千前方。

宴家仆从形如一体,躬身作揖,“参加宴将军。”

宴云霆看见几乎贴着兄长脖颈的寒刃,眉目一紧,“放下刀。”

他言语偏慢,寒意仿佛有了实质,在周身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眼看这尊杀神利落下马,阔步走来,万千心头一跳。

宴云霆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妥帖干练的云底暗纹黑衣,眉眼锐利,神色威严又疏离,气质上与飘逸俊秀的哥哥完全不同,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惊慌之下,万千不由转刀对着他,连连后退。

宴云霆仿佛料定了万千不敢动手,步伐不见丝毫停滞。

他走到万千跟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大刀瞬间被打飞十米远,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万千顾不上火辣辣的手背,戒备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我没有害你哥。”

宴云霆额前还冒着细汗,发丝有些凌乱,匆忙赶路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痕迹。

闻言,他沉得能滴水的脸色并没有好转,“这就是你对我哥不敬的理由?”

万千心里一阵冷笑,宴家人何时又对她尊敬过?

虽那么想,但人在屋檐下,她只能尽量不卑不亢地解释:“以我的身量,根本无力推你哥下水。况且朝廷命官的凶案,不怀疑朝堂仇杀,先把一个民女当成头号凶手,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自保。”

显然,这个说辞并不足以说明她无罪。

宴云霆沉声下令,“拿下。”

两个大汉从当即窜出,按住万千的手臂肩膀。

眼看宴云霆转身走到板车边不愿再纠缠,即将被拖走的万千急切说道:“你哥哥皮肤激起,鼻下有白沫确实是溺亡之象,但他手却是自然松开的。溺水的人总想抓点什么,手一般都是攒紧的。如果不是没有求生欲,那手里很可能拿着东西。”

“没有求生欲”话音刚落,宴云霆回眸如飞刀,想弄死她是一点不掩饰了。

万千不停挣扎,眼底透着坚韧,“李二行李被翻找过,凶手很可能是在找他带回京的东西。你哥哥落水时,东西可能在他手里。”

一时间,只剩火焰轻微炸裂的声音。

火把的光在宴云霆的脸上摇曳,划出深刻的阴影。

他如幽暗毒蛇,盯了万千一会儿,侧头对一同前来的黑衣仆从下令,“下水。”又轻轻抬手,挥退了羁押万千的手下。

万千活动着疼痛的肩胛,暗自抒了口气。

她话是那么说,但说到底都是推测,最后湖里要是找不着证物,她还是死路一条。

除非……能先找到人证。

“我有办法能抓到真凶。”万千嗓音中透着决然,“我愿意助你追凶,以证清白。但有一个条件,找到真凶线索就放我走。”

宴云霆面色沉寂,不置可否。

宴家有千万种手段去查凶手,多一个万千,少一个万千,区别不大。

但对于万千来说,此刻宴云霆默许她继续说的态度,或许是自救的最后机会。

她盯着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深知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场面又一次陷入安静。

相持到最后还是万千妥协。

她拖着铁链,走到宴云霆身侧。

万千站直也才到他胸口,只能抬头,用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凶手害了朝庭命官,还留下翻找痕迹,说明他也很着急,甚至很可能还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凶案发生到现在的时间短,不如快刀斩乱麻,假装我们已经找到了东西,把凶手诈出来。”

这个命案发生得突然,宴李二人留下的线索极少,如果顺着线索搜查,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和时间,万千只能出此下策。

宴云霆垂目,望进那双明亮清透、坚定机敏的瞳眸,打量了片刻,终于生出一丝好奇,“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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