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好难答的问题。
按宴云霆这架势,宴驰和李公子溺亡的凶案他是查定了,真凶早晚水落石出。
但万千等不了。
或者说,她在牢房里等不了。
进了牢房,万家二小姐身份必然暴露。她不仅逃婚,还成了谋害世家子弟的嫌犯,按万家的腐朽作风,回去挨揍事小,就怕为保全脸面和名声,在牢里悄悄弄死她。
所以她不仅不能进牢房,还得在万家人找到她之前,全须全尾地逃掉。
但碰到宴云霆这种难糊弄的硬茬,处事这般果断不留余地,万千也拿不准谎言带来的后果。
跟前这人仅仅只是端正地站着,万千就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强权的压制。
她不由叹了口气,低头躲过宴云霆的视线,语气中带着放弃挣扎的悲凉,“我是万家的二小姐,叫万千,受尽兄弟欺压,决心逃离,路途中不慎坠湖,之前从未见过你哥和李公子。我爹就是个闲散王爷,从未与宴家来往,没有害你哥的理由。”
头顶的目光不曾离开,宴云霆不说话,万千就只能继续硬挺着。
“将军,李家已经派人来了,如果想仔细查看李公子的身体,现在就得出发了。”宴家仆从行至宴云霆身侧,低声提醒。
终于,宴云霆侧头,看向板车上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庞,“把大公子带回府。”
“阿紫,看好这位姑娘。”
宴云霆吩咐完,身侧便响起阿紫姑娘的问候声,万千抬头一看,视野中只剩宴云霆在人群中上马离去的背影。
他虽没说信与不信,但好在并没有否定万千的计划。万千不由松了一口气,愈发觉得这是允许执行的意思。
夜空清明,圆月在漆黑的湖面拉出一段光弧,点点繁星映射其中。
万千浮在水面,看着翠微岛上无数火光,像是在湖中燃起了一把篝火。
阿紫在附近踩水,虽在监视,却不限制万千行动。
她是烈士遗孤,自小便被宴云霆接回宴家,这些年在京城替他处理了不少事,这次凶案的消息也基本都在她这儿汇集。
而且她与宴家其他仆从不同,没有把万千当成罪犯,几乎有问必答,给万千补充了不少信息。
万千与她定好计策,便再次潜入水中,片刻后浮出水面大喊,“找到了!找到了!快快,多找几个人来。”
兴奋的声音如坠水的石头,在湖上引起涟漪,向四面八方散去。
没过多久,湖面就热闹起来,被吸引来的大汉就像捕猎的水鸟,着急地在水里翻腾。
岸边还有不少着急下水身影,朝着湖中游。
“这这这!找到了!”一个大汉浮出水面,举着一个裹着油布的物件,激动地叫喊着。
万千跟着他,一路回到岸上。她让阿紫将油布盒子要过来,检查了一番,是她丢入水中的那个没错,没有被调包。
身边这三四十个晏家人瞧着也没有什么异常,眼里多是好奇。
按理说,她预留的时间足够将消息传出去了。
万千不信邪,正打算拆开盒子检查内里,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宴将军遇害,特派我等前来保护!”
尘土飞扬,一名蓄髯的官僚领着两百来号官兵从桥上奔来。
领头的官人刚下马便被阿紫认出,“参见侍御史大人。”
侍御史神色慌张,疾步走到万千和阿紫面前,“宴将军在湖侧中埋伏,我赶到时,他已几近昏迷,下令让我来此保护物证。”
万千与阿紫对视一眼,故作恐慌,“好!快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说着,还紧了紧怀里的盒子,“我们刚看了,东西完好,得抓紧送去宫里。”
她作势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侍御史却呆在原地,微微垂头。
“你们打开了?都看到了?”
万千先前检查的时候就已经扯开油布,她捧着盒子往侍御史面前示意,“都看到了,得检查一下啊。”
阴冷的夜风裹挟着水气袭来,撩起众人的发丝,枯萎落叶毫无还手之力,飞驰而过,簌簌作响。
侍御史在秋风中抬头,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就都死吧。”
他带来的步兵瞬间列队,将宴家人包围其中。
阿紫利落抽出长剑,将万千护在身后。
二人被逼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竟然是你杀了大公子和李二?”万千大声质问:“现在又要把我们杀了,你不怕宴家报复吗?”
侍御史似乎被她的天真逗笑,“就算是我杀的又怎样?今日我赶到现场击杀贼人,宴家人誓死保护罪证全员牺牲,为什么我会被报复?”
他也不再多言,直接下令,“杀!”
在官兵拔刀之时,阿紫大吼,“放箭!结阵!”
瞬间,破空之声响起,数百利箭从树丛冲出,直指敌人后背。
明面上的宴家兵从栈道底下拿出长刀,与树丛埋伏形成夹击之势。
几百平的沙地上顷刻爆发激烈厮杀。
刀光剑影中,万千还没反应,阿紫为护她,手臂被划了一刀。
阿紫当即反手起刃,一个官吏直直摔在万千面前,睁着眼口吐鲜血。
万千拂过脸颊上的温热液体,垂手一看,粘腻的血液还在从指间往下滴。
虽有预警,但真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还是让万千惊骇得大脑停摆,耳边持续响起的嘶鸣几乎掩盖周围的打斗。
这一刻,万千对这个陌生世界终于有了实感,这里不是法治社会,这里人命如草芥。
官兵不断地冲向万千,又不断被斩杀,他们红着眼试图抢夺她怀中的盒子,仿佛是在追求长生不老的神药。
越来越多人倒下,血液几乎淌到湖中。
官吏已有不敌之势,侍御史见状,只得咬牙怒吼:“撤退!”
可宴家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
阿紫当即下令,“抓活的。”
她和周围的宴家兵一块提剑去追,杀进了树林。
战场逐渐远离,沙地安静下来。
万千站在死人堆里,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色,血腥气直冲脑门。她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身后的刀柄,整个人摔坐在地。
嘶!
脚踝传来刺骨的疼痛,脚崴了。
恍惚感逐渐被痛楚趋散,脑子也活泛过来。这里太危险,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得赶紧走。
她看了一圈,附近只有四五个处理尸体的晏家人,树林边拴着几匹马,只要能骑上,逃跑就能简单许多。
万千从地上找出一件还算干净的宴家仆从外袍,穿在身上,忍着疼痛起身,蹒跚着朝马匹走去。
短短五十米,她走得格外艰难,额前冒出细汗。
她躲在马匹后,刚卸下防备,放松紧张的神经,耳边突然响起低呵,“不许动!”
万千被吓得浑身一震,垂眸一看,脖子前竟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泛着寒光。
“侍御史?”万千听出了声音。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逼问:“盒子呢?”
万千小心翼翼咽下口水,“宴家人收走了,但我可以去帮你拿。”
侍御史似乎不吃这一套,一手扣住肩膀,直接将刀刃挨上了万千脖颈,“说,盒子在哪?”
冰凉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心脏狂跳,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
她掐着手掌,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配合着侍御史小声回答,“在桥口的马车里。车里头还有一些日常器具,没仔细看过的人可能分不清,官老爷,我不会耍花招的,您给我一个机会。”
话音落下,身后便安静下来,万千等待的每一秒钟都像被烈火灼烧。
不知过了多久,侍御史终于下定决心,“走!找不出盒子我就杀了你。”
万千这才被胁迫着从马后现身。
二十来个浑身浴血的士兵从树林中跟着走出,他们拿着刀,谨慎地掩护着侍御史和万千。一行人朝着桥头马车走去。
沙地上剩余的这几个宴家人顿时也紧张起来,逐渐向他们围拢,还有人吹了一声响亮口哨报信。
正走着,侍御史突然硬扯着万千侧了身,背靠马车方向后退,“冠护国战神之名的宴将军不会想看到女子为你宴家枉死吧?”
万千感觉脖子上被划了一道,虽然不深,但血液已经流到了锁骨。
她顺着侍御史的视线看向桥面,宴云霆不知何时站在那儿,朝她所在方向拉开一张半人高的弓箭。
他身形提拔如青松,马尾在风中飘遥,像一个专注的杀手。
“不想她死,就放下弓!”侍御史大吼。
万千不由闭上眼,心里拔凉。她很清楚,宴云霆的目的就不是救人,而是活捉。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箭狠狠地扎入侍御史的腿脚,让他失去行动能力,至于其他人,或许只是必要的牺牲。
可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来,万千听见侍御史的声音,“去车边上,把盒子找出来!”
她睁开眼睛,不远处的宴云霆垂手站着,弓箭躺在他脚边。
看着这个面如止水、神色冷峻的人,万千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异样。
“快!看哪个是?”
士兵撩开马车帘子,万千往里瞧,在自己准备的盒子中指了一个锁扣最难开的。
士兵行动异常迅捷,拿过盒子就递给侍御史,但前来围堵的宴家兵越来越多,他甚至没空打开检查一下。
侍御史冷哼,“把桥让开!”
刀刃随行走颤动,万千只能小心地跟着他往桥面移动。
可是这哥们儿怎么不抢马啊?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大,在侍御史一行停在半坡时达到了顶峰。
这是打算跳水跑路!
可目前万千体力近乎透支,脚还崴了。桥高三十米,跳下去即使没有被砸死,这些精兵也会斩草除根。
死亡的恐惧来得如此强势、突然,几乎让她无法动弹。
“你放了她,我放你们走!”宴云霆也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上前大声呵止。
侍御史却张狂地笑起来,“放我走!?你以为我没发现桥头的暗卫吗?”
宴云霆眉头紧促,眼里似有翻滚暴风,“我让他们走,我放你安全离开。”
这话别说侍御史不信,万千也不信。
侍御史参与谋害他哥,怎么可能放了?
万千彻底绝望。
顷刻,二十多人集体跳下。
宴云霆赶忙冲到扶手边,可留给他的只有水花过后逐渐平息的水面。
他猛然回身,“找!都给我找!”
宴云霆骑上骏马就往桥下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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