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天窗是方形的，只能容纳手掌大小，踩着楼梯也触摸不到的高度。

李赫敏就躺在那副天窗下面，屏息盯着漆黑的夜幕。

旁边响起没有起伏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李赫敏扭头，看见陈会深和她并排躺在一起。那张略显无辜的脸，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使她十分厌烦。

但她还是回道：“没看什么，很累，很想休息。”

顿了顿，她眼中闪过恶意和疲倦，继续道：

“都是因为你，我才遇到这些事情，你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你为什么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和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羞耻心？”

发泄般说完，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李赫敏心脏猛地一抽，浓烈的悔意忽然喷薄而出，她懊恼地蒙住自己的眼睛，强忍着颤抖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你忘了吧。”

“这件事不怪你，都是因为我才会……”

“不。”

李赫敏呼吸骤停。

“你只要一直怪我就好了。”

那道声音继续说着。

“恨我也没有关系，不要无视我，怎样都行。”

幽冷，飘然，轻到仿佛是呼吸时的错觉。

-

从那天之后，李赫敏发现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现象。

平时从来不进食堂的陈会深开始跟着她身后进食堂打饭了。打完饭，还会自觉地坐在她对面默默进食，期间一句话也不说。她自然也没有了驱逐他的借口，只能暗自加快速度吃完离开。

但只要她一离开座位，陈会深不论吃没吃完，都会端起餐盘跟她一块儿离开。

她习惯独来独往，偶尔和同学结伴而行，也是因为别的特殊原因。

一连好几天陈会深都像她凭空长出来的尾巴一样跟着她，终于，忍耐到了一定极限，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被人时时刻刻盯住的感觉，猛地停住步伐，身后的人没有防备，踉跄一步撞上了她的背。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像鬼一样一直跟着我？”

陈会深个子很高，她需要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可是对方额前的头发比较长，她只能从发隙间勉强看见他阴沉沉的眼眸。

“还有，我很不喜欢只能你看着我的样子。”

虽然说得比较笼统，对方不一定听得懂，但她也没期望陈会深能给出什么正向反馈。

“不要觉得我们一起经历那天的事情后就是朋友了。你也不要借机赖上我，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没什么好处。”

陈会深说：“已经有人知道了。”

李赫敏的脸陡然憋红，气急败坏地说：“只有他知道，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陈会深偏偏头：“只要全部人都知道就可以和你走在一起了吗？”

李赫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好像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希望不要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陈会深没有说话了，但李赫敏却莫名觉得自己从他眼里看见了失望的情绪。

李赫敏正准备解释，忽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旋即而来的是清脆的女声：“抓到你了！在做什么？和谁聊天呢？”

悬空的心脏在听到熟悉的音色后又落了回去。

这个人叫郭甜，隔壁班的学委，交作业的时候偶尔会在办公室碰面，一来二去就有些熟悉了。

“你们也上体育课啊？”郭甜笑得很好看，十分开朗，极能感染人。

但李赫敏从小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尤其是笑容，对她来说实在太刺眼了。

还未等她客套一番找机会告辞，身后的陈会深却开口了。

“拿开。”

李赫敏和郭甜同时一愣。

陈会深漆黑的目光穿透而来，牢牢盯着郭甜放在李赫敏肩膀上的手：“把你的手，从她身上拿开。”

“什、什么啊……”郭甜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将手缩了回去：“为什么不行？”

苍白的神色因为没有表情而显得极其瘆人，殷血色的唇瓣随着吐话启合，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幽冷：“离她远一点。”

警告和威胁的意味十分浓烈，仿若无形的禁锢，阻隔在她们之间。

郭甜下意识看向李赫敏，希望能得到解释。李赫敏张了张口，只来得及吐出几个残缺的字：“不是那样的……”

却见郭甜摇摇头，尴尬地说：“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你们聊，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了。

待那人走后，陈会深才轻轻地问：“我们……是不能认识的关系吗？”

只是，他迎来的不是温柔的回答，而是李赫敏用力的推搡。

李赫敏使出浑身力气重重推了他一把，并声嘶力竭地大吼：“你是不是有病？！”

“你的脑子异于常人吗？”

“为什么总是做让人苦恼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自从遇到你，我就变得很倒霉！”

“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我们也从来不是朋友，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李赫敏狠狠擦掉眼角的湿润，红着眼瞪他。

虽然很不想把这段日子受到的苦楚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只要看到他那张脸，就会疯了似的想要告诉他自己过得有多么痛苦。

可是说了又怎样，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他没有半点反应，仿佛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无理取闹。

她觉得好累，身心俱疲，明明学习已经很辛苦了，吃不饱睡不好，走在路上都要胆战心惊。

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活下去，给此刻的自己留份希冀，却还是接二连三被突如其来的苦难打倒。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想和她说话。”

和往常一样，他依然面露无辜，有种可笑的天真。

李赫敏胸膛深处的火焰熄灭了，她失去了尖叫的力气，身体摇晃了一下，背过身沉默地向前走。

连看也不想看他了。

身后紧跟着脚步声，保持着匀速，没有吊很远，也没有挨得很近。

操场上的风很大，卷起地上破碎的枯叶。

喧闹的另一侧，被看不见的屏障划分开，分出一闹一静两个世界。

一边是灰色的，一边是白色的。

那群自诩高贵的人抱作一团，谁都没有看向她，更没有人在意她，愿意主动走向她。

除了陈会深。

只有陈会深，只有他甘愿跟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维持着她仅能容忍的距离，不逾矩，不拖沓，不停下。

其实很多道理她都明白。

她和陈会深是同一种人，同样都是被欺负的最底层，她不该态度恶劣地对待他。

她生气了，难过了，可以发泄在他身上，可他呢？他也被霸凌，被羞辱，被人无视，被当作出气筒。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被动承受一切，连向她吐露出委屈的权利都没有。

那样的话，他不是比她还可怜吗？

她不相信他被欺负时一点难过的情绪都没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总是带着青紫交替的伤，眼眸过于漆黑所以才看不出细微的波动。

他也是人，不可能感知不到痛。拳脚落在身上，又不是落在石头上。他并非从天而降，也有父母，被诅咒全家肆意羞辱，怎么会不伤心，不愤慨？

李赫敏似乎有些猜到他为什么总是跟着自己。

因为没有朋友，一直被当透明人，太过渴望摆脱孤独，抱团至少不会被其他人看出来自己的弱势，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一些纠纷。

如果这就是他的答案——

“喂，”

李赫敏蓦地停住脚步。

她两臂环抱，扭头看向他。

“你是真的很怕一个人待着吗？”

风扬起她的发梢，比以往更安静。

但这不妨碍她冠以自己为救世主。

李赫敏：陈会深的[药丸]不能停，从哪间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我马上打电话要求送回去。

陈会深：我不喜欢有人对我纠缠不休，除了李赫敏。

李赫敏：加大剂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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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