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结束回到教室，李赫敏发现周围向她投去的异样目光和指点越来越明显。如果说从前的欺凌是隐形的，那么从此刻开始，一切渐渐从幽静的水面浮现。
“诶，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她的走路姿势，最近好像都是岔开腿走的。”
“听说前几天她被高年段的许涵带走了，后来有人看到她和陈会深一起从废弃仓库走出来的。”
“真的吗？还有这种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别管是怎么知道的，关键是出来的时候，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陈会深在旁边一直搀扶着她，目击的人说，当时看见她的时候，她全身上下都是血。”
“天呐，难不成……”
猥琐的笑声毫不遮掩地响起，李赫敏也听到了那些议论，她脸色惨白地越过那几个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当她想要解释的时候，转头和他们对视上目光。他们立即转换成一副疑惑的表情，问：“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李赫敏吞咽了下口水，随后道：“你们刚才是在说我吗？”
他们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谁说你了？”
没想到自己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李赫敏大脑短暂空白了几秒，然后才说：“不，我听到了，你们在谈论我……你们还提到了许涵。”
那几个人噗嗤笑出声：“你脑子有病吧？谁没事说你啊。”
“确实，看样子是闲得蛋疼，这都能来找存在感？”
“你要不说，谁知道你认识许涵啊，你是故意来我们面前显摆你多有人脉是吗？”
其中一个个子很高，皮肤很黑的男生不屑地冲她讥讽道：“李赫敏，你要是有被害妄想症，就去医院看看病吧，真怕你哪一天精神失常把我们这些人全捅死了，毕竟无辜的人在你眼里都是罪大恶极的。”
他一说完，其他人跟着笑，笑得要多夸张有多夸张，甚至还有人笑得捧腹弯下腰。
“李赫敏，这些作业麻烦你帮我们交给老师吧。”这时，抱着一叠周报的林小罗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将沉甸甸的东西塞到了李赫敏手里：“你人这么善良，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不会不帮的吧？”
说是帮忙‘交’给老师，实际上上面空白一片，最大的目的还是让李赫敏帮她们写完理应是她们自己完成的作业。
“欸，李赫敏还有这项服务的啊？什么时候开发的？”那人见状，忙跟林小罗搭话。
李赫敏当即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林小罗，结果林小罗只是对她神秘一笑，然后颇有炫耀意思地抬高下巴：“那当然了，李赫敏可是非常听我们话的，尤其是美凤的，美凤说一她不敢说二，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真的假的？”他们打量了李赫敏一眼：“那你林小罗说的话就不管用了？”
“怎么可能，我说的话，李赫敏当然会听的，你说对吧？”林小罗笑眯眯地看着李赫敏，化为彻头彻尾的笑面虎，嘴角虽然向上，但眼里充满威胁。
“既然是这样，那你让李赫敏把我们的那份作业也一块儿写了呗。”
“是啊是啊，我们都去上体育课了，哪来的时间写啊。”
“小罗姐你就行行好，帮个忙，我们几个可都会记得你的大恩情的。”
李赫敏在旁边听得直犯恶心，反胃的感觉几乎要从嗓子眼涌出。一群禽兽见到便宜就会想占，明明被强派委托的是她，却万般感谢林小罗的付出。林小罗做了什么？除了动动嘴皮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外，到底还有哪一点是值得感谢的？
“李赫敏。”
突然被点名，李赫敏下意识顺着声源看去，是林小罗皮笑肉不笑的脸。
她在对她说：“你应该可以的吧，不过是九个人的作业而已，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你……”李赫敏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艰难地扶着桌子，胃里翻江倒海，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你在干嘛啊？恶心不恶心啊？”林小罗最先叫出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另外几个面露嫌色，干脆也不说作业了，回到自己座位眼不见心不烦。
李赫敏连忙说：“对不起。”
林小罗白了她一眼：“活不到明年的病秧子，别忘了写我们的作业。”
咒骂完，林小罗也回到了自己位置坐下，掏手机选美甲款式去了。
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人关心李赫敏的身体，反而自发地打开教室窗户，嫌弃声络绎不绝。
“怎么会一点道德都没有啊，明知道教室里有人还这么做。”
“没有爹妈教吧？要是有父母的话，也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情。”
他们对她刚才经历的欺凌闭口不谈，他们只确保自己的利益没有受到侵犯。
李赫敏虚弱地打扫着现场，一个人忽然出现，从她手里接过拖把沉默地拖了起来，丝毫不在意那是众人眼中所谓的‘污秽’。
“哎呀呀，又贴在一起了，怕不是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估计早睡一起了。”
“是啊，谁知道孤男寡女在仓库里有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啧，不说百分之百，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
“……”
……
耳边，比呕吐物更脏的，是这群未成年人此刻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
很难想象，一个人得有多么刻薄，才能随随便便毁人清誉，说出毫不负责任的话。
李赫敏余光中掠过陈会深垂眸时的深长眼睫，复杂的情绪一瞬一瞬在脑海中闪过。当墙上秒针走完一圈的时候，她屏住的气息赫然松开，自嘲地想——
原来自封的救世主，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二人从厕所洗完拖把，上课铃声已经响了有好几分钟了。结果理所当然的，被老师以不可扰乱课堂秩序为由赶到教室外罚站。
李赫敏是个读书很用功，很刻苦的人。
即便已经站在走廊上，但她不停地在手心上划着笔记，一边听老师讲解，一边默读重复，努力记住每一个解题步骤。
陈会深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起：“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李赫敏没说话。
“在这个班级里，总有你想要毁掉的人吧？”
李赫敏闻言，看向他：“没有。”
陈会深却以一种洞悉灵魂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说谎。”
“我没有说谎。”
“为什么？”
“虽然很不想承认，虽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虽然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可是一旦放任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岂不是更可悲吗？他们以各式各样的手段压迫你，欺凌你，你心里什么都知道，但又必须让自己装作不知道。因为心永远比你更早知道答案，直觉驱使行动之后，可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我们没有必要因为一群人渣，牺牲自己的未来啊……”
“自欺欺人。”陈会深平静地说。
李赫敏的睫毛轻微颤了颤，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你就这么喜欢反驳我吗？这样，会让你更有成就感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我是在自欺欺人？你又懂得什么？比我了解更多吗？还是说，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想要开心，就做开心的事情，感到难过，就把难过的原因抹除，我的办法就这么简单。”
李赫敏愣住，旋即苦笑：“如果真的能像你说得这么简单，人为什么还会得心理疾病？”
“做不到吗？可是我能做到。”
陈会深的声音很轻，呼吸也很轻，身上有着洗衣液的香味，虽然总是带伤，但校服很干净。
“呵呵…你在胡说什么……”
“李赫敏，现在想你认为开心的事情。”
李赫敏摇头：“不，我想不到，我没有觉得很开心的事情。”
“有。”陈会深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有让她开心的事情。但李赫敏表达得很抗拒，或许有，但早已模糊不清，就算记得起来，也只会让她更加深刻当下过得有多么凄惨，变得更痛苦罢了。
“想到你，我就会很开心。只要一想到你，想到和你在一起，想到你会愿意和我说话，想到你总是看着我，我就会很开心。”陈会深侧着目光看向她，却不是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相反的，李赫敏在他脸上看见了罕见的笑意，不是诡异幽冷，而是带着活人温度的，有真实性的勾唇笑。
李赫敏怔怔出神，连她自己都无法确认，自己竟然也会在一个人心里落下重量，对别人无足轻重的她，也可以变得很有意义。
那是一种附加价值。
“你也可以这样，你只要把见到我当作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只要我们经常在一起，你就不会感到难过……”
陈会深话还未说完，李赫敏就反应过来了，这家伙根本是在给她设圈套，明明就是套路她同意他当她的狗皮膏药，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差点她就信了。
“李赫敏，相信我说的话吧。”
“一切让你伤心的事情，我都会一一摆平。”
